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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庶女 一溪明月 28864 2021-03-30 09:36

  “不如去找牧民,去买几匹就是……”邵惟明不以为然。

  “赫连骏驰那狗贼早防了这一招,明令禁止牧民私下买卖马匹,一旦发现,立刻处决。告示贴满了全城,谁敢卖马给我们?”巴图连连摇头。

  “你还真是老实……”邵惟明哧地一笑:“他不肯卖,你难道不会去偷,去抢么?”

  邵惟明打断他:“咱们是逃命诶!婆婆妈妈的,成得了什么事?大不了,多留些银子给他们就是!”

  “前提是,”巴图苦笑着把话说完:“你得先找着马。”

  “这倒不难……”杨成安一直在旁静听,这时插了一句:“我看地面的痕迹,大多在南面,估计冬天将至,牧民要南迁了……”

  “言之有理……”巴图点头。

  “那还等什么?”邵惟明捋起袖子,一脸跃跃欲试:“大伙们乘夜摸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干一票就走人,天亮赶回来,正好上路。”

  “静萍和李群负责守卫,其余人跟我一起去找马。”夏侯烨随即做了决定。

  “你还是留下来照顾沫沫吧……”邵惟明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她吃了很多苦,乘这个机会,也陪她说几句体己话……”

  “不错,正该如此……”巴图自然举双手赞成。

  夏侯烨犹豫片刻,问:“你们几个,成吗?”

  这个安排,他当然求之不得。就怕因私废公,误了正事。

  “放心吧!”杨正安将胸脯拍得啪啪响:“王爷只管放心陪着娘娘,找马的事,包在属下身上!”

  邵惟明扬起唇角,漆黑的瞳仁里明显透着邪恶:“我们会去一整晚,你可以慢慢来……”

  “滚!”夏侯烨轻叱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装什么装?”邵惟明岂会怕他?双手环了胸,只用下巴挑向他:“别告诉我,过了几天茹毛饮血的日子,那话儿不行了?”

  巴图几个顿时哄地笑了起来。

  “找死啊?”夏侯烨一掌拍过去。

  邵惟明早有准备,大笑着逃走了。

  夏侯烨转过身,望向落日余辉下,舒沫的剪影,一颗心禁不住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

  几个人商议妥当,静萍已经把晚饭做好,简单地煮了点肉汤,就着囊饼,饱餐一顿。

  舒沫累得够呛,不象平日话多,胡乱吃了一点就进了帐篷,倒头睡下。

  邵惟明带着众人悄然离开营地,踏着月光上路了。

  旅途艰难,自然不可能备着铜盆。

  夏侯烨从没做过粗活,对着火堆,只觉无从下手。

  在行礼里翻了半天,没见着烧水的壶,只得把煮汤的铁锅刷了几遍,烧了一铁锅热水,浇在布上,拧一拧就拿过去给舒沫敷脚。

  夏侯烨挑开帘子进去一瞧,舒沫和衣卧在地毡上,睡得正香。

  “沫沫?”他轻轻地走过去,试探地推了推她。

  西北的秋天,昼短夜长,温差极大。

  白天骄阳似火,犹如置身火炉,天黑后,气温骤然下降,寒气逼人。

  舒沫悃得睁不开眼睛,胡乱哼了一声。

  走过去,把油灯剔亮了,将她的脚抱在怀中,一颗一颗地把血泡挑破,再细心地擦拭干净,抹上药膏。

  做完这一切,再回到帐外,一锅热水早已冷却。

  他重新烧了水,端起帐中,浸了帕子轻轻包裹地她的脚上。

  舒沫舒服得直哼哼:“真舒服,要是再捏捏腰,就更好了……”

  “想得美哦……”夏侯烨轻推她一把:“醒了就自个弄,别等着人伺候。”

  “不要……”舒沫拧着腰,撒娇:“人家睡得好好的,你把人家弄醒了,不得补偿补偿?”

  “丫头……”夏侯烨失笑:“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从哪学来的?”

  “那你要不要捏呢?”舒沫眨巴着眼睛。

  夏侯烨怜宠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摇头叹息:“我这辈子,算是折在你手里了……”

  舒沫忽地翻过身来,眼神清澈,晶莹透亮,直透人心:“怎么,后悔了?”

  那分轻微的恼火,格外的亲昵,让夏侯烨的心里透着一股淡淡的甜意。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声音轻柔,微微笑道:“后悔,也来不及了,对吧?”

  “哼!”舒沫轻哼,眼睛含着笑:“说得这般勉强,是不是觉得心里很委屈?”

  舒沫唬地坐了起来,蓦地提高了音量:“不是不会,竟然是不敢?”

  “世上独一无二的舒沫,已经被我拥有。老天如此厚爱,感激还来不及,岂敢委屈?”夏侯烨忍笑,一本正经地道。

  “哧……”舒沫笑出声来:“这还差不多……”

  “沫沫……”夏侯烨瞧得心旌摇曳,再忍不住,双手搂了她的腰,低头就吻。

  舒沫伸手挡住他的胸,嗔道:“不行,外面还有人呢!再说了,静萍随时会进来……”

  “我在这里,谁这么不识趣闯进来?”夏侯烨低低笑。

  舒沫俏脸通红,用力推他出门:“不要,明天会被人笑死……”

  “你只怕别人笑,就不怕我失望?”夏侯烨不满地道。

  “有什么办法?”舒沫噘着嘴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多少得顾忌点别人的感受。”

  夏侯烨眼睛一眯,脸拉得那个长:“在你眼里,别人倒比我重要!”

  舒沫放柔了声音哄他:“你明知道,在我心里你的地位无人可及。”

  “哼……”夏侯烨轻哼一声:“就只会说好话哄我,不见有半点表示……”

  舒沫低了头玩着衣带,小小声道:“上次不是说好了吗?等回了幽州再……”

  “回了幽州怎样?”夏侯烨缓缓勾起嘴角,黑眸闪闪发亮。

  舒沫涨红了脸,明亮的眸子水润亮泽:“再,再……”

  再了半天,却接不下去,只得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再什么,嗯?”

  “哎呀!”舒沫一跺脚,嗔道:“你明明知道,干嘛非要我说?”

  “你说了那么多话,谁晓得是哪一句?”夏侯烨装傻。

  “不记得就算了……”舒沫将腰一扭,背过身去。

  “你想得倒美!”夏侯烨大叫一声,将她扑倒在地:“不说加倍补偿,倒想一笔勾消?不罚你是不成了……”

  舒沫触痒难禁,蜷着身子咯咯笑出声来:“别闹了,人家听着呢……”

  “还想着别人呢?”夏侯烨不满,手上加了力度。

  “我错了,别再挠了……”舒沫又痒又疼又酥麻,声音柔媚得滴出水来。

  舒沫眼波迷离,微仰起头盯着他,眯起了美丽的眸子。

  “沫沫……”他悠悠长叹,指尖伴着他灼热的视线,缓慢而坚定地往下游走。

  如琴师抚过琴弦,温柔而耐心地探索着她每一寸肌肤。

  舒沫再忍不住,逸出一声轻吟:“烨……”

  “你说,”他沉沉地道,嗓音暗哑迷人:“要如何罚你?”

  恍惚中,她一直想着,好了,该停止了。

  可是,该死的!

  当他在她耳畔喃喃地诉说着爱的絮语,她忘记该要说什么。

  她什么顾忌都忘了,只是不断兴奋地战栗着。

  当那巨大的快感像浪潮般冲刷着她,淹没她的理智,她忘情地软倒在他的身上。

  他用力拥紧她,脸轻轻挨擦着她的,轻问:“舒服吗?”

  “傻丫头,”他得意又骄傲:“这就受不了了?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不要,”她嘀咕一声:“我想睡了……”

  这哪成,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呢!

  “沫沫,沫沫,沫沫……”

  他觉得不对劲,低了头一瞧,好家伙,居然真的睡着了!

  “坏丫头,醒醒……”他傻了眼,轻摇着她。

  不带这么玩人的!

  “别吵,好悃……”舒沫咕哝一声,翻个身窝进他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夏侯烨无奈地抱紧她,苦笑:“你这妖精,还真会变着法子磨人呢……”

  星罗棋布的帐篷,如十几朵蘑菇,散落在草原上。

  离营地不到二里的小山坡下,潜藏着几条淡淡的人影。

  “伙计,真有你的!”巴图曲肘轻撞了杨成安一把:“还真被你给蒙对了!”

  “这可不是蒙的,咱凭的是真本事!”杨成安轻哼一声,满脸自豪。

  “嘘……别惊着我的宝贝……”邵惟明整个人都隐在暗处,全身黑得象墨,仿佛已完全融进了夜色,只剩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精光。

  远远的夜空下,篝火哔啵地燃烧着,牧民们围坐在一起,高声谈笑,追逐打闹,尽情地饮着美酒,毫不设防。

  阵阵浓郁的酒香,顺着夜风吹送过来。

  李群舔了舔舌头,低咒:“啥时咱也这般痛快地喝一回酒,不再象耗子似的给西凉狗追着跑就好了!”

  “瞧你那点出息!”邵惟明笑骂一句,乘着夜色的掩映,猫着腰迅速向营地靠拢:“西凉人的酒有啥好喝的?一股子马尿味!等回了幽州,上聚仙楼,三十年的花雕,让你们敞开了肚皮喝!眼下,先去看看咱们的宝贝!”

  “嘿嘿……”李群笑嘻嘻地紧随其后:“小人的意思,天寒地冻的,有马尿解解馋也好呀?”

  “马厩一般在林子里……”杨成安轻车熟路,蹑手蹑脚地领着众人绕过帐篷,朝林子走去。

  “那更好了……”巴图喜滋滋地道:“没人看着,咱们可以慢慢挑……”

  “先说好了,”邵惟明立刻申明:“那匹白龙驹是沫沫的,谁也不许跟她抢……”

  “还不知道,娘娘会不会骑呢?”李群瞥一眼安静地走在最后的静萍,小声道:“倒不如,把这匹给静萍姑娘……”

  “谁会她不会?”邵惟明把眼一瞪:“上回秋狩,她骑得可好着呢……”

  “除了白龙驹,其余的任静萍姑姑选。”巴图做好做歹,圆滑地道。

  “我随便哪匹都好……”静萍淡淡地道。

  “这就对了……静萍姑姑骑术高明,就算最劣等的马给她,一样可以驾驭。”邵惟明笑眯眯地转向静萍:“是不是,哦?”

  静萍不动声色,笑而不语。

  “这匹乌锥是我的了……”邵惟明眼疾手快,抢在巴图前面,把大黑马搜入囊中。

  巴图气有不氛,又不敢跟他争,委婉地道:“乌锥高大,娘娘多半是要跟王爷共骑的。公子,你看……”

  “放屁!”邵惟明眼睛一瞪:“咱们苦哈哈地冒着严寒来盗马,他倒好,腻在温柔乡里享受美人恩。若是连骏马也归了他,岂不是太没天理了?”

  “呃……”巴图讪讪地道:“王爷留下,那不也是公子提议的吗?这会子又来埋怨……”

  “我不管,美人和宝马,只能择其一。”邵惟明把乌锥牵到一旁,翻身上马:“赶紧的,乘人还没发现,撤!”

  “等等,”巴图急急道:“还没给王爷挑呢……”

  “呶……”邵惟明抬起下巴,胡乱一挑:“那匹黄膘正合适……”

  “这哪成?”巴图瞟了一眼,皱起眉:“瞧它瘦的,只剩骨架子了,最起码也有二十岁了……”

  “怕什么?”邵惟明吡牙一乐:“他有美人在怀,再老的马骑起来,也能追风逐月!”

  “哧……”杨成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公子这话,好酸……”

  “滚!”邵惟明羞恼成怒,挥起马鞭,摔了过去。

  杨成安早有准备,闪身避开。

  李群正喜滋滋地牵了匹紫骝,讨好地对静萍道:“这匹马好,姑姑骑着正合适,英姿飒爽,格外精神……”

  冷不防,邵惟明一鞭挥来,打个正着。

  “哎哟……”他吃痛,往后退了一步,撞地马棚的横杆上,发出闷响。

  马儿受惊,“咴咴”嘶鸣起来。

  “来人啊,有人盗马!”

  “不好,被发现了,快跑!”邵惟明发一声喊,拨转马头,一夹马腹,马儿箭一般冲了出去。

  “哈哈……”杨成安也挑好了马,朗声大笑数声,一抖缰绳,飞奔而去。

  静萍不声不响,轻带缰绳,悄没声息地离去。

  “等等我……”李群一人落在后面,情急之下,索性挥起手中钢刀把栅栏劈开。

  马儿如潮水般四散奔跑。

  他身手矫健,随便揪了一匹,翻身一跃而上,飞驰而去。

  “该死的盗马贼,偷了我们的马,让他们不得好死,肠穿肚烂!”等牧民把惊马集拢,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点了数目,发现少了十匹之多,更是呼天抢地,哭声,骂声震天。

  忽见一匹马去而复返,马上之人张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在树干上:“我等是来买马,绝非盗取,银子在此,勿怪勿慌……”

  言罢,半不停留半分,泼刺刺疾若流星而去。

  五点,邵惟明一行五人,带着十匹骏马,踏着第一缕晨曦,回到了驻地。

  夏侯烨听到蹄声,轻轻将怀中舒沫挪开,蹑手蹑足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嗬,收获不小……”

  “收获再大,也比不上你呀……”

  夏侯烨轻咳一声:“少废话,赶紧收拾一下,乘着早上凉快,吃完了上路……”

  “咦?”邵惟明发觉语气不对,诧异地瞄他一眼,调侃:“一大早火气这么大,该不是欲求不满吧?”

  夏侯烨将脸一沉,冷声道:“再胡说,小心我割了你舌头……”

  听到马的嘶鸣,舒沫一脸欣喜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一眼瞧见那匹白龙驹,顿时两眼一亮:“哇,好漂亮的马!哪来的?”

  “接着!”邵惟明笑嘻嘻地扔过来一条缰绳:“怎样,我对你不错吧?知道你走路辛苦,连夜盗来了马。这马不仅漂亮,而且性子温驯,最适合初学者骑了……”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拽住缰绳:“胡闹,她哪里会骑?”

  “谁说我不会?”舒沫不服气,恨恨横他一眼。

  怪不得昨夜那么大胆,原来早有预谋,偏还诳她,害她提心吊胆!

  夏侯烨瞥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确定跟得上?”

  “呃……”舒沫哑然,悻悻地瞪他一眼。

  “一路上也还安靖,让她试试又有何妨?”邵惟明不以为然:“真要遇着紧急状况,再……”

  夏侯烨轻哼一声,冷声道:“你当人命是草芥?”

  舒沫撇嘴,走过去摸摸马脖子:“看看,总成吧?”

  “沫沫的悟性极高,上次在围场,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邵惟明还想再说。

  舒沫微笑着截断他:“放心吧,我不会为了逞强拖累大家。”

  “那,”邵惟明不再坚持,笑嘻嘻地道:“这匹马给你留着,等回了幽州,我教你。”

  “好啊……”舒沫甜甜一笑,大方允诺。

  夏侯烨一言不发,翻身跃上马背,长臂一伸,把她象小鸡一样抄了起来,按在身前,双腿轻夹马腹,乌锥长嘶一声,欢快地撒开四蹄,如离弦之前,疾驰而去。

  “呀……”舒沫全无防备,身子倏地凌空,手在空中乱舞,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

  “吼吼……”巴图吹了声响亮的唿悄,以手围着嘴,放开嗓子吼:“娘娘,怕摔下来的话,就再抱紧些!”

  “哈哈哈……”杨成安等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笑屁,走啦!”邵惟明轻叱一句,策马疾追而上。

  “驾!”巴图等人纷纷翻身上马,大漠上卷起一股烟尘。

  舒沫挣扎着勉强坐稳,回过头朝身后瞧:“惟明的那匹乌锥,好象比你的威风诶……”

  夏侯烨俊颜一沉:“少在我面前提他!”

  舒沫偏要捋虎须:“谁让你对我这么凶?等回了幽州啊,我天天跟他出去骑马……”

  “你敢?”低沉的声音里夹着明显的不满和警告。

  舒沫吐了吐舌尖:“真生气了?”

  不等他说话,咯咯轻笑道:“我脑子又没进水,放着英明神武的老公不用,干嘛跟花子学骑马?”

  夏侯烨下巴挺得笔直,身子僵硬而紧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不吭声,只搂紧了她,策马狂奔,劲风扑面,打在脸上微微地刺痛。

  舒沫拢了拢被狂风吹开的衣襟,往他怀里缩了缩,放软了身子舒服地倚着他的胸膛,嗔道:“你慢点骑,马鞍硌得慌……”

  夏侯烨不答,速度却明显放慢了许多,身上紧崩的肌肉也渐渐松了下来。

  七人十骑在大漠上飞驰,卷起漫天的黄尘。

  舒沫不惯骑马,尤其是这种放开了马的速度,毫无拘束地飞奔。初时新鲜有趣,时间长了,到底吃不消。

  开始不停地挪来挪去,换着坐姿。

  “喂,”邵惟明在一边看不过眼,学她的模样,在马上扭了扭身子:“你干嘛?想把马鞍钻出洞来不成?”

  舒沫“嘿嘿”干笑两声,含糊混过去。

  夏侯烨垂眸,看着鼻尖红红,额上冒汗的她:“累了?”

  舒沫原想说不累,但一想前路漫漫,若一味逞强,病倒了反而更加麻烦,索性点了点头,小声道:“有点……”

  杨成安马鞭往前一指:“再往前,东南方向约摸十里,有片林子,正好打尖。”

  夏侯烨一手环着她的腰,单手控着缰绳,轻踢马腹,低叱一声:“驾!”

  马儿箭似地向着东南方疾蹿而去。

  其余人不再说话,只听得马蹄翻飞,发出的单调的笃笃的声。

  十里地转瞬即到,眼前果然出现一片小小的树林。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下马,几个砍柴的砍柴,卸行礼的卸行礼,静萍则拿出简易的炊具,主动承担了做饭的任务。

  舒沫望着脚下的地,只觉头昏眼花,差点一头栽到马下,慌忙揪紧了夏侯烨的臂。

  他略感诧异,伸手将她抱了下来,沉声吩咐:“坐着别动,我去拿水……”

  说罢,他将她放在一旁,牵着枣红马离去,留给她一个修长的背影。

  “我先睡一觉,吃饭时不用叫我……”舒沫顾不得矜持,挑了块看起来干净平整的草坪,倒头就睡。

  “沫沫……”夏侯烨皱眉,伸手拽她:“地上凉,吃过饭再睡……”

  “唔……”舒沫胡乱应了一声,头一歪,倒进他臂弯里。

  “巴图……”夏侯烨啼笑皆非,示意巴图拿块毡子过来铺在地上,塞了包衣服给她做枕头,这才放她睡下。

  “这丫头,累得不成人形了……”

  巴图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她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种苦?

  可她跟着大伙跋山涉水,餐风露宿,一路上谈笑风生,没叫过一声苦。

  那份毅力与坚持,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下午,还赶路吗?”静萍把饭做得了,过来一瞧,问。

  “本公子是一定要睡一觉再走的……”邵惟明席地而坐,扯过一块囊,扔进汤里。

  “是啊,”巴图帮腔:“昨晚一宿没睡,连着又赶了二百多里路,是该歇歇了……”

  “扎营,待傍晚天凉了再赶路。”夏侯烨顺水推舟,做了决定。

  “嘿……”邵惟明放下心中大石,嘴一咧,笑道:“林子里有个水潭,谁有兴趣去游水?”

  “去去去!”杨成安大喜过望:“顺便抓几条鱼回来,天天吃囊,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李群横他一眼,训道:“静萍姑姑在呢……”

  “嘿嘿……”杨成安摸摸头,干笑一声:“末将是个粗人,口无遮拦惯了,姑姑莫怪……”

  静萍垂着眼帘,低头吃囊,并不搭话。

  还好,温度正常,没有发烧。

  “烨,”邵惟明胳膊一伸,揽上他的肩:“一起去?”

  “你们去吧……”夏侯烨不着痕迹地撇开他,撕了块囊,慢慢咀嚼。

  心底盘算,从这里到察哈拉隘口,如果一路顺利,不出半点岔子,最快七天能赶到。

  舒沫的身体明显呈颓势,这么赶下去,不定哪天就体力不支病倒了。

  若是放慢速度,把旅程延长,被赫连骏驰的爪牙追上,危险更大。

  思来想去,竟是个两难的局面。

  “担心沫沫呢?”邵惟明心如明镜,抬起下巴,朝边上一呶。

  夏侯烨不吭声,皱着眉,习惯性地曲起手指,轻轻敲着膝盖。

  “总不能害怕西凉狗,就不顾沫沫的身体。”邵惟明耸耸肩,满脸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不了是个死!”

  “是啊,”巴图也是一脸不解:“连雪山咱们都闯过来了,眼下只要走出柴桑盆地,就能跟巴朗胜利会合了,王爷究竟在担心什么?”

  “戏水也好,捉鱼也罢,都利索点。”夏侯烨冷着脸道。

  “是……”巴图不敢再说,只剩众人狼吞虎咽的声音。

  静萍默默地起身,到林子外警戒。

  夏侯烨淡淡地瞥她一眼,道:“这荒山野岭的,有什么好防的?你也抓紧时间,好好睡一觉,补足体力。”

  为避人耳目,他们特地偏离了主干道。

  除非事先知道他们要走这条路,预先设伏,否则谁吃饱了没事,跑这里来?

  “嗯……”静萍垂下眼,轻应一声,却并未依言休息,而是飞身上了一棵大树:“我等巴将军等人回来再睡不迟。”

  她自幼长在深宫,又跟着太妃,养尊处优的,养成了爱洁的习惯。

  要她象舒沫一样,毫无形象地幕天席地睡在草地上,宁可不睡。

  是以若无帐篷,每次都睡在树梢上。

  一则干净,二则居高临下,看得远,若西凉人追来,她能在第一时间里发现。

  夏侯烨深知她的脾气,也不再劝,走到舒沫身边,将双手枕在脑后,盘腿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小憩。

  山风习习,吹动树梢。

  腹中隐隐传来的绞痛,令舒沫从沉睡中醒来。她曲着双膝,将身子弯成一张弓,想以此减轻痛楚,却收效甚微。

  翻身坐起,被冷风一吹,越发觉着腹痛如绞。

  她脸色发白,一手按着肚子,一手去翻包裹。

  她这里才一动,夏侯烨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见她按着腹部,一脸痛苦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询问:“可是饿了?”

  舒沫摇头,看一眼不远处和衣而卧,东倒西歪的几个大男人,欲言又止。

  夏侯烨见她一脸窘迫,心下了然:“要方便?”

  舒沫面色绯红,轻轻颌了下首。

  “跟我来……”夏侯烨勾唇一笑,牵了她的手就走。

  “等一下……”舒沫压低声音,从地上抄起包裹。

  “就在这里吧……”夏侯烨带着她离开营地,很快挑了个既隐秘又干净的地方,停下来,自觉地转过身去。

  “你走远一点……”舒沫不放心地叮嘱。

  “嗟……”他轻哧:“又没什么好看……”

  舒沫涨红了脸,嗔道:“要你走远点就走远点,哪这么多废话?”

  若让他听到声音或是闻到气味,她还要不要活了?

  “林子里有蛇,再远了,我怕顾不到……”夏侯烨不肯动。

  “蛇?”舒沫是胆大,可一想到方便时,草丛里随时会钻出一条滑溜溜的东西,不禁毛骨悚然。

  她紧紧地抓着包袱,不安地左右张望,折了根树棍,不停地拍打。

  夏侯烨瞧着好笑:“你这么凶,蛇哪敢来呀?”

  舒沫这时才知道他故意吓她,气得拧起了柳眉,拾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叫你吓人!”

  “哈哈……”夏侯烨大笑,依言又走了几步:“你快点,再拖下去惊动了其他人,我可不管了……”

  舒沫蹲下去,用最快地速度解决了生理大事。

  跑过去:“好啦,可以走了……”

  夏侯烨忙不迭地退了几步,捏着鼻子:“好臭……”

  “真的?”舒沫一脸心虚,忙忙拉起衣裙,四处嗅闻,果然隐隐有股味道,不禁赦然:“好久没洗澡了……”

  “哈哈……”夏侯烨憋不住,大笑出声,亲昵地揽着她:“走,小脏猪,带你去洗洗……”

  舒沫诧异之极:“怎么洗?”

  这些日子基本都是餐风露宿,水囊里带的水,只够喝的,哪可能奢侈地拿来洗澡?

  “我帮你洗……”他斜眼望她,眼中尽是魅惑之色。

  “呸……”她脸红心跳,急忙啐道:“大白天呢,又不正经!”

  “那,晚上可以不正经了?”凑到她耳边,调笑。

  “讨厌……”推他一把,嗔道:“就会欺侮人!”

  “哼哼……”他眼一眯,想起昨夜情事,气仍不打一处来:“是谁把人利用完了,就一脚踹开?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倒有理了?”

  “哇,瀑布!”听到水响,扔下他兴奋地冲了过去,欢喜地大叫:“瞧这水,清粼粼的,多好看?”

  一条小溪自五六米高的坡上冲下来,变身迷你小瀑布。在山下冲出一个水潭后,蜿蜒着朝林外流去。

  “坏丫头……”他咬牙切齿,双手握拳:“你别转移话题……”

  舒沫忽然冲过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退开,一双眼亮晶晶地睨着他:“烨,你真好!我爱死你了!”

  震愕地瞪着她,满腔的郁气,忽然间烟消云散。

  她,她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怎么可以用那么天真无邪的表情,说着那样媚死人不偿命的情话?

  “太阳要下山了,别贪玩,洗洗就上来……”

  “咝……”冰冷的溪水,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好冷,可是,好舒服……”

  他有些担心,又有些后悔:“太冷的话,就不要洗了。”

  “才不……”舒沫哪里肯依?这一路走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能遇着水:“我活动一下,身体暖和了就不冷了……”

  于是乎,她在那边“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手之蹈着,足之舞之地摆弄。

  他瞧得傻了眼:“你干嘛?”

  “热身……”舒沫探出头来,冲他嫣然一笑,纵身跃进了水面。

  “沫沫!”他大骇,只道这鲁莽的家伙,不知轻重失足落水,急忙冲了过来。

  一道碧浪笔直地划破水面,悠然如得地游向水潭深处。

  “危险,快回来!”他几欲抓狂。

  她转过头来,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竟然得意地笑了,咯咯娇笑:“看,象不象美人鱼?”

  “舒沫!”他怒吼,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舒沫玩上瘾,索性抛了个飞吻过去,冲他魅惑地勾了勾手指:“来呀,有本事你过来呀……”

  “等着!”夏侯烨咬牙,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折起两段,抛向水面,飞身掠了起来,双足在树枝上轻点,兔起獾落之间,竟真的飞身掠过十多米宽的水潭,向她扑了过来。

  拷!她怎么忘了,他有轻功的!这点距离在他眼中,自然是雕虫小技。

  “啊……”她呆了一秒,这才意识到危险,拼命划动双臂。

  来不及了,身后风响,他的手已搭上她的肩:“还跑?”

  哗啦一声水响,竟然将她拎出水面,双足轻点,空中一个漂亮的转折,踏着水面的树枝,轻盈地掠回了岸边。

  “老公……”识时务者为俊杰,舒沫立刻停止挣扎,挤出谄媚的笑:“我错了,跟你开个玩笑。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玩笑?”夏侯烨没好气地拍了她的小一掌:“这种玩法,会要男人的命,你知不知道?”

  “才怪……”她泄气地噘着嘴,小声嗫嚅:“你看起来,可半点要命的样子都没有……”

  瞧吧,他非但没受惑,简直根本没把她当女人看嘛!

  几乎是立刻,邵惟明从地上一跃而起,抄起兵刃就跑:“不好,烨有危险!”

  “西凉人追来了?”听着耳边哧哧之声乱响,利器破空之间不绝于耳,舒沫的心提到嗓子眼。

  “爷,我掩护你!”巴图提着厚背紫金刀,狂奔而至。

  “巴图在东面……”舒沫趴在他的背上,小声提醒。

  身后,紧追不放的是四五个全身黑衣黑裤,身着玄色披风的蒙面男子。

  他们每人都身背弩筒,密集的箭雨伴着“哧哧”不绝于耳的乱响,如飞蝗般向他们铺天盖地而来。

  舒沫心中一动,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急切间偏又说不出来,只得先顾眼前:“惟明呢?好象没跟过来……”

  “闭嘴!”夏侯烨低叱,伸手抄住一枝擦身而过和羽箭,头也不回反手甩了回去。

  箭枝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身后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之声。

  “爷,上马!”杨成安牵了马在树林尽头等候,见到夏侯烨冲出来,立刻抛过缰绳。

  夏侯烨飞身上马,顺手把舒沫拉下来,按在身前,双腿轻夹马腹,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黑衣人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有时被远远抛下,可只要他们的速度稍有停顿,立刻如鬼魅般蜂拥而至。

  诡异的是,追了这么久,居然极有默契地不发一语。

  “爷,”杨成安是老……江湖,已经察觉异常,压低了声音提醒:“不对劲,好象不是西凉狗!”

  若是赫连骏驰的爪牙,何需遮遮掩掩,藏头露尾?

  这些黑衣人,明显是预先藏在附近,想等他们睡了再悄悄摸上来,打算一网打尽。

  而这条路是临时决定的路线,除了他们七个,再无旁人知道。

  难道,有内剑?

  静萍抿着嘴,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握成拳,目光追逐着牵着手渐行渐远的身影。

  “别看了……”邵惟明似有千里眼似的,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道:“就算把眼睛看瞎,烨也不会变成你的……”

  冷不防被人揭破心事,静萍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那也不见得……”李群心有不忍,小声道:“王爷的身边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再加上,太妃对姑姑向来器重,这次救慧妃又有功,说不定有希望。”

  邵惟明冷笑一声:“你若不信邪,只管试。碰得头破血流,可别说本公子没提醒你……”

  “对哦……”李群一脸神秘:“听说慧妃可不简单,嫁进王府不到一年,福妃和秦姨娘就莫名其妙的殁了……”

  “闭嘴!”邵惟明脸容一肃,呛地拔出剑来:“再胡说一句,信不信本公子一剑劈了你?”

  他性子向来随和,一路上插科打诨,跟侍卫嘻嘻哈哈的,全没有半点架子。

  忽然间发怒,倒也颇有气势。

  李群骇了一跳,可若为他这一句,立刻噤若寒蝉,未免又显得太过没胆,失了面子。

  遂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在传……”

  巴图沉了脸,冷冷地道:“你几岁了?别人说什么都信!这一路走来,慧妃的胸襟气度,智慧胆识,大家也都见识过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也该有个数。”

  别的不说,静萍掉入冰缝那次,慧妃只需袖手旁观,就可要了静萍的命。

  可她倾力相救,静萍不但没有感激,反而给了她一巴掌。

  她脸上那红红的五指印是怎么来的,大伙心里全都雪亮。

  换成任何一个女人,早就得理不饶人,在王爷面前闹得天翻地覆了!

  可慧妃轻描淡写,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把一场风波消弥于无形。

  单是这份气度,就让人直竖大拇指。

  “我也相信,”杨成安微微一笑:“慧妃若要跟人斗,绝不会在背后出招。”

  “那些庸脂俗粉哪配沫沫出手相斗?”邵惟明轻哼一声,一脸轻蔑。

  “我,我也是随便说一句……”李群讪讪地道。

  静萍豁地站了起来,大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邵惟明冲着她的背影大叫:“人家夫妻好容易有机会独处,你别不识相地扰了他们……”

  静萍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真不明白,舒沫有哪里好?

  明明来历不明,身份可疑,这些男人不论尊卑贵剑,一个个瞎了眼,对她死心塌地,豁出命来维护她?

  李群有些不放心,叮嘱了一句:“天快黑了,别走太远……”

  邵惟明冷声嘲讽:“她一颗心全在烨身上,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省得到时伤心伤肺伤感情……”

  “哈哈哈……”巴图几个,立刻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

  李群又羞又怒,忍不住反唇相讥:“公子之与小人,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尔!”

  他自己还不是一颗心全扑在慧妃身上?

  堂堂相府公子,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京都繁华,不去偎红倚翠,却跑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可惜,慧妃根本不领情,连眼角都不瞄他一眼!

  “不错,我是很仰慕慧妃,只要她开心,我便很快活,为了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邵惟明被人点破心事,并无半点恼意,凛然道:“此心昭昭,可对日月!”

  “明公子……”巴图皱眉。

  “那又如何?”邵惟明大声道:“我行事磊落,心怀坦荡!不似某些人,藏着掖着……”

  话未说完,忽听林中长啸声起。

  邵惟明自地上一跃而起,抄起兵刃:“不好,烨有危险!”

  “声音是从水潭边传来的……”杨成安冷静分析。

  巴图大喝一声:“我去把人都引走!你们从西边绕过去到林子外跟王爷和慧妃会合!”

  “好!”邵惟明并不罗嗦,翻身跃上马背:“你自己小心些!”

  巴图并不搭话,提起厚背紫金刀,径直朝水潭边飞奔。

  李群大急,返身跑进树林:“我去接应静萍姑姑……”

  “回来!”杨成安话未落,他已蹿得没了影子,急得直跺脚:“静萍又不是聋子,发现生变,自然会去林外会合!这一跑,不是添乱嘛?”

  “别管他,咱们走!”邵惟明低叱一声,一抖缰绳,马儿疾驰而出。

  李群提着剑追入林中,没跑多远,果然遇到了静萍。

  “什么人?”她听到异响,闪身藏到树后,按住了腰间软剑。

  “是我……”李群急忙奔了过去:“有敌人偷袭,大伙去了西边,我来接……”

  “小心!”静萍从树后扑出来,两人一起滚入草丛。

  哧哧几声轻响,利箭擦肩而过,没入身旁及膝的草丛。

  “我引开他们……”李群心潮澎湃,手里扣了几枚暗器,压低了声音道:“你去林外跟众人会合……”

  “要跑你跑,我去接应王爷……”岂料静萍不顾自身危险,跳起来,径直冲入了密集的箭雨中。

  “危险,回来,操!”李群大喝一声,哪里叫得回。

  只得低咒一声,贴地滚动,朝着静萍的方向追了过去。

  黑暗中,乱箭如影随形,哧哧地射了过来。

  “啊”地一声闷哼,静萍脚下一软,一跤倒在地上。

  “静萍,你受伤了?”间不容发之际,李群冲到了她的身边,拨开箭雨,将她拖到树后。

  “不必……”静萍一掌将他推开。

  恰在此时,羽箭飞来,哧地没入他的脖子。

  “李群!”静萍惊叫。

  “别管我,快,走……”李群张口,鲜血咕噜咕噜往外冒,分外骇人。

  “挡我者,死!”他挣扎着,奋起最后的力气,扔出手中长剑,将离得最近的刺客一剑钉死在树干上,这才轰然倒地。

  似是被他的气势吓阻,追兵停步不前躲到树后,静萍乘此机会飞身上了大树,星掷丸跳,转眼逸走。

  林子并不大,奔行了一阵,到了林子外围,惊见十数匹马倒卧在血泊之中,当即心一凉。

  一瘸一拐地走到树后,忍痛拨下箭簇,忽听得马儿咴咴嘶鸣,循声找了过去,见那匹白龙驹在林中乱蹿。

  登时大喜,一声唿哨,唤来白龙驹,翻身上去,往西疾驰。

  新月如钩,映着纤细的身影,在旷野上显得格外凄清。

  “静萍姑娘?”月夜下,一声轻唤,显得警惕而小心翼翼。

  “是……”静萍大喜,拨转马头过去:“杨将军,王爷可好?”

  “嗯,他和慧妃都很安全……”杨成安从灌木丛中闪了出来:“李群呢,你没见到?”

  静萍轻咬着唇瓣,表情沉重:“是我不好,他,不幸遇难了……”

  杨成安笑了笑,安慰:“姑娘能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杨将军这是要去哪?”静萍看他一眼,问。

  “巴将军去引追兵,到现在还未归,我去找他……另外,大家的行礼还拉在树林,也得找回来……”杨成安说着,朝身后一指:“离此十里,有个小山坳,王爷他们暂时栖身在那里,你先去跟大家会合吧。”

  别的且不说,没有水囊,是绝走不出这片大漠的。

  另外,他总觉得这次偷袭来得蹊跷,想从黑衣人的尸体上,找出点蛛丝蚂迹。

  “不了……”静萍默了片刻,轻声道:“我跟将军一起,去找巴将军……”

  “也行……”杨成安点头,从暗处牵出坐骑,翻身上马。

  两人并肩疾驰,很快返回了小树林。

  “有什么发现?”静萍坐在马背上,忍不住问。

  “没有,”杨成安一边查看,一边解说:“衣服的料子很平常,用的是最寻常的兵刃,身上也并无暗记。就连羽箭,也是随便一家铁铺就能打造得出来。”

  “这么说,就是没有线索罗?”

  “那倒未必……”杨成安直起身来:“如此行事,明显是想掩藏身份。换言之,这些人,定然是咱们熟悉的。”

  目送着杨成安离开,邵惟明背对着夏侯烨半蹲着身子,示意他上来,道:“这里不安全,走,找个地方替你处理伤口。”

  “这点小伤,不碍……”夏侯烨冷声拒绝。

  邵惟明熟知他的性子,并不勉强,只伸手扶着他的臂,回头叮嘱:“跟紧点,小心脚下……”

  “不许回头!”夏侯烨低叱。

  邵惟明朝天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天仙,有啥好看的?”

  舒沫窘得小脸通红,拉紧了襟口,亦步亦趋地跟着。

  三个人摸着黑在小山坳中,艰难前行,走了约摸半个小时,邵惟明忽地一笑:“天不亡我!居然有个山洞……”

  “在哪?”舒沫极力张大了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朦胧的暗影。

  “我上去瞧瞧……”邵惟明放开夏侯烨,拔出随身宝剑,飞身跃起数米高,脚踏着山石,置身在一片黑乎乎的山洞前。

  舒沫仰着头,只见火光一闪,他修长的身子已没入了黑暗。

  “过来……”夏侯烨眉一拧。

  “伤口很疼吗?”舒沫一惊,靠过去吃力地扶着他的肩。

  “哼!”不悦地轻哼:“知道我疼,就不要乱动!”

  他可不希望养了惟明那小子的眼!

  “洞里还算干净,”树叶簌簌而响,邵惟明从天而降,飘然落到两人身前:“稍稍清理一下,勉强可以住人。”

  “沫沫,”夏侯烨喝道:“上来……”

  “我又不是大力神,一次可带不了二个人!”邵惟明根本不理他,将手探到腋下,微一用力,喝道:“起……”

  两人拔地而起,很快送入洞中,跳下去,再把舒沫带了进去。

  “我去砍些柴进来……”邵惟明把火折插了壁上,飘然出了洞。

  夏侯烨面色阴沉,狠瞪了他一眼。

  舒沫啼笑皆非,走过去在他怀里乱掏:“有没有带药?我的都留在水潭边了。”

  “小伤,死不了!”

  “可是,我会心疼……”盈盈一句低语,将百炼钢划为绕柔。

  等邵惟明抱着一捆干树枝进到山洞,舒沫已经把他的衣袖割开,半跪在地上,替他抹着伤药。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俏颜,如水般宁静。

  他在洞口站了片刻,定了定心神,这才迈步走了进去,笑:“你这蒙古大夫,又在拿人试手了?烨,你小心,被她整成残废!”

  “喂,你冷不冷?”猜透他的心思,她抿唇一笑。

  “还好……”邵惟明一愣。

  “劳驾,把衣服脱下,站到洞口挡着风……”舒沫嫣然一笑。

  “哇!”邵惟明大叫:“你也太狠了吧?”

  “烨是伤患,我是女人。这个理由,够充份了吧?”她振振有词。

  “怕了你们啦!”邵惟明摇头苦笑,依言把外裳脱下扔过去,嘴里调侃:“一个母夜叉,一个活阎王,真是绝配!”

  夏侯烨沉着脸,好看的眉峰拧成川字。

  舒沫撇撇嘴,笑吟吟地睇他一眼,盘腿坐在地上,这才拣起衣服盖在膝上。

  小气鬼,这总行了吧?

  夏侯烨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邵惟明大呼吃不消,认命地抱起木柴,点燃篝火:“得,不妨碍你们恩爱,我去瞧瞧老杨回来没有?”

  不多久,杨成安,巴图,静萍陆续归队。

  一场遭遇战,折损了一人,连夏侯烨都受了箭伤,众人情绪低落,围着火堆陷入沉默。

  “中了一箭,没什么大碍……”静萍抬手遮挡,下意识去看夏侯烨。

  “过来……”夏侯烨抽出绑在靴上的短匕首,沉声吩咐。

  静萍眼睛一亮,慢慢地将捂在伤口的手放下。

  “你手受伤,不方便。”舒沫不动声色,接过他手中匕首,淡淡地道:“静萍姑娘若不嫌弃,不如让我替你治疗?”

  “不敢劳烦娘娘……”静萍眸中光芒黯下,冷声拒绝。

  “大家生死与共,这么客气做什么?”邵惟明不由分说,将静萍推到舒沫跟前:“老杨伤成那样也没给她治瘸,你就更没问题了……”

  舒沫拔出匕首,在火上炙烤片刻,先划开裤腿,抬眸看她:“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这点小痛,奴婢还受得住……”静萍哂然一笑。

  舒沫手起刀落,刀尖切开肌肉,一挑一扭,迅速将箭头剜了出来。

  “啊……”静萍毫无防备,大叫一声。

  邵惟明眼疾手快,迅速点了伤口附近的穴道,笑嘻嘻地道:“姑姑素来端庄,连嚷起痛来,也是这般秀气……”

  静萍窘得脸冒青烟,死死地咬着下唇不吭声。

  舒沫拔开瓶塞,挑了药膏出来,抹在伤处。

  杨成安熟练地削了两根木片,递了过来:“给……”

  “谢了……”舒沫嫣然一笑,割了些干净的布条在伤口缠好,再把木板绑上去,抹了把汗,道:“成了,你的伤比杨将军的轻,过个三五日,应该能行走自如了……”

  只是,伤口这么深,留疤恐怕是避免不了的了……

  好在在小腿上,没人瞧见,也就不算破相。

  “尸体看过了?”邵惟明转开话题。

  “看过了,”杨成安颌首:“跟预想的一样,没留半点线索。”

  “简直是欲盖弥彰……”邵惟明冷笑。

  杀手集中在林子里,对逃散的巴图等人并不追击,失手后毫不恋栈,迅速撤走。

  显然,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

  然,夏侯烨在众人的围攻之下,竟然只受轻伤,能带着舒沫全身而退,也算是奇迹。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夏侯烨淡声道:“这里并不安全,得赶紧离开。”

  昨晚那场打斗,一旦被人发现,必定引来官兵追剿。

  “可是,你的伤,受得了吗?”舒沫担忧地问。

  “这里地处偏僻,我看西凉狗一时未必就能找来。”邵惟明也道:“咱们伤了两个,沫沫又不能战,实在容不得再有闪失。倒不如休整一日,明天再做打算。”

  众人纷纷附议,夏侯烨便不再坚持。

  在山洞里休整了两天,有舒沫的悉心照料,夏侯烨的臂伤和静萍的腿伤也好了大半,第三日傍晚重新出发。

  顾忌着他的伤,舒沫不敢把身体偎在他怀里,挺直了背中规中矩地坐着。

  “得了,”邵惟明笑嘻嘻地道:“咱们只剩下五个人,伤的伤,病的病,穿过封锁线困难重重。巴欢此举,不谛雪中送炭,你就别矫情了吧……”

  “末将一直留心着西凉狗的动向,前段日子查得极严,这几日似是有所松懈,正是咱们的大好机会……”巴欢乘机进言。

  “来来来……”巴图把随身所带的地图往地上一摊,顺势就把他带走了:“咱们研究研究……”

  夏侯烨嘴角一弯,笑骂:“滑头!”

  队伍一下子壮大了数倍,这几日弥漫在众人之间的阴霾一扫而光,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

  当场狂欢一场,把巴欢带来的酒喝了个精光。

  巴欢在大漠里转了十来天,早把各道关卡的兵力布防摸得清清楚楚。

  大家商量了一下,订下了小卡硬闯,大关绕道,晓宿夜行的策略。

  如此星夜兼程,黑白颠倒地赶路,辛苦自是不消说。

  起初舒沫还有闲心说些笑话,给大伙解闷,博君一笑,慢慢就睡得多,说得少。就算醒着,也多半是偎在夏侯烨的怀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夏侯烨嘴里不提,心中却是不安的。

  无奈是在逃亡途中,缺医少药,加之进入大漠,连想弄点好吃的给她也是不能,除了不断延长休息时间,竟是别无良方。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几天下来,风平浪静,离察哈拉隘口越来越近。

  这一晚,又是马不停蹄,疾驰了五百多里地,天色灰白,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一弯冷月。

  舒沫忽地伸手拽住了夏侯烨的手腕,吸着气低促地叫:“停,停一下……”

  “怎么啦?”夏侯烨低头,惊见她满头大汗,猛地勒住了缰绳。

  舒沫面色苍白,一手轻轻捂着小腹,大大的眼里满是痛楚:“肚子,好疼……”

  巴欢拨转马头,驰返到夏侯烨身边:“爷,前面十五里,就是甘洛关,只驻有一百多西凉狗。乘着天还没大亮,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冲过关去!”

  “打尖……”夏侯烨极小心地抱着舒沫,翻身跃下马背。

  “可是,甘洛关是往察哈拉隘口的必经之路,绕是绝对绕不过的,不乘着这个机会……”巴欢愣了一下,追上来试图再劝。

  “我说,打尖!”夏侯烨倏地停步回头,一个凌厉的眼神瞟过去,杀气腾腾。

  大漠的八月,又是黎明时分,温度本是极低,呵气成霜。

  巴欢给他这一瞪,脊梁上无端端地渗出一层冷汗,本还要再劝几句,话到舌尖都吓得咽了回去,讪讪地垂着手:“是……”

  夏侯烨不再理他,大踏步走到一旁,伸手探上她的额:“很痛吗?”

  “怎么停了?”邵惟明察觉不对,从队伍前折了回来。

  “沫沫,别吓我……”夏侯烨半跪在黄沙上,声音已然变了调,却仍在力持镇定:“告诉我,哪里痛?”

  “林医正!”夏侯烨慌得六神无主,抱着她,厉声喝道:“快传林医正!”

  人群围上来,个个手足无措。

  “烨……”邵惟明小心翼翼地提醒:“林景回远在万里之外呢……”

  “不管,叫他来!”夏侯烨嘶声狂吼。

  “王爷,”静萍越众而出,递了个蓝色的瓷瓶过来:“我这有流珠丹,功能益气补血,提气宁神,不如让娘娘试服一颗?”

  “谢了……”夏侯烨深深看她一眼,接过瓶子就要把丹药往舒沫嘴里倒。

  流珠丹极为珍贵,且不说主药天山雪莲采之不易,光是辅材的收集,就要费数年之功。学武之人服食,对内力修为大有好处。

  虽不知是否对症,吃下去对身体却是无害的。

  “不……”哪知,舒沫竟咬紧了牙关,当众拒绝。

  “娘娘信不过奴婢,”静萍脸色惨白,抢过瓶子,倒了几颗在手里,当众吞了下去:“奴婢就吃给娘娘看。若有半点谋害之心,必然天诛地灭!”

  那日在林中遇刺,事后大家谁都没再提起,但夏侯烨自此之后却再不肯放舒沫与她同住,且有意无意地将两人隔开。

  跟巴欢汇合之后,更是与她形影不离,绝不让她离开他视线范围半步。

  摆明了,是在怀疑她。

  她心中苦涩不堪,说到最后一字,眼中已是泪光莹莹。

  哪知她发了如此毒誓,又当众吞了药丸,舒沫依旧只摇头,坚决不肯吃:“好意心领,我不需要……”

  “沫沫……”邵惟明急得直跺脚,从静萍手里抢过药瓶,恨不能把药灌进她嘴里:“流珠丹炼制不易,对身体大有助益,正合你用,赶紧吃了……”

  舒沫却只是摇头:“我只要躺一下就好……”

  杨成安眉心微蹙,心道:这一次,娘娘未免小心得过了头。

  静萍就算要害她,也不会在众目睦睦之下,用这么笨的法子。

  娘娘聪明一世,偏在生死关头,糊涂了起来。

  但他见惯风浪,连夏侯烨都劝不动,自然不会蠢得去出这个风头。

  夏侯烨面色青得吓人:“巴欢,拿毡子来!”

  巴欢急急拿了几条毡子,铺了厚厚一层。

  夏侯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上去,拉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伸手覆在她的小腹。

  龚千均到底年长,略有些经验,在旁边瞧了这半天,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巴将军,没什么事,让大伙都散了吧!”

  巴图心中一转念,娘娘和静萍姑姑之间有芥蒂也不是一天二天,当着众人的面闹开,静萍脸上需不好看,便依言谴散了众人。

  大家便搭帐篷的搭帐篷,做饭的做饭,分头忙碌起来。

  邵惟明象只小狗一样,围着两人团团乱转:“沫沫,有没有感觉好受一点?”

  见她不吭声,急不可待地拽着夏侯烨的衣服:“喂,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让我试试……”

  夏侯烨不理,自顾自地催动内力。

  抬眸,见夏侯烨的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不舍地伸手拭去:“可以了,不疼了……”

  邵惟明见她眼神清明,一掌拍在夏侯烨肩上:“你小子,有几分本事……”

  夏侯烨却并不收手,大掌依然覆在她的小腹上,沉吟片刻,轻轻地道:“我知道你信不过静萍,流珠丹却不是假的,可以放心吃。”

  “流珠丹既如此珍贵,给我吃了岂不是浪费?”舒沫笑了笑,只是不肯。

  夏侯烨拿她无法,捏着她的鼻尖:“我怎么看上这么个倔东西!”

  “咳……”龚千均轻咳一声,在一边挤眉弄眼,一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的模样。

  偏夏侯烨心思全在舒沫身上,低了头轻轻拭着舒沫额角的汗水,连眼角也没瞄他一下。

  “喂,”邵惟明看不过眼,抬肩撞他一把:“谁踩着你尾巴了?”

  “嘿嘿……”龚千均干笑两声,摸着胡子慢慢踱开,嘴里道:“没事,没事……”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夏侯烨,恨不能拖了他走。

  舒沫失笑:“去吧,龚师傅好象找你有事呢……”

  “不去……”夏侯烨头也不抬,淡淡地道:“天塌下来,也没你重要……”

  “我好了,”舒沫心生感动,轻轻推他一把:“快去,人家等着呢。”

  夏侯烨不放心地瞥一眼舒沫,走过去:“什么事?”

  话到嘴边,这才察觉以他的身份,谈这个话题,似乎有些孟浪了,龚千均的神色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小人,有一事禀报……”

  夏侯烨眼睛望着舒沫,漫不经心地道:“说吧……”

  龚千均尴尬地搓着手:“此事,小人并无凭据,更无把握,真的纯属猜测……”

  夏侯烨疑惑地将视线调过来。

  他说话向来干脆,怎么今日罗嗦起来?

  “咳……”龚千均老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只是根据这几日的情形,私底下寻思着,也许大概可能或者会不会有这个可能?若,若说得不对,王爷权当小人胡说八道,千万不可太过失望。嗯,二位还如此年轻;嗯,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越说越快,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顿住,尴尬地望着他。

  夏侯烨诧异地挑起眉。

  邵惟明憋不住,忽地跳出来:“呀!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什么大不了的事,吞吞吐吐,忒不干脆!老子亏得是练过的,不然非给你憋死不可!”

  “王爷,没听明白?”龚千均愣住了。

  “你什么都没说,让我们明白什么?”邵惟明猛翻白眼。

  “惟明,”夏侯烨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带两个人到甘洛关去,摸一下敌情。”

  邵惟明哇哇叫:“大家同生共死,干嘛把我支开?”

  夏侯烨凝眉,黑眸冷成一块冰,冷冷地觑着他:“去不去?”

  邵惟明极不情愿地噘着嘴,悻悻地走开:“了不起!我去还不成吗?”

  胡乱指了两个人,领着朝甘洛关驰去。

  夏侯烨转过身,双手环胸,下巴微微挑起:“本王保证,不论对错都不降罪于你,也不迁怒于人。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王爷,”龚千均咽了咽口水:“请借一步说话。”

  声音极小,似乎怕惊忧了谁。

  夏侯烨按住不耐,依言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腰,淡声警告:“你最好真的有要紧的事……”

  龚千均吓了一跳,一直盘亘在心里的疑惑,冲口而出:“娘娘是不是有了?”

  料不到他绕了半天圈子,竟是要谈舒沫。

  夏侯烨微愕,顺嘴反问:“有什么?”

  问完,忽地反应过来,表情瞬间呆滞。

  全身的血液好象凝住了,流不动,象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试着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

  “呃……”龚千均眨了眨眼,在他乍然变得凌厉的视线下,明显开始手足无措:“我看娘娘一直昏睡,内子在怀老大时,也如娘娘一般,逮个地方就能睡……”

  即使是未经证实的消息,以他和娘娘的感情,不也该高兴得跳起来吗?

  怎么他看起来,表情如此僵硬?

  莫非,娘娘肚里怀的,不是……

  糟糕!他好象闯祸了?

  龚千均蓦然心惊,心脏狂跳起来,豆大的汗珠滚下额头,双膝一软跪在沙中:“当,当,当然,娘娘千金之躯……”

  夏侯烨霍然转身,扔下他,迈开大步急匆匆朝着舒沫走去。

  只说了这么会话的功夫,她已经睡了。

  在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中,在茫茫的大漠中,她安然地沉睡在这株胡杨树下。

  许是谁的脚步,惊扰到她。

  手背上一条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甚至还有细细的擦伤。

  他站在几米之外,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就这么呆呆地站着,痴痴地看着她,贪婪地注视着她安详的睡颜。

  他的孩子,他的妻,他的家。

  那一轮金黄的太阳,也在此刻一跃而出,突如其来的光明,如同不期而至的幸福,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

  单只是这么看着她,已让他心血翻腾!

  这一刻,只想亲吻。

  “别动,”他收紧了臂弯,将她小心翼翼地圈在怀中:“让我好好抱抱你……”

  她扭动身子,困惑地睁开眼睛:“烨,出什么事了?”

  怎么他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怪异?

  “没……”他将头埋进她的秀发,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就是,想抱抱你……”

  “烨?”舒沫睡意全无,用力掰开他的手,严肃而紧张地问:“是巴朗没拿下察哈拉隘口吗?”

  能不能拿下察哈拉隘口是脱逃的关键,怎么可以失误?

  “不是……”轻哼一声,将她的头按回怀中:“这种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分心?”

  “哪种时候?”她深感困惑。

  “小丫头……”想想觉得好冤枉,将她略略推离怀抱,舍不得骂她,只好轻轻瞪她一眼,嗔道:“这么大的事,居然瞒得密不透风?”

  若非龚千均提醒,他这糊涂相公,要当到什么时候?

  再想到今晨,差一点就要带着她一起,硬闯甘洛关,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我瞒你什么了?”她越发迷惑了。

  他深深地望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按上她的小腹:“还不肯说实话?”

  舒沫的脸哗地一下涨得通红,紧张地拨开他的手:“不要乱摸啦!”

  “为什么?”他挑眉,愉悦地眯起了黑眸。

  “好,好多人看呢……”她心虚地垂下头。

  “沫沫……”他蹙眉,轻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之对视:“你难道没有话要跟我说?”

  “说,说什么?”眼神左瞟右瞟,就是不敢跟他对视。

  “我,”他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失落:“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真没什么事,要我说什么?”

  夏侯烨退开一步,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极黑的眸吞噬着一切不安。

  他握住她的手,声音缓慢而庄重:“沫沫,我们是夫妻。你说过,夫妻是一体的。彼此间,应该是没有秘密的,对不对?”

  舒沫不安地咬着唇瓣,垂头不语。

  “你,是不是有孩子了?”他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跟她绕圈子。

  “我,我不知道?”舒沫用力捉着裙角,声音小得可怜。

  夏侯烨表情古怪,愕然望着那颗低得不能再低的小小头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你知道的,我,我小日子一直不准……”舒沫轻抬起头来,飞快地睃他一眼,又迅速地垂下去。

  “那,”夏侯烨微讶,细细观察她的表情,见不似说谎,想了想,换了个方法问:“你上次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诶,”她难堪地垂着头,迟疑了片刻,这才绞扭着手指,小小声答:“好象,是五月底还是六月初?”

  自从意识到有可能怀孕以来,早在心里计算过无数遍,只是太过谨慎,总是不敢跟他提起。

  总想着再等一些日子,让她再多一些把握……

  他心中大定,长长松了口气,不禁啼笑皆非:“现在都八月中旬了,还不能确定?亏你还是女人,怎会如此糊涂?”

  “那,”舒沫小脸涨得通红:“万一要是错了呢?”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有多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正因为清楚,才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奇迹。

  就怕一个不小心,碎了他的梦,伤了他的心……

  “傻丫头!”夏侯烨心中一悸,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就算真弄错了,又有什么打紧?夫妻,本来就是祸福与共,悲喜同享的!”

  揣着这么重的心思,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奔逃,每天患得患失地,怎么可能好好休息?

  那笑,仿佛冬日阳光,暖暖地照在人心上,霎那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所以,沫沫有孩子了?”一声怪叫,突兀地插了进来。

  舒沫一惊,条件反射地跳起来。

  夏侯烨微微一笑,“是,我们有孩子了……”

  邵惟明如遭雷殛,呆呆地杵在数丈外。

  早知这样,还不如乖乖地去打探敌情,搞什么中途折返,突然袭击!也不至被这晴天霹雳的消息劈得眼冒金星!

  虽早知道沫沫心有所属,私心里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现如今,连这万分之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呜呼!

  “呀……”舒沫神情紧张,不安地牵着他的衣角,低嚷:“你怎么就说出去了,还没确定呢……”

  “恭喜王爷,贺喜慧妃!”躲在一旁偷听的巴图,巴欢等人,忽地一涌而出,恭贺声如潮水般涌来。

  “呵呵……”夏侯烨弯眉笑眼,笑得合不拢嘴,表情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骄傲,大手一挥:“大家一路护卫有功,每人赏白银千两!”

  “多谢王爷,多谢慧妃……”众人凑趣,纷纷跪下来谢赏。

  “好家伙!”邵惟明回过神,开始哇哇大叫:“大家出生入死,你娇妻爱子抱满怀,一千两银子就想打发了我?没门!”

  “依你,要如何?”夏侯烨笑吟吟地看着他,难得地好脾气。

  “我要当干爹!”邵惟明义正辞严地道:“还要结亲家,你这孩子,我得占一半!”

  巴图实在忍不住,刺了一句:“明公子,你自个的婚姻大事还没解决呢,这就惦记上咱们的小王爷了?”

  杨成安不紧不慢地调侃:“也许,明公子是想抢着给王爷做个乘龙快婿?”

  “哈哈哈……”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胡说!”邵惟明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公子叫他一声岳丈,他当得起吗?”

  “呸呸呸!”龚千均急忙啐道:“慧妃娘娘是有福之人,这第一胎定然是个小王爷!”

  杨成安这才发觉失言,脸涨得通红,尴尬得要冒出烟来:“王爷……”

  “无妨……”夏侯烨揽紧了舒沫的腰,微微一笑:“本王正盼着能生一个象沫沫的女儿……”

  舒沫羞涩地低头,嗔道:“胡说什么呀?”

  “吼吼……”众人跟着哄闹起来,笑声传出几里远,惊起漫天烟尘。

  一抹身影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阵阵欢声笑语,如根根银针,狠狠地扎进她的心中……

  孩子,他们竟然有了孩子!这样一来,她在烨心里的地位,将越发的牢不可破。

  她,难道真的连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人群中,众人的笑闹还在继续。

  邵惟明斜睨着舒沫平坦的小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家伙,还在娘胎里就开始折腾他娘,一准是个小子!”

  “对了……”巴图想到很切实的问题:“娘娘怀了小王爷,马恐怕是不能骑了吧?”

  可从这里到察哈拉隘口,还有几百里地,中间有二道关卡,总不能飞过去吧?

  “是呀……”众人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无妨……”龚千均捋着短须,笑道:“马是现成的,树也是现成的,再加上我和老李老吴,不出一天,保证做出一辆大车,让娘娘躺得舒舒服服……”

  “我再派几个人,给三位打下手。”夏侯烨感激一笑:“有什么粗活,只管吩咐他们去做。”

  巴欢将胸脯拍得山响:“我带几个人,晚上摸到甘洛关,杀它个鸡犬不留!明儿清早,王爷只管带着慧妃,乘着大车大摇大摆入关就是。”

  “到时再换上西凉狗的衣服,混过甘平关想来也不是难事。”杨成安再献一计。

  “走,砍树去!”巴图扛了把大刀,直奔胡杨树。

  “累了吧?”夏侯烨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一步一步朝帐篷挪去:“我带你去休息……”

  舒沫脸一红,小声道:“我自个能走……”

  “不行,地上全是黄沙,万一滑了脚怎么办?”他脸一凝,肃然道:“还是我扶着稳妥些……”

  “拜托!”舒沫翻个白眼:“这才二个多月呢,要不要这么夸张?”

  “当然要!”他理直气壮地道:“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我还嫌条件简陋了,哪里夸张了!”

  如果可能,真想做个神龛,将她供起来。

  “还,”舒沫略略心虚:“不知道是不是呢……”

  这个人,怎么说风就是雨了?

  “肯定是!”夏侯烨气定神闲:“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错了只管找我负责……”

  “怎么负责?”没好气地瞪他。

  “自然是负责做到让你怀上为止……”他笑眯眯,脸不红气不喘地调笑。

  “呸!”她满面绯红,啐道:“不要脸!”

  “我要你和孩子就成了,要脸干嘛?”他低头,轻呢地蹭着她的鼻尖。

  “讨厌……”她低喃,眼中水波荡漾,眸光如醉。

  果然不愧是第一名匠,夜幕降临之际,一辆蒙着帐篷布的大车,华丽丽地摆在了舒沫的面前。

  铺上几张兽皮,就是一个最舒适的软床。

  一行人吃过晚饭,就着夜幕的掩映,悄然向甘洛关进发。

  在距关五里之处,夏侯烨带着龚千均等几个不谙武艺之人在马车旁留守,其余人随着邵惟明潜进甘洛关。

  干净利落地把值守的哨兵解决后,成功潜入敌营。

  守关士兵绝大多数还在睡梦中,来不及抵抗就断送了性命。

  闯关夺营的战斗,不到一小时就宣告结束。

  众人按照之前的计划,换上西凉士兵的服饰,二十几骑人马连夜出了甘洛关,朝三百里外的甘平关奔去。

  终于不必在马背上颠簸,躺在马车里,随着马车有节奏的摇晃,舒沫很快便熟睡过去。

  东方,渐渐亮起鱼肚白。

  “不好了,是沙尘暴!”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破了车里的宁静。

  夏侯烨眉心微微一蹙,正想不着痕迹地挪开怀中的她。

  舒沫却猛地睁开眼睛,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遇上沙尘暴了?”

  “别急……”夏侯烨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远处的天幕,弥漫着一层游离的黄沙。

  刚开始只是一两个点,慢慢地连成线,缀成片,经过几个沙丘的起伏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正以惊人的速度朝这边漫卷过来。

  杨成安站在马背上,用手搭着凉篷远眺,忽地惊嚷:“不对,是西凉狗!”

  “该死,最少有二千人!”邵惟明喃喃低语。

  巴图着急地道:“硬拼肯定敌不过,赶紧撤吧!”

  “来不及了……”夏侯烨瞳孔微微收缩,看着远处那堆蚂蚁似越逼越近的兵马,淡淡地道。

  大漠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几十里外的景象一览无遗。

  这么近的距离,对方早已发现了他们。

  此时调头,茫茫大漠,迟早被他们追上。

  巴欢急了:“走得一个是一个!王爷带着慧妃先撤,我们先挡一阵……”

  “别傻……”舒沫微笑,睇他一眼:“敌人有数千,你再神勇,也无法用血肉之躯阻挡。”

  而马车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骑马,被追上不过是迟早的事。

  “挡不住也要挡!”巴欢咬牙:“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也,不一定就是死……”舒沫莞尔。

  “娘娘有办法?”巴图眼睛一亮。

  “狭路相逢,勇者胜!”舒沫抬眸,看一眼夏侯烨。

  两人心意相通,相视一笑,携着手,双双从容地坐回马车:“保持速度,继续前进……”

  “好,大家一起赌一把!”这时,邵惟明也明白了过来,朗笑一声,一马当先迎着敌军冲了过去。

  “走!”巴图等人顿觉豪气干云,发一声怒吼,一抖缰绳,策马迎着数千敌军疾驰而去。

  二十里,十五里,十里,五里……两队人马越来越接近,耀眼的阳光照在出鞘的刀剑上,折射出的光芒,晃得人心里发慌。

  “只有二里地了……”巴欢放缓了速度,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邵惟明懒洋洋地踢了一下马腹,驰到马车旁:“大家都是一家人慌什么!对吧,沫沫?”

  沫沫抿唇微笑,握紧了夏侯烨的手。

  “王爷,他们停下来了……”

  从对面阵营中驰出一名士兵,“来者何人?”

  巴欢催马驰到队前,朗声喝道:“我们是腾格将军的亲卫,奉命护送郡主出关。你们是谁人部下?”

  “我们是格日昆将军的部属,奉命镇守察哈尔隘口。”那人说着,朝这边又驰了数百米:“大王有令,封锁隘口。无大王手令,任何人不得通行。”

  他狐疑地瞟了一眼马车,顿了顿,又道:“恕小人无礼,车内坐的是哪位郡主,可否请下车一查?”

  说完,也不等巴欢做答,忽地自马上飞身而起,直取马车,竟欲将车帘生生拽下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郡主金尊玉贵,岂可随便抛头露面?”邵惟明曲指轻弹,一颗石子哧地飞出。

  士兵应声摔落,在地上一个翻滚,正欲跃起,颈间一凉,邵惟明手中长剑已架在他脖子上。

  邵惟明手法干净利落,博得哄然一片叫好之声。

  巴欢冷冷一笑,提气扬声:“大王手令在此,让你们的头出来验看!”

  忽见一阵骚动,对面阵营向两边呈扇形分开,一名身披软甲,跨着青骢的武官越众而出,泼刺刺驰到近前。

  两人打个照面,那人忽地喜道:“来的可是巴三将军?”

  巴欢疑惑地打量他几眼,试探地问:“你是李洛?”

  “正是,参见三将军……”李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这下好了,”邵惟明抚掌大乐:“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倒差点打起来了!”

  “李洛,”巴欢一愣:“你不是该在察哈拉隘口吗?怎么跑这来了!大哥呢,他可好?”

  “大将军已顺利占了察哈拉隘口,特命末将领二千人马,前来迎接王爷……”李洛说着,视线朝着马车扫去。

  “巴朗这小子,还真是有心了……”邵惟明笑嘻嘻地拍了马过来:“等回去呀,一准又有封赏……”

  “王爷和慧妃都在车里……”巴欢微笑,退到一旁。

  “末将李洛,奉命迎接王爷和慧妃娘娘……”李洛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

  “给王爷,慧妃娘娘请安……”身后二千军士,呼啦一下跪倒一片。

  巴图忙上前两步,掀开车帘。

  “大家辛苦了……”夏侯烨抬眸,淡淡地道。

  李洛道:“保家卫国,是末将的职责,不敢言苦。”

  “闲话少叙,先入关吧……”夏侯烨说着,放下帘子。

  李洛一声令下,二千将士重新上马,后队变前队,调转马头朝察哈拉隘口驰去。

  原来,巴朗按着计划,将五千精兵分批化妆撤到隘口,为防有变,飞鸽传书,秘密调了二万人马星夜兼程,在察哈拉隘口附近集结。

  于七月二十二日黎明,以十倍于敌人的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里应外合,一举攻破隘口,把守隘的二千多西凉将士全部俘获。

  两天后,赫连骏驰的第一道指令才送抵关隘,却不知守隘的将士早已易主。

  二十多天来,巴朗一直以原隘口守将格日昆的名义,与赫连骏驰保持着联系,以及时掌握咯尔达的讯息。

  为确保营救成功,巴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兵将察哈拉隘口最近的甘平关也一举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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