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烨神色僵冷,轻轻推开她:“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今夜,王爷可愿陪着芙儿?”祝秋芙仰起脸来看他,大大的美眸里盛着企盼。
夏侯烨取了份卷宗在手:“本王还有公务要办。”
“芙儿在外面等候……”祝秋芙轻咬唇瓣。
“会很晚……”
“不论多晚,芙儿都等……”祝秋芙轻声道:“王爷,总要休息的,不是吗?”
夏侯烨抬了头来看她,目光锐利:“这么说,本王非去不可?”
祝秋芙不但不惧,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王爷百般推脱,可是畏惧慧妃?”
“大胆!”
“王爷待慧妃一片赤诚,慧妃可有回报王爷于万一?”祝秋芙低声问,一扫之前温柔婉转之意,咄咄逼人。
“本王和慧妃如何,不必你说!”夏侯烨脸一沉。
他脸上那丝一闪而逝的阴鸷让她心惊,柔美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畏惧,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大着胆子道:“芙儿只是替王爷担忧,恐王爷一片真心虚掷,再次遭人背弃,戏耍!”
夏侯烨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时俊脸往下一沉,更象是覆了一层寒霜一样,眼神凶狠如狼,在夜里更是令人发悚,犀利的光芒从乌黑的瞳仁里射出来,几乎洞穿娇小的她。
“祝秋芙!”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字字清晰:“别以为本王当真不敢杀你!”
昏黄的烛光跳跃着,流动的光影,照在他年青俊美的脸上,一瞬间在祝秋芙的眼里,竟造成了惊人的假象。
夏侯烨的脸,狰狞地扭曲着。
好象一头荒原中急于觅食的饿狼,随时要扑上来,发了狂地咬断了她的喉管,吸干了血,再撕个粉碎!
“啊……”她尖叫一声,往后退了数步:“不要杀我,奴婢有话要说!”
“死了,去跟阎王说!”他戾声道。
祝秋芙见他的手触到肌肤,顿时毛骨悚然,脱口嚷道:“彗妃根本不能生!”
“你,说什么?”夏侯烨一愣,手指停在她的颈间。
夜色很安静,将近十五,一轮明月将圆未圆高高地悬挂在澄净的夜空。
夏侯烨步履沉重,缓缓地踱入房中。
舒沫早已沉睡,清冷的月光穿过纱帐,温柔地投地她身上,形成了昏暗的光影。
“慧妃幼时曾溺过一次水,因此大病一场。虽大难不死,却从此落下病根。因有不足之症,不敢声张,只能偷偷用药调理,如若不然,她一个闺阁小姐何必习读医术?”
真是讽刺,她有不足之症,他却一再在她面前强调着子嗣的重要。
告诉她,只有怀上孩子,才能坐上睿王妃之位。
舒沫闭着眼睛往床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含糊地咕哝一句:“几点了,怎么还不睡?”
看她悃得睁不开眼睛的娇慵模样,他不禁有些想笑,替她把被褥拉了拉,压低声音道:“嗯,马上就睡。”
犹记得第一次进她的闺房,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惊醒,警觉性之高,一度让他惊叹。
如今,她似乎已习惯了他的气息,即便摸到身边,依旧照睡不误。
中间,跨过了多少鸿沟,经历了多少艰难。
他以为,这一次,两个人必定可以携手到老,相伴白头。
命运,似乎总是在关键时刻,跟他开玩笑。
“王爷若不信,可派人去查。慧妃是否一直在偷服药物?且,她从不在王府的药房拿药,而是派立夏在王府外购买。不是心虚,是什么?”
说实话,他真的不太相信。
她看起来,这么健康,这么有活力,怎会有不足之症?
可祝秋芙的话,却又言之凿凿,不象是凭空捏造。
她也没有那么傻,捏造一个转眼就被戳破的谎言,中伤舒沫不成,反而增添他的厌恶。
从数年间她不断推陈出新的那些款式新颖的服饰;到谈笑间做的妆镜以及宇儿常挂在颈间的“望远镜”;再到借宇儿之手制出的“连弩”;最后,想到巴朗捞到的那只巨大的“蛾子”……
一点一滴,把一个真实而与众不同的舒沫,逐渐展示在他的面前的同时,也曝露了一些蛛丝蚂迹……
这其中有些,可以归功于她的聪颖,而有些东西,却超出了想象,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他不太愿意深究其原因,害怕她竭力想要隐藏的答案,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只隐隐觉出,她的不足,似乎其来有因。
当时并未在意,现在回想,在关于子嗣问题的讨论中,舒沫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虽谈不上刻意回避和抵触,至少并不积极和向往。
这一点,跟他以往的女人截然不同。
她们每一个,都在急切地盼望着能早日为他诞下子嗣,确保在王府中的地位。
对此,他确实有过不满,却从未想过,她力所不能。
这一生中,他遭遇过无数的挫折和磨难,面对过无数次的挑战,甚至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不论多危险,面对的问题多复杂,每一次,他都能淡定自如,从容应对,他从未退缩,且最后都能举重若轻,化险为夷。
这一次却不同,遇到的问题太简单,简单到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会是问题,却突如其来的冒出来,打了他并且打了他一闷棍。
若,她真的不能生,他该怎么办?
放手,已经不可能。
继续前进,却比想象中艰难百倍。
且不说太妃,就是自己这一关,也过不了。
年轻时可有可无,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与她相处的时间越久,想要孩子的念头也便悄然滋生,且日渐膨胀。
他,不可能让夏侯家的血脉,就此断送在自己的手上。
而舒沫,却已明明白白地表示:宁为玉碎,不求瓦全。
夏侯烨烦燥地翻了个身,陷入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无力感和惶惑之中。
感觉已踏入绝境进退维谷,前进是壁立千仞,后退却是万丈深渊。
“看你,不行吗?”夏侯烨没象之前几次一样,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定定地凝着她,眸光复杂难懂。
舒沫脸一红,嗔道:“看什么,不认识呀?”
“嗯……”夏侯烨漫应,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给他的感觉,确实每天都不一样。
“奇怪,”舒沫很没用地从两人的对视中败下阵来,胡乱道:“你今天不用上朝吗?”
“一天不去,天也不会塌下来。”夏侯烨慢吞吞地道。
“你没事吧?”舒沫愕然地张大了眼睛:“哪不舒服,要不要传林医正瞧瞧?”
“没事……”
舒沫哪里肯信,走到床边,纤手探上他的额,小声嘀咕:“奇怪,也没发烧呀?把手给我,舌头伸出来看看?”
夏侯烨依言伸出左手。
舒沫的手指刚一搭上,被他反手握住,微一用力,拽到怀中,压上去就吻。
“小姐,啊……”
跟在后面的绿柳避之不及,撞个满怀,手中铜盆咣当坠地,水洒了一地,惹起一片惊叫。
绿柳眉一扬,碍着夏侯烨在里面,隐忍了脾气,咬紧牙关低声质问:“你做什么?”
立夏手脚发颤,垂着头,脸红成一片,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
舒沫羞得满面通红,拼力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乖……”他低头低醇优雅的声音,“让我进去……”
她不知道要求什么,是停止,还是继续?
当她还沉浸在余韵中,拉她入怀,毅然决然地道:“不要怕,一切交给我。”
舒沫两眼茫茫,完全不在状况:“交给你什么?”
夏侯烨抿唇不语,良久,才缓缓地道:“天无绝人之路。”
舒沫瞪大眼睛,等着他继续解释,他却再没了下文,只是拥着她的力道越发地紧了。
“就这样,没了?”舒沫被他抱得喘不过气,翻着白眼问。
没头没尾的,读天书呢,还是测试她的脑容量?
夏侯烨看她一眼,忽地俊容一凛:“你别又想着逃!我绝不会允许!”
“睿王府好吃好喝,还有美男侍寝,日子这么滋润,我干嘛逃呀?”舒沫眦牙一乐,话落,条件反射地往后躲。
夏侯烨却没有笑,也反常地没有恼她,只默默地瞅着她,瞅得她心里发怵。
“说吧,”舒沫慢慢敛了起笑,语气笃定:“出什么事了?”
“没事……”夏侯烨神色异常坚定:“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舒沫拧了眉,半是感动半是纳闷:“有事的那个,应该是你吧?神神叨叨,别是中了邪,赶紧让林医正来瞧瞧。”
“是得传林医正,不过……”夏侯烨看着她,沉吟片刻,思索着怎么摊牌才不伤她自尊。
舒沫默了默,惊讶地抬眼看他:“真要传林医正?”
她刚刚亲自验过货,他龙精虎猛地,上山打虎都没问题!
她的惊讶,落在他的眼里,却变成了惊慌。
夏侯烨心肠一软,语气不自觉地跟着软下来:“林医正医术高明之外,医德也很高尚,加之对我非常忠心,即使真的……”
说到这里,他难过地停顿了片刻,硬着心肠继续道:“即使真的药石罔效,也不至向外泄露。咱们慢慢想别的办法就是……”
“想什么办法?”舒沫越听越糊涂了,一脸同情:“有谁,得绝症了吗?”
“当然不是绝症……”夏侯烨反应激烈,强势反驳:“怎么可能是绝症?一定有办法治好!”
“哦哦哦,那就好……”舒沫忙不迭地点头,忍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病了?”
夏侯烨瞪着她,气到无语。
舒沫愣愣地跟他对视了片刻,象是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翘起食指,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们刚才讨论了半天,身患绝症,不久人世的那个人,是,我?”
夏侯烨颤抖了近三十秒,恨不得拿锤子,敲开她的脑袋!
不气不气,女人不能生是最致命的弱点,不肯承认也很正常。
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表现得温柔可亲,抽搐的眼角,却让面目有些狰狞:“我是你的夫君,最起码,你应该相信我!”
“哪个王八羔子造的谣?”舒沫气得跳起来,握着拳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一脸愤怒,十分愤怒,特别愤怒,非常以及格外愤怒,且莫名其妙,且委屈莫名:“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觉醒来,突然就身患绝症,不久将亡?”
她说完,很不放心地扭头看了眼夏侯烨:“而你,就这么白痴地信了?”
夏侯烨额上青筋“哔哔”直跳,正要开口训斥,忽地两眼发直。
舒沫被他吓得乍毛,唬地跳开三尺远:“怎么,还想打人不成?”
夏侯烨直直地瞪着地面,喃喃低语:“影子……”
窗外,艳阳高照。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拉成长长的几道,投映在地面。
舒沫顺着他的视线四下扫视:“什么影子?”
“没什么……”夏侯烨长长地松了口气,眼里浮起喜悦。
他一直担心,会不会她身上阴气太重,是导至不能生育的主要原因……那真的是药石罔效。
既然不是,那就好办多了……
舒沫眨了眨眼,脑中灵光一闪,蓦然醒悟,顿时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毙命:“你《聊斋》看多了吧?”
“《聊斋》是什么?”夏侯烨虚心求教。
舒沫一窒,很明智地绕开雷点,气势汹汹地质问:“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一直当我是鬼!”
“也,”夏侯烨神情尴尬:“不是一直。”
只是,她若不是鬼,发生的那些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他敢用性命打赌,舒元琛就算是死了再复活一百次,也教不出这么聪慧的女儿!
“嗯哼……”舒沫目露凶光:“不是一直,这说明还是有了?”
夏侯烨摸摸鼻子,对自己突发性智障,也很无语。
舒沫开始趾高气扬地横加批判:“我就不明白了,既然猜我是鬼,怎么敢抱,敢亲?还是说,世上所有的男人,对飞来的艳福都是来者不拒的?”
所以,聊斋里面,才有那么多活该被鬼吸了精魄,冤死异乡的落魄书生!
“咳……”夏侯烨轻咳一声,淡淡提醒:“你好象,跟美艳不怎么沾边吧?”
“夏侯烨!”舒沫恼羞成怒,冲上去暴打。
“沫沫……”夏侯烨顺势搂了她在怀里:“听我的,不要害怕,让林医正来帮你看看,嗯?”
“到底,别人是怎么跟你嚼的舌根?”舒沫这时已猜到缘由,不禁又气又恼,脸上阵青阵白。
她本以为,至少在自己的院子里已是铁板一块,别人的手再长也伸不进来。
看来,还是太过乐观了呢!
“别人怎么说,不重要。”夏侯烨深深地凝视着她,正色道:“重要的是,我想要你给我生孩子,我们的孩子。”
舒沫不禁动容。
在他深情的注视下,心头鹿撞,缓缓垂下头去,声音轻得象一阵烟,不仔细听几乎就要错过:“我,也没说不生……”
“我知道……”他心中升起怜惜,轻轻捧起她的脸:“可,只靠你一个人还不够。我们一起努力,嗯?”
舒沫又是心虚,又是感动,讷讷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一会,我传林医正过来给你把脉。对外,就说我身不适,可好?”夏侯烨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呃……”舒沫心生尴尬:“林医正就不必来了吧?”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也是医者,怎么能讳疾忌医呢?”夏侯烨语重心长地劝。
“我,我又没毛病……”舒沫面上烧得通红,尴尬得头顶快要冒烟。
夏侯烨不语,用一种“我都知道,你就别狡辩了吧”的眼神,满是怜惜地看着她,柔声诱哄:“没病也让林医正瞧瞧,调理调理,嗯?”
舒沫窘迫之极,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深刻体会到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苦。
现在,她要如何跟他解释?
他那么迫切地想要孩子,结果她却一直阳奉阴违,会不会觉得被耍?
“来人,本王身体不适,速传林医正。”夏侯烨瞧在眼里,越发笃定猜得不错,索性直接做了决定。
舒沫大急,提高了声音阻止:“慢着,不许去!”
立夏几个杵在门外,面面相觑。
“传……”夏侯烨不容质疑地再次下令。
“我说不准!”舒沫恼了。
“舒沫,别任性……”夏侯烨皱眉。
“反正,不许传!”舒沫大声反对。
“怎么办?”立夏压低了声音瞄向众人。
许妈到底老练些,沉吟片刻,做了决定:“小姐糊涂,咱们可不能跟着糊涂……王爷的身子,总归比小姐的面子来得要紧,快去请……”
小姐任性不是一天二天,哪能真的事事都顺着她?
“是……”银杏机灵,撒腿跑了出去。
“为什么不肯看大夫?”夏侯烨疑云满腹。
“我说了没毛病,为什么你不信?”舒沫噘着嘴,侧身坐在炕沿。
“没毛病,为什么大半年没动静?”夏侯烨问。
舒沫语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祝秋芙独享了十年专宠,不也没生?”
夏侯烨瞬间面色铁青。
“呃……”舒沫自知失言,缩了缩头,小小声地道:“我,我没诋毁她的意思,也不是要跟她比。我,我只是……”
她越说越乱,越说越不安,眼睛瞄来瞄去,就是不敢看他。
夏侯烨忽地打断她,眸光如刀,语气冰冷地道:“她喝了凉药,所以,这辈子也生不了!”
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打算让她们生他的孩子,所以由得她们闹!
舒沫蓦地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无词以对。
夏侯烨心灰意冷,意兴阑珊地站起来:“你若实在不愿意让林医正看,那就……”
“对不起……”舒沫忽地上前,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我不是不能生,也不是不想生,只是害怕。所以,自己配了些药,想晚几年再生……”
夏侯烨不语,也不动。
“都说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你也知道,五姐是因为什么死的。”舒沫咬着唇,十分难堪地道:“我,我不想落得跟她一样凄惨的命运。”
“女人都要生孩子。”他不以为然,淡淡地道。
所以,这不是她逃避的理由。
她,不够爱他,不想为他生儿育女,才是最大的主因!
舒沫苦笑:“可我还在发育,你难道没发现,我比去年又长高了吗?”
不止是高了,也丰满了。
夏侯烨不语,眼神渐渐松动,良久,冷声质询:“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了,你会同意?”舒沫扁着小嘴。
“不会!”夏侯烨立场鲜明,眼神凌利:“但你也不能自作主张,先斩后奏!”
“宫寒之症!”舒沫惊诧之极,蓦地提高了音量:“林医正,你确定没有弄错?”
林景回暗暗叫苦,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答:“依下官浅见,似乎,应是此症没错……”
“不可能!”舒沫低喃。
“林景回,”夏侯烨握着拳,望着眼前的老臣子,半晌,才语气极轻地道:“滋事体大,你可得诊得仔细了……”
林景回吓得一颤,急忙拱起双手道:“下官医术浅薄,妇科又非专攻,也有误诊的可能。太医院左院判,李昌,李大人是此中高手,不如……”
“夏侯烨!”舒沫又气又急,忽然站了起来:“你又故伎重施对不对?就象骗福妃假孕一样,串通了林大人,吓唬我没得生!”
“下官不敢……”
“哼!”舒沫俏脸上血色全无,大大的眼里满是愤怒:“有睿王撑腰,你有什么不敢?福妃能骗,再骗慧妃又有何难?”
“你闭嘴!”夏侯烨面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
他突然发怒,林景回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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