自成婚后, 父亲与宣王走得更近了。
在朝堂上,太子虽是昏庸无能, 却有着足够强大的母族作为支撑。丞相与宣王府结亲是何意思,朝堂上下皆是看破不说破。
婚后,李丹辰对我倒也无甚可挑剔的。每日都对我嘘寒问暖,吩咐王府下人务必细心照顾我。可不知怎么, 我总觉得哪儿不对。
我问兰月,兰月细细想了想说道:“大抵是王爷太忙, 总是在书房过夜的原因吧。”
我沉默片刻,觉得心中微闷。也许是吧, 他对我虽好,可是好得十分疏离。我在这王府中, 仿佛只是个贵客, 而并非是女主人。
因为此事, 我忧思甚重, 不经意间病倒了。那几日,母亲来到王府探望我,兰月年少话多, 竟将这事告诉了她。
后来不知如何辗转着, 这事传到了李丹辰耳中,他特意休沐了多日早朝陪在我身边,悉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心中始终惶惶不安, 好在他并没有说什么, 只坦言道:“王妃心中有何苦闷只管与本王说, 本王日后定会多加改之。”
我讪讪点头:“王爷说得是。”
王府的日子清闲安逸,我身子不好,府中事甚少过问,过得倒也自在。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冬天,父亲忽得风症,卧于床榻动弹不得。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回丞相府时,她将我拉入房中谈了半天心里话。
“锦儿啊,原来你父亲尚且康健,在朝中帮衬着宣王,宣王对你自然是好的。可如今,你父亲这个样子,恐怕你日后在王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母亲担忧道。
我微微蹙眉,握着她的手安抚道:“王爷不是这样的人,母亲不必担忧。”
母亲看着我面露复杂之色,半晌叹了口气只道:“你这傻孩子……锦儿,为娘不会让你受太多委屈的,就算你父亲卧榻不起,朝中还有些许你父亲的门生,再不济还有你舅舅这个兵马大将军,宣王想争得过太子,那就必须依附他们。你放心,这宣王妃的位置只能是你的。”
我看着母亲温婉的面容渐露狰狞,心中微微突兀一下,此前,我从未想过这些,王侯世家难道真的有这么多算计和不堪吗?
父亲病倒后,朝中形势大变,李丹辰变得越发忙碌,有时一连好些天我都不曾见到他的踪影。
我总是在独处时默默思索着母亲的话,李丹辰真的会因为父亲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从而厌弃了我吗?
心真的好痛,我捂住胸口,难过地咬紧了唇瓣。
兰月紧张兮兮地看着我问道:“王妃,您没事吧?”
我扯出一丝苦笑,摇摇头:“我没事……兰月,王爷回来了吗?”
兰月点点头:“方才去厨房端药过来时,听正堂的翠湖说王爷刚回府。”
我心下一喜,忙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行至门口,我又问:“他此时在哪儿呢?”
“在书房,王爷一回来就匆匆去了那儿。”
我正准备跨出门槛的脚步微微一顿,笑容渐渐淡去,转身回了屋中,坐在梳妆台上心不在焉地梳起了青丝。
兰月疑惑地看着我,询问道:“王妃不过去吗?”
我敛眸勾起一抹涩然的笑意:“王爷有事要忙,我便不去打扰他了。”
兰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差遣她去外头浇花,她便提着洒壶出了门。
我放下微僵的笑容,揉着额角闭上眼。父亲已经帮不了他什么忙,朝中许多人倒戈向着太子,听下人说他每日都焦头烂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此时,我若再去他跟前走动,只会平白遭他厌烦罢了。
只是,我好想他。我压下心头深深的思念,从梳妆盒中取出一串念珠,手指微捻诵起经文来。
我心中烦琐,也唯有虔心念经才能忘却烦忧。
晚间,我正准备卸下钗环歇息,忽然兰月急匆匆进了屋,面露欣喜道:“王妃,王爷来了。”
我微微一怔,猛地站起,带倒了凳子。
兰月刚说完,李丹辰的身影便已出现在门前。
“王妃,多日未见,你似乎清瘦了许多。”他看着我关切道。
我面染红霞,心头一暖,迎上前去,福身道:“多谢王爷关心,妾身许是忧思父亲身体才会如此。”
兰月在边上插嘴道:“王爷,王妃听闻您近来诸事缠身,十分挂念您又不敢前去叨扰,日日夜不能寐才会这样。”
我皱起眉,轻斥她:“兰月,不许胡说。”
她吐了吐舌头,缩起身子退出了房门。
我羞涩道:“别听她胡说。”
李丹辰露出一丝淡笑:“无妨,这小丫头心思单纯说话直爽,幸而王妃身旁有这样一个小丫鬟,否则本王也难听得王妃藏于心中的真话。”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他轻轻一笑,坐在案几旁斟起茶来,我原以为他只是过来看看,没想到他抬眼看我,说道:“今晚本王留宿这儿。”
我太过惊喜,连表情都忘了掩饰。
“兰月,快,再备一套干净的被褥。”我推开门扬声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着。
李丹辰默默看着我,眼底划过一丝暖意,他道:“这段时间,委屈王妃了。”
整整两个多月,他未曾留宿在这儿,我心中微酸,但仍是异常欣喜。
夜深,我们两人静静躺在床榻上。
身旁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他就在身边,我反而是睡不着了,他虽没动弹,我却知道他也醒着。
他在想些什么呢,我默道。
“锦儿。”良久,他轻声唤道。
我身子微微一颤,他唤我什么?
锦儿……这是我的乳名,他竟然唤我锦儿,不再是那一声相敬如宾的王妃。
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我哑声应道:“嗯,我在。”
“这段日子委屈你了,本王心中十分愧疚。”他说道。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说这话,终于,我顾不得矜持转身倚进他怀中,揽着他的腰肢,摇着头道:“妾身没事,王爷日理万机,无需担心我,父亲出了事无法再为王爷帮衬,妾身亦是替您难受。”
他终究是心疼我的,不似母亲说的那样无情,他们都错怪了他。李丹辰,我的良人……
他身子微微僵了僵,最后轻叹口气,揽着我说道:“你在府中太过寂寞,改明儿身子转好些让兰月陪你出门走走。”
“王爷说得是。”我抿抿唇,颊上泛红,细声道:“王爷,妾身想为王爷诞下个小世子。”这不仅是我所希望的,也是我临走前母亲叮嘱的。
李丹辰愣了愣,回避开我的目光,温声道:“你现在身子还虚着,多加调养后再想这事吧。”
我虽有些失望,却还是笑了笑依了他,我告诉自己,他都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
那一夜之后,又过了半月有余,我才再次见到李丹辰。
我换上前几日刚做好的华服站在门边翘首以盼,直至那个俊朗的身形出现在曲廊上。
他缓步朝我走来,面色稍显凝重。
他在我身前停驻,望着我轻声道:“锦儿。”
“王爷。”我敛眸道:“妾身盼着王爷多日,您终于回来了。”
蓦地,他修长的手抬起我的下颔,深邃的目光与我对视着。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道:“今日过来,本王是想同你说,三日后本王将纳文家二小姐为侧妃。”
此话一出,我犹如晴天霹雳,愣在原地。
李丹辰抿唇道:“对不起锦儿,身在帝王家,本王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落下泪来,闭上眼不愿再看到他伪装的深情。
是的,一直以来我都在骗自己。母亲说的没错,李丹辰他根本不爱我,他爱的是我身后的权势,他需要父亲的帮助,而现在就算父亲倒下了,还有舅舅在,他还得对我装出一副愧疚、不舍的模样,可他已经找到其他可以替代父亲的势力。
文家,三朝仕族,如今的当家家主文序亭是参知政事,族中多人在兵部、户部任职,那势力渗透可谓根深叶茂不输周家。
他粗沥的指腹轻轻摩挲我湿润的脸颊,“本王还有要事,锦儿,你要多加休养身子才是。”
那一片微凉的衣袂轻拂过我的颈间,不带丝毫留恋的远离。
我跌趔着靠在木栏上,终于我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之痛。
周锦绣,你好傻。
我失声大笑,泪水模糊了双眼。
……
三日后,宣王府锣鼓喧天,一如当年我入府时的场景。
我站在院门前痴痴望着满目琳琅,从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我像池中浮萍般孤独地站在这儿,望着忙碌的人群,脸上犹如死灰般寂寥仓惶。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兰月唤了我:“王妃。”
我木讷地回头看她,她眼底的担忧渐深,说道:“您怎么站在这儿呢,快回去吧,奴婢替您梳妆打扮,一会还得去前厅等候侧妃奉茶呢。”
我心上一痛,身子轻晃,她眼明手快的扶住我。
我虚声道:“我不去。”
“这怎么行呢?”兰月急道。
“我不去!”我溢出泪来,再次坚决道。
“王妃,你这……”她左右为难,看我如此神伤难过,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奴去禀告王爷,您身子不适无法前去。”
兰月急匆匆去了前厅,李丹辰正在等着文家的花轿入门。
兰月在他身侧一番耳语后,他面色平静,只是眼底越发深幽,他淡淡道:“既然王妃身子不适就罢了,你好生照顾着,本王过两日再去看她。”
我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人的面容,脂粉也遮不住面色的憔悴蜡黄,那一双眼底透着一丝死气,唇瓣毫无血色。
我恍然惊醒,这是我吗?原就其貌不扬,如今更是不忍细看,难怪李丹辰不爱我,他那般英姿不凡的人本该配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才对。
我扯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正想离开木凳,兰月又进了门道:“王妃,门外兵马大将军求见。”
“舅舅?”我微讶道。
舅舅王靖正站在院子外等候着,面上带着喜庆的笑意。
乍一见到亲人,我顿生委屈,脆声唤道:“舅舅。”
舅舅忙对着我行上一礼,口中直道:“王妃折煞末将了。”
他对着我露出恭敬的笑容说道:“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点了点头。
站在曲廊上,舅舅收起了笑容,换上一脸肃然之色。
“锦儿,舅舅是借着此次宣王迎娶侧妃才过来同你说上两句。”他道。
我低下头道:“锦儿知道。”
他带着一丝凌厉道:“听前厅的下人说你身子不适,无法前去?”
我支吾着:“是……”
“混账话!”他斥道:“你这憋足的借口连我都不会信,何况是宣王。”
“我……”我委屈极了,咬着唇脸上热得发烫。
舅舅终是不忍再过多责怪,叹息着道:“锦儿啊,你要清楚,你嫁的不是平常的世族公子,你嫁的可是宣王,当今最受宠的皇子,如今能与太子两相庭抗,将来指不定便是那登上高位的人。届时,你可就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啊!”
我心中一咯噔,一直以来都知道李丹辰的野心的,可如今被舅舅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我一时茫然无措。我也会有母仪天下那一日吗?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
舅舅继续道:“像宣王这般卓越不凡的人,身边定然要有宽厚大度的女人与之匹配,只有这样,你才能在日后的深宫中活下去,为周家、为王家争取长盛不衰的荣宠,你懂吗?”
我无言以对,静默地点了点头。
舅舅满意地露出笑容,伸手轻抚我的发髻,开口道:“锦儿,你要知道,你在这府中不只是一人,你还代表着周、王两家,虽然宣王如今迎娶了文家的女儿,可他还需要周家遍布朝堂的门生和王家的兵权,宣王亏待不得你的。日后谨记不得善妒、需贤良淑德好生体贴宣王。”
“锦儿知道了。”我木然道。心中空洞得很,连至亲都如此劝诫,我还奢望什么呢?
我宽慰着自己,李丹辰既是因为权势而迎娶了我,那他必然也不爱那文家小姐,娶她亦是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又何须去妒忌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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