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放心……”夏侯宇难得地展现温顺,垂眉敛目,嗫嗫低声:“儿臣一定平安归来,不负众望……”
这个冷漠倨傲的少年,这个看似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孩子,终于在他面前,自称“儿臣”了!
这是否意味着,他已开始接受现实,认为他有资格当他的父皇了?
赫连骏骁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眸望他。
这一刻,这个身份尊贵,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居然眼中泛起了泪光。
薛凝香更是情绪激动,向后退了一步,软倒在侍女的怀中。
“走了!”夏侯宇却不再看他二人,徐徐吐了口气,开始轻盈地助跑,加速,起飞。
这时,东方刚好露出鱼肚白。
他迎着第一缕晨曦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完全与水天融为一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而此时,甘德城的城门徐徐打开,骁骑营统领阿拉尔和骠骑营统领乌尔其,各率三万人马鱼贯出城,过了护城河,在城外严阵以待。
赫连骏铭提枪跃马,意气风发地疾驰而来,在距离两人二百米左右勒住了缰绳,遥遥抱拳一揖:“两位统领,别来无恙?”
“呸!”乌尔其性烈如火,明知不敌,拍马上前,破口大骂:“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放马过来!”
“乌尔其,阿拉尔!”赫连骏铭面上发烧,怒道:“单打你们两个都不是我的对手,两个一齐上,省得你们输得不服,死不瞑目!”
他在马上挽了个枪花,双腿轻夹马腹,泼刺刺地朝着乌尔其冲了过去。
阿拉尔和乌尔其亦知他所言不假,两人对视一眼,拍马迎了上去。
三个人很快战在一团。
这时,人群忽然骚乱起来,但见天边一个黑点自太阳的光晕中飞了过来,越来越近。
只见巨大的鸟儿翅膀处落下一串黑点,在阳光的映照下,隐隐射出青色的光芒。
起初不知为何物,直到第一颗落在地面,触动撞针,在人群中爆炸,发出轰地一声巨响,叛军才意识到不妙,呼喝着纷纷走避。
然而,来不及了!
只听一阵爆豆似的巨响,浓烟滚滚,火光阵阵,弹片纷飞中,数以千计的叛军纷纷受伤倒地。
“神鸟,神鸟来助威了!”刹那间,国主军队中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夏侯宇一个盘旋,所到之处下面的叛军鬼哭狼嚎,顾不得军官的喝叱,撒腿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夏侯宇微微一笑,目标锁定了赫连骏铭,架着滑翔机朝着他俯冲过来。
赫连骏铭眼见他如此神威,哪里敢挡?
大喝一声,倒拖着银枪,掉头就跑。
乌尔其的阿拉尔哪里肯放,当即紧追不放。
那边叛军见主将败逃,越发没了斗志,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混乱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自己的马蹄之下?
夏侯宇索性也不回城,架着滑翔机追赶溃逃的叛军。
叛军逃得慢的,竟然跪下来拼命叩头,只求神仙保偌,神鸟不再扔炸弹来烧他。
夏侯宇大乐,直追出四五里,等得叛军发现他并未带足弹药,便停止了溃逃,有机灵的更是张弓搭箭,试图射杀他以邀功。
虽然并无弓箭能近他身前,夏侯宇已不敢再玩,掉转机头回了蒙沙山。
刚下机,舒沫抬手就是一巴掌:“死小子,玩得挺开心呢,啊?”
“嘿嘿……”夏侯宇一摸鼻子:“是蛮好玩的……”
侍卫上前,七手八脚地帮他拆开挂钩,并且抬过一筐筐的手雷,小心地往空匣里装填。
夏侯宇乘这个机会,回到屋中略事休息,补充体力。
“臭小子,在天上瞧着还挺帅的……”邵惟明一把抱住他,乱揉。
“小爷到哪都帅!”夏侯宇很臭屁地一扬脖子,忽地触到舒沫似笑非笑的目光,忍不住一阵心虚,忙忙移开视线。
二十分钟后,侍卫上装填好弹药,夏侯宇再一次架机飞向敌军阵地。
这一回,叛军学了乖,远远地看到滑翔机过来,就开始走避。
只可惜,凭着两条腿,又怎么躲得过?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夏侯宇不急着放雷,追着人群飞了十几分钟,冲乱了他们的阵形,再冲入人群最密集之处,按下机关。
一百颗手雷依次落下,开出朵朵眩目而残忍的花。
他则丢下成百上千具敌尸,一个潇洒地盘旋后,掉头回了基地。
等他第三次携弹药飞临叛军上空时,赫连骏铭已收到指示,集中了营中所有的咯秋莎火箭炮,全部对准他,一顿乱轰。
虽然大多数都落了空,但有一发堪堪与他擦身而过,若不是他反应过,危急中侧转机翼,机身几乎侧身竖立,避过炮弹,差一点就要命丧黄泉了!
他捏了把冷汗,再不敢掉以轻心,调整了心态,瞅准了机会,从弹雨中冲过去,把一百枚手雷全部扔在了敌人的炮兵阵地上。
随着数声巨响,赫连骏铭引以为傲的火箭炮全部化为灰烬!
而地面上的乌尔其和阿拉尔则在他的空中配合下,有条不紊地杀向敌阵。
杀到兴起时分,他一把撕开战袍,腰间竟围着十几颗黑漆漆的手雷!
“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杀啊!”他一手挥舞着钢刀,一手摘下手雷,奋力扔进敌群。
身后的骑兵有样学样,竟然个个掏出手雷,炸得叛军哭爹喊娘!
当天傍晚,夏侯宇又驾机在敌营上空实施了一次空袭。
虽只炸死数百人,却成功地扰乱了敌军的军心,令其无法安枕。
如此三日,国主每天派人出城迎战,夏侯宇则在早,午,晚,凌晨,半夜……不定时地实施空袭,共斩杀叛军七万余人。
赫连骏铭带着残部败逃三十余里,回到叛军主力营中。
夏侯宇首次实施空袭即取得耀眼成绩,令城中百姓欢欣鼓舞,将士们士气大振。
到底是少年心性,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夏侯宇洗去了往日的冷漠和尖锐,眉飞色舞,不停讲述空战时惊心动魄的场景,听得周围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末了,总是加一句叹息:“小爷花了二十分钟装填,二十分钟飞到敌阵,结果只用一秒钟就完成了投弹,实在太不过瘾了!”
众人听到这里,总是轰地大笑:“你小子,一次杀数百人,居然还说不过瘾!”
舒沫抿唇一笑,默默地跟龚千均一起,把空投的弹药匣子做了进一步的改进。
新的弹药匣子,将原来的上下二层改为并行的十个方形格子,每格内放一个炸药。
十个方格由五个开关控制,每个开关分别控制两个对称的格板。
按下开关,则对应的两片格板打开,投下两枚炸药。
如此,他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自我调节,投放炸药。
十月二十一,赫连骏铭重整旗鼓,再领十万人马,再次来袭。
行至距甘德城二十余里处,见前方一片山坡上插着一面锦旗,上书:雷池禁地,擅入者死。
他不禁双手插腰,哈哈大笑:“又来!来人,放羊!”
一千多头绵羊被赶进雷区,本以为必定引爆无数地雷,不料竟是安然无恙。
等了半天,羊儿还是悠闲地在山坡上漫步。
赫连骏铭一愣,命人拔了锦旗,却毫无动静,挖下去,竟是空空如也。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马鞭一指,轻蔑地道:“赫连骏骁已是黔驴技穷,开始虚张声势,玩空城计了!小的们,冲进甘德城,活捉赫连骏骁,人人官升三级!”
“冲啊,活捉赫连骏骁!”叛军听得热血沸腾,个个争先恐后往坡上冲。
只见前方不时插有锦旗,标着:“苦海无力,回头是岸……”“人间炼狱,及早回头……”等等警告的标语。到得最后,什么字也没有,只是黑色的绸缎上,画着一颗白色的骷髅头,外加两根交叉的人骨,看着阴森恐怕,鬼气森森。
不过,拔去旗帜,却都相安无事。
叛军越发大胆,断定这是国主在虚言恫吓,妄图吓阻他们。
孰料,队伍行至过半时,忽听轰地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掀起的热浪将方圆数十米的人冲晕,高高抛起,重重落下。
他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爆炸声此起彼伏,刚刚还是宁静详和的山坡,突然间变成一片人间炼狱,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叛军狼奔冢突,呼痛声,惨叫声,马嘶声夹杂着羊儿受惊的咩咩声,岂一个“乱”字了得?
“撤,快撤!”惊觉上当,赫连骏铭惊恐地拔转马头,慌乱地逃离了这片魔狱。
可怜那些步兵,靠着两条腿,根本无处可逃!
赫连骏铭再次惨败,这回连甘德城的城门都没有看到,就折损了五六万人马,灰溜溜地败回大营。
赫连骏驰盛怒之下,一刀斩下他的人头。
叛军人人股栗,个个自危。
国主这边,不费一兵一卒,歼敌六万,并且成功地灭掉了劲敌赫连骏铭,可谓大获全胜。
赫连骏骁龙颜大悦,亲自登门向舒沫致谢。
邵惟明好奇得不得了:“快说快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舒沫笑道:“自然是天助国主,我哪敢居功?”
龚千均拈须而笑,眼中对舒沫竟是敬服。
“少来!老天若真有灵,也不会让赫连狗贼嚣张这么久!”邵惟明转而去逼问龚千均:“你笑得这么阴险,一定知道理由,”
夏侯宇嘴一撇,不屑地道:“这都想不到,活该笨死你!”
“难不成你知道?”邵惟明不服。
夏侯宇回以一记白眼。
“真知道?”邵惟明有些拿捏不住了:“不可能呀,当初赫连骏铭退兵,国主命乌其尔乘着夜晚,继续布雷,你还反对来着。”
夏侯宇小脸微红,轻哼一声:“小爷一时没想到而已!”
“哦……”邵惟明恍悟,指着他笑道:“原来你也只是马后炮而已,没啥了不起!”
“后知后觉,总比你不知不觉强!”夏侯宇冷哼。
这一下,连夏侯熠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我也有些不明白,不如你解说一二?”
夏侯宇对于他一向尊敬,遂收起轻视之态,老实道:“很简单,这一次的地雷加了个触发装置。利用羊和人的体重差,制造平安假象,迷惑敌人视线。”
顿了一下,又解释:“羊的体重多在四五十斤左右,再肥也不过七八十斤,相比之下,人的体重显然要重得多。
所以,明明安了地雷,羊站上去没事,人一踩,炸了。”
夏侯熠微笑着瞥一眼舒沫,眼中有激赏,有钦佩。
“不对呀……”邵惟明哇哇大叫:“那前面过了那么多步兵,何以没事?”
“我猜,”夏侯熠慢慢地道:“小七在设计时,一定考虑了骑兵的重量,不同的地区,触发重量是不一样的。”
一般行军习惯,都是步兵在前,骑兵在后。
雷区入口的触发装置加上了马的重量,因此步兵走过没事。
龚千均笑着补充:“除此之外,娘娘埋了引线,每十枚地雷连成一串子母雷,只要一颗引爆,其余也会跟着爆炸,弥补重量偏差,地雷无法引爆的缺陷。”
“哇,”邵惟明拍着胸口,一脸小生怕怕的表情:“沫沫,我真想剖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啥?乖乖,这要是害起人来,谁逃得掉!”
夏侯烨眉心微微一蹙。
龚千均肃了容:“慧妃娘娘宅心仁厚,行事光明磊落,岂是背后暗算他人的小人?”
邵惟明自知失言,忙不迭地道:“沫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这么聪明,谁要是敢与你为敌,一定活腻了!不是,我的意思,没有人敢跟你做对……”
他越说越乱,只好歉然而无措地看着她:“我的意思,你知道吧?”
“明白……”舒沫暗暗好笑,神色微黯,淡淡地道:“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无非是五个字:最毒妇人心!”
邵惟明大呼冤枉,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我哪是这个意思?你们都听到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夏侯烨冷眼相对;舒沫伤心欲绝;夏侯熠保持沉默;夏侯宇双手环胸恶狠狠地瞪他;剩下龚千均无法可避,只好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邵惟明急了,大冷的天额上竟滴下汗来:“我明明是夸沫沫的意思,怎么你们大家都觉得我是在骂她吗?我……”
“行了……”夏侯熠啼笑皆非:“你再意思下去,大家都不好意思了……”
“啊?”邵惟明一愣,反应过来:“沫沫你玩我呢?”
舒沫牵了夏侯烨的衣襟,往他身后一藏,探出头来冲他俏皮地吐了下舌尖:“你才知道?”
“你!”邵惟明气结。
“白痴!”夏侯宇看不下去,啐了一口,转身大步离去。
“小宇,”舒沫忙唤住他:“记住我的话,每次进出城,一定要走雀儿坡过。”
“为什么?”夏侯宇一脸疑惑。
“嘿嘿……”舒沫弯眉笑眼:“钓鱼……”
“好……”夏侯宇不再询问,很干脆地答应。
“没事了,去吧……”舒沫挥手,笑眯眯地打发他走人。
怀孕五个多月,身子已渐渐凸显,行走间已微有不便,她也不太出门,大多数时间跟夏侯烨窝在院子里。
夏侯熠几个只当她倦了,识趣地起身离去。
“又打什么歪主意呢?”夏侯烨却知她只是懒得应酬,索性找了怀孕的借口,闭门不出。
“哪有什么歪主意?”舒沫抱着他的脖子,俏语娇嗔:“这里住腻了,想早点回家而已……”
赫连骏驰痛失爱将,决定备水一战,亲自率着五十万大军,黑压压地向着甘德城推进,于十月二十二日晚抵达甘德,兵临城下。
有了前几次的胜利,城中军民已经不再惧怕叛军,上下一心,早已是众志成城。
国主命骁骑营统领阿拉尔为前锋,率五万兵马;国主亲率十万大军为中军,安迪率五万兵马为左翼,骠骑营统领乌尔其率五万兵马为右翼。
而夏侯烨的五万人马则镇守城关,居中接应。
此举乍看出人意料,细思又在情理之中。
患难见真情,夏侯烨既能捐弃前嫌,在危难时率兵来救;
做为一国之主,赫连骏骁自然也能身先士卒,直面强敌,并且把甘德交给昔日的对手夏侯烨镇守,等同把一城百姓的安危托付给了他!
这样的决定,既代表了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更彰显了他对夏侯烨的信任和友谊。
夏侯烨没有多做推辞,简单一句话:“我在城在。”
夏侯宇则早早地登上了蒙沙山,等待着决战的时刻。
薛凝香卸下钗环,洗净铅华,穿着雪亮的银甲,登上了甘德的城楼,擂响了向叛军进军的战鼓!
鼓声一起,阿拉尔提着狼牙棒,拍马驰向敌阵。
夏侯宇的滑翔机再一次逆风而起,轻盈地掠过甘德城上空,照例从雀儿坡一掠而过,朝着正在交战的双方飞去。
叛军似乎早已熟悉了他的干扰,所过之处,不时有火枪,火统,甚至火箭破对空发射。
而夏侯宇熟视无睹,直接飞到敌阵中,因人群密集,他接连投下四枚炸药。
凝视着半空中冉冉升起一朵黑色的蘑菇云,赫连骏驰心头巨震,瞳孔急骤收缩,面色阴沉得吓人。
滑翔机从黑云上方掠过,一个盘旋后重又飞了回来。
双方正在列阵交战,人群密密麻麻,这两枚炸弹扔下去,死伤已是不计其数,许多人甚至已经灰飞烟灭!
从上往下俯瞰看,可以清楚地看到地面炸出一个巨大的坑,叛军如蚂蚁般四散奔逃。
待回过神来一瞧,滑翔机已飞过了叛军上空,进入了己方阵地。
底下的人见他如此神威,早已是欢声雷动。
夏侯宇咬了咬牙,调整了呼吸,重新飞入敌阵。
一圈轰炸完成,叛军已乱成了锅粥。
从那宠大的体积和载着的骡马数量来看,竟是传说的烈火战车。
他心中一动,猛地明白了舒沫为什么要他每次必须飞经雀儿坡,以及她究竟想钓什么鱼!
舍不得错过一场好戏,却更怕引起敌人警觉,惊跑了舒沫的“大鱼”。
权衡再三,还是如常返回蒙沙山,重新装填弹药。
果然,当他再一次升空,朝战场进发时,雀儿坡方向传来十数声巨大的爆炸声。
远在十里之外,就能瞧见滚滚的浓烟,燃起的火焰更是映红了半边天幕!
“大王!”传令兵惊慌地飞马来报:“不好了,烈火营遇到伏击,所有战车全部被炸毁……”
“滚!”赫连骏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双目血红,抽出腰间佩刀,一刀将传令兵劈成两半,高举着大刀,率先朝着敌营冲去:“舒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跟你拼了!”
“来得正好!”赫连骏骁毫不畏惧,一夹马腹,迎了上去。
城墙上,薛凝香眼手握双槌,把一面牛皮大鼓,擂得“咚咚”响彻云霄!
而两方将士都随着各自的主帅冲进敌营,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最原始的厮杀。
奇怪的是,在拼斗中,竟有四五成的叛军的兵器经不住撞击,在厮杀中突然断裂,白白葬送了性命!
赫连骏驰双目尽赤,仰天长啸:“天不亡我,舒沫灭我!”
“阵前投降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杀无赦!”一片喊杀声中,夏侯熠清雅的声音如松间清泉,更似佛前梵音,引导着人们放下屠刀。
仿佛为了与他相呼应,夏侯宇架着滑翔机及时赶到,他按动开关,这次扔下的却不是炸弹,却是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片!
每一张上面都用绢秀的字迹,写着鲜红的大字:“缴枪不杀,顽抗者死!”
这些纸片,如雪般纷纷扬扬地洒着,在战场上飞扬着,落在地上,衣上,更落在叛军将士的心上。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本来就是被逼迫走上反叛之路,眼见大势已去,国主又答应既往不咎,哪里还有斗志?
纷纷扔了武器,跪地臣服。
更有心思歹毒,想要在国主面前将功折罪,继续享受福贵荣华的,立刻掉转枪头,向赫连骏驰发难。
一时间,赫连骏驰四面楚歌,被愤怒的人群包围着,陷入绝境。
无路可走的他,拔转马头,带着几名得力的亲信闯进了南陵国的部队,企图寻求庇护。
岂料,南陵国的主帅张青也不是个吃素的主。
眼见情形不妙,当机立断,命左右拿下赫连骏驰,打出南陵国的旗帜,将赫连骏驰双手奉于国主。
声称原本就是听闻西凉国中生变,前来助他平叛的。不料受了赫连骏驰的蒙蔽,如今擒了叛贼首领,只求将功折罪云云……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赫连骏骁心如明镜,面上却装着糊涂,与张青一笑泯恩仇。
西凉刚经一场战乱,百万雄兵如今只剩下三十万,不到原来的三成。
眼下最紧要的是休养生息,恢复正常的生产,让百姓安居乐业。
穷兵黩武,一意孤行的下场,赫连骏驰就是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这个仇,只能记在心里,瞅准机会再还以颜色了!
张青显然也深谙此理,才敢以这种不象样的理由为由,替自己开脱,扬长而去。
夏侯宇架机返城,赫连骏骁正班师回朝,犒赏三军,大开庆功宴。
他的出现,引发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涌过来,从头到脚,从一到十,说得天花乱坠,好一顿夸奖。
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应酬,乘人不备转身溜了出来。
本想找舒沫玩,不想她早料到有些场合,躲得不知去向。
在将军府里转了一圈,竟没见着一个熟人,不觉有些闷闷不乐。
夜幕很快降临,街边到处都是欢庆的人群,人们载歌载舞,竟在大街上烤起了全羊。
篝火热烈的燃烧着,跳跃着。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就连月亮也来凑热闹,羞涩地洒下银辉。架子上的烤全羊飘着诱人的甜香;马头琴伴着姑娘清越嘹亮的歌声悠扬地响起。
侧耳细一聆听,姑娘动听的歌喉,讲述的竟是草原英雄,天神之子勇斗叛军的故事!
他不禁有些汗颜,又有几分得意,然而想到带给他这一切的那个聪慧明媚的女子,不禁又有些黯然。
战斗结束之后,她很快就要随着父王返回幽州了吧?
也许,还会去更远的京城……因为,那里有太妃。
她,将远离他的生活,就如天边最美丽的星子。
明亮,耀眼,却遥不可及!
让人一见就生了亲切之感,不知不觉中被她吸引。
象是觉察到什么,舒沫转过头来,看见了他,隔着人群,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夏侯宇又骇又笑,挤进人堆,拖了她就走。
真是疯了!
有了身子还敢往人堆里挤,就不怕有个闪失?
父王也实在太纵容她了些,竟什么都由着她!
“你干嘛?”舒沫惊呼:“我歌还没唱完呢……”
他用力瞪她一眼。
夜里光线暗,他身量本又比舒沫高出半个头,加之衣饰华美,乍一望去,俨然就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游牧民族的儿女本就没有汉人那么多的礼节顾忌,更没有那么深的门户之见,见两人如此,只当是一对小情侣吵架,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小伙子可是来带着你的姑娘去草原流浪的?”不知是谁,大声调侃。
夏侯宇猛地回过头,目光阴冷狠辣:“刚刚谁在胡说?”
这一眼满是杀气,隐隐已具王者之风。
众人只觉心头一凛,不自觉地退了几步,一时鸦雀无声。
舒沫却不恼,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噗哧一笑:“咦,又害羞了!”
夏侯宇一呆,俊脸哗一下涨得通红。
人群微愣,随即哄地一声笑开。
舒沫乘机拉了他就跑,待离开人群,才小声抱怨:“你干嘛,要杀人哪?”
夏侯宇不吭声,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
看在舒沫眼里,却是冷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上前一步,双手捏着他的嘴角,象小时候一样,用力往上拉起:“象今天这种日子,笑一笑会死呀?”
“舒沫!”夏侯宇回过神,一脸恼怒地拍下她的手。
他已经长大,早已不是初见她时那个霸道跋扈,蛮不讲理的七岁孩童!
可气的是,她永远把他当孩子!
“好啦好啦,”舒沫很敷衍地拍拍他的肩:“不知者不罪,别生气,我们去别处玩……”
夏侯宇皱着眉,开始在人群中搜索:“父王呢?”
“不用找了,他不在……”舒沫说着,又被烤羊肉的香味吸引,拉着他朝人堆里挤:“那个看起来好好吃哦,我们去尝尝……”
夏侯宇心一紧,忙追上去问:“去哪了?”
以夏侯烨对她的重视程度,若不是有大事发生,怎么可能放她一人晚上在外面跑?
舒沫似有读心术,笑眯眯地道:“嘿,想象力别太丰富,他只是去见你娘。”
夏侯宇看他一眼,反唇相讥:“想象力丰富的那个,是你吧?”
舒沫已经成功讨到一块刚割下来的黄澄澄的烤羊肉,两手抓着,吃得一嘴的油腻,含含糊糊地道:“真香,你也尝尝?”
想是羊肉刚从火上拿下来,十分烫手。
她不停地呼着热气,不停地倒着手,脚也不停地跺着,嘴里不停地呼着烫,模样十分好笑。可她吃着好吃的食物,那从从心里溢出来的满足幸福的笑容,却让人连心都温暖了起来。
“笨蛋!”夏侯宇低咒一声,拨出匕首,递过去。
“不要!”哪知舒沫根本不领情:“这烤羊肉就是要抓着才好吃!”
“歪理!”他不由分说把匕首往羊肉上插。
“别……”舒沫转身避让,声音很轻:“除了今晚,我还有什么机会抓着吃?”
夏侯宇微愣,随即装着若无其事地把匕首收回收中:“你若喜欢,我送你个厨子就是。”
以他的聪慧和早熟,自然不难理解,她要表达的并不是烤羊肉要怎么吃才好,而是对这份无拘无束的向往。
一旦回到幽州,就要面对纷繁的人事,脱不了世俗的烦恼。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夏侯烨专属于她一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子;回去后,他却是别人的儿子,臣子和男人……
舒沫没做声,默默地吃完手中的羊肉。
“父王跟那个女人到底说些什么,这么晚也不来接你!”夏侯宇默了一会,冷着脸抱怨,转移话题的意图十分明显。
舒沫心中一暖,嗔道:“什么叫那个女人?她是你娘!”
夏侯宇倔强地别过头去。
“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舒沫低低一叹,轻声道:“当年的事,她一定有很多不得已。而且,我相信,为了带走你她一定做过很多努力。可你父王的脾气,你也知道,并不是个很好打商量的人……”
“咳……”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
舒沫蓦地眸子一亮,却不肯转身,装着没有听到,径自拉着他:“那边还有好吃的,咱们继续……”
夏侯宇头皮一麻,缓缓地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道:“父王……”
“国主到处找你,原来溜到这来了……”夏侯烨微微颌首,锐利的眸子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上一掠而过,眉间闪过一丝不悦。
舒沫这才不情愿地转过身,极敷衍地点了点头:“来了?”
夏侯宇闻歌知雅,轻轻放开舒沫的手,识趣地道:“我正要走。”
“喂,”舒沫皱眉道:“宴会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一堆老头子相互说奉承,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哪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快?”
夏侯宇装着没有听到,越走越快,隐没在人群里。
夏侯烨脸色蓦地一变:“你喝酒了?”
“是啊,喝了!”
“胡闹!”夏侯烨气急败坏,扶上她腰的手却分外轻柔:“醉了怎么办?”
“谁要你放我鸽子,哼!”舒沫舒服地靠在他臂弯中,嘴里却不饶人。
明明约好了晚上一起溜到街上狂欢,结果他只派人传句话,连面都不露。
他低首轻嗅,没有嗅着酒香,猜到她说的是反话,故意气他,心下稍安。
“不是告诉你了吗?”夏侯烨有些抱歉:“我去跟凝香姐叙旧,顺便辞行。”
“才怪!”舒沫轻哼。
夏侯烨刚要解释,忽然想到什么,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似怀着神秘的宝藏。
“你笑什么?”舒沫很不爽。
放她鸽子不陪尽小心,还敢笑得这么开怀?
夏侯烨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清辉奕奕,微微倾身,贴着她耳畔殷殷相询:“吃醋了?”
“呸!”舒沫啐道:“想得倒美!”
夏侯烨不高兴了:“我哪里不好?”
“你哪里好?”舒沫横他一眼:“论俊美你不敌熠,论洒脱你不如惟明,论精明你输给国主,论脾气你比不过巴图;论果断狠绝你不如赫连骏驰……”
她说一句,夏侯烨的脸黑一分,却也勉强维持着风度,只淡淡扫了一眼远远跟在身后的巴图。
巴图无端端中了流弹,一个机灵,只道他怪自己跟得太近,缩着肩往后面再退了几步。
夏侯烨耐着性子听她数落,哪知数落到到最后竟连赫连骏驰不如,终于恼了,眼一眯,脸拉得那个长:“我岂非一无是处?”
舒沫偏过头,认真想了想,无比肯定地点头:“嗯!”
夏侯烨又气又恨:“那你还说非我不嫁?”
舒沫忽地展颜,甜甜一笑:“谁让我喜欢呢?”
夏侯烨又是一呆,原本已经冷硬的轮廊开始放松,甚至有几分柔和:“你说什么?”
“我饿了,去找吃的……”舒沫笑嘻嘻,东张西望地寻找美食。
自孕吐现象消失后,她的食欲高度膨胀,一天吃四五顿都觉得饿。
“沫沫……”他拽着她的腕,将她捉回怀里,额头轻抵着她的,嘴角含笑,灿若星子的眼睛盯着她,轻声央求:“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就一遍……”
“我饿了,去找吃的……”舒沫眼中闪着促狭的光。
“沫沫!”他气恼地大叫。
舒沫一脸娇嗔:“这么大声,宝宝会吓到的啦!”
“傻瓜,我爱你……”舒沫嫣然一笑,踮起脚飞快亲了他一口,转身就跑。
留下夏侯烨呆站在原处,摸着嘴角,笑得象个白痴……
夏侯烨归心似箭,当晚即率五万将士离开甘德城。
数天后,草原上便盛传赫连骏驰被凌迟处死,尸体被悬挂于甘德城门爆晒,任过往的百姓扔石头,鞭打。
众人慨叹之余,星夜兼程,终于在十天后顺利返回幽州。
刚一进城,人还未解甲,行礼还没卸下,太妃的第七封家书已先期抵达。
一改之前的严厉措词,竟只字不提朝中局势,只称年纪大了一到冬天便熬不住,婉转地暗示了京城的气候宜人,医护条件好等诸多优点,希望他能带舒沫一起回京,思亲之情溢于言表,字里行间流露出深深的无奈和悲凉。
“怎么,京里出事了?”舒沫见他拿着信,久久陷入沉默,不禁有些奇怪。
“没,”夏侯烨含笑觑她一眼,道:“母妃只说,幽州气候恶劣,不适合产后调养,希望咱们能赶在年关前回京。”
“我?”舒沫一怔。
老太太一向看她不顺眼,竟会在信中关怀她的身体,实在难得。
最重要的是,之前一个劲地催,恨不得他插上翅膀,一眨眼就飞回京城。
现在,居然只要求他在年前赶回就行了,态度如此大的转变,实在出人意料。
“嗯……”夏侯烨说着,把信递了过去:“想是静萍回去,说了你怀孕的事。”
“那就一起回去呗……”舒沫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正他们本来就计划到了幽州后,夏侯烨便直接跟夏侯熠,邵惟明结伴回京,事情处理完后,再赶回幽州。
“可你的身体……”夏侯烨有些担心。
“只要不赶时间,问题倒是不大……”这段时间吃得好,睡得好,身体自然也好。
从甘德往幽州她几乎没下过马车,一直没出现任何不适。
她不担心路上,只隐约觉得这次回京,暗藏风波。
“离过年有差不多二个月呢,时间很充裕……”夏侯烨见她应得干脆,不觉松了口气。
做为儿子,自然是更乐意母亲和妻子相处和睦,而不是剑拔弩张。
或许,舒沫怀孕,是她们婆媳关系改善的一个契机。
乘这个机会,正好旧事重提,给沫沫晋位。
夏侯烨随即打发人给夏侯熠送信,通知行程有变,又命人置办回京的礼物。
众人在幽州停留了一天,便结伴回京。
第三天擦黑,夏侯熠忽然来辞行,说接到家书,康亲王妃身体有恙,要尽早赶回京中,只能先走一步。
邵惟明夹在他们夫妻间觉得无趣,也跟着离开。
夏侯烨虽觉意外,却也并未挽留。
夫妻两带着二十几个亲信,不紧不慢地赶路,于腊月二十三回到了京城。
马车驶入京城,舒沫挑开车帘,看着熟悉的城门和街道,恍如隔世。
屈指数来,距离上次被捋,竟然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小姐!”一声尖叫,立夏飞一般地冲到马车旁。
“立夏,瘦了,变漂亮了哦……”舒沫偏着头瞅她,笑着打趣。
立夏隔着车窗,抓着她的手又哭又笑:“你果然是我的小姐,见面就欺侮人……”
“我想你都来不及,哪舍得欺侮?”舒沫笑道。
一句话,又勾出立夏无数的眼泪:“都是奴婢不好,让小姐吃这么多苦……”
夏侯烨眉一蹙,淡淡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奴婢给王爷请安,恭喜王爷得胜归来……”立夏立刻转身,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
“嗬,嘴这么甜,果然是我的立夏……”舒沫笑嘻嘻地还以颜色。
“小姐……”立夏一跺脚,面色绯红。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重又浩浩荡荡朝着睿王府行去。
马车在二门外停下,立夏急走两步,上前撩起了车帘。
夏侯烨跃下马背,把缰绳甩给了巴图,大步流星地过来,亲自扶着舒沫下车。
舒沫此时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厚重的冬衣已掩盖不住她日渐笨拙的身形。
立夏乍一看到,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小姐……”
怡清殿的人只传话说,小姐近日返京,要她们把出云阁打扫出来,对怀孕一事竟是只字未提。
何管家见状,心中也是一惊,只是他处事圆滑,面上不露丝毫声色,急急上来行礼:“奴才给王爷,娘娘请安;恭喜王爷,贺喜娘娘……”
心道,怪不得王爷一早派了人回府吩咐,要备下软轿在二门候着。
原以为是王爷对慧妃的格外宠外,不料竟是慧妃有孕在身。
只是,这么大的事,何以瞒得秘不透风?
“嗯……”夏侯烨含笑扫了他一眼:“起来吧……”
何管事立刻一挥手,命人把软轿抬了过来:“请王爷,娘娘上轿。”
夫妻二人上了轿,自去怡清殿给太妃请安。
与此同时,慧妃娘娘不但历险归来,而且身怀六甲的消息,已象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睿王府里传开。
怡清殿,太妃盛妆,在静萍等人的簇拥下,出了碧纱厨,站在回廊翘首期盼。
夏侯烨进了殿门,一眼就看到太妃,饶是他性子冷硬“不孝儿臣,给母妃请安……”
“王爷……”身后的丫头们,个个跟着跪了下去。
静萍扶着太妃,不便下跪,急急侧身避让。
她稳稳地扶着静萍的手,淡声道:“地上冷,起来说话……”
“母妃,近来身体可好?”夏侯烨仰头,细细打量着太妃。
太妃最是爱惜容颜,平日极重保养,虽已年过半百,望上去仍如四十左右。
不知不觉中,他便总认为,母妃是不会老的。
他这才惊觉,岁月沧桑,即使再好的脂粉,也难掩她苍老之色。
舒沫挺着大肚子,走得自然慢,这时才赶过来,见母子二人说话,也不敢打扰,默默地跪在夏侯烨身后。
“难为你还记得母妃……”太妃眼中浮起一丝暖意,颌首道:“本宫很好,不需挂念……”
静萍插言,冷静平淡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一丝遣责的意味:“太妃这些日子都吃得很少,每顿能吃半碗,已算极好。比这更严重的是,太妃已好几个月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夏侯烨心中一紧,本欲问她因何睡不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太医怎么说?”
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还不是因为他?
“太妃不肯召太医……”静萍垂了眼,水波不兴地道。
“人老了,哪会不出毛病?”太妃漫不经心地道:“这点小事,有林景回就够了,不必惊动宫中。”
“正因为年纪大了,更要注重调养。”夏侯烨言词恳切:“儿臣明日就入宫,为母妃延请太医。”
“不必了,有这份心就好……”太妃摇手。
“妾身给太妃请安……”舒沫直到这时才找到机会,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
夏侯烨一惊,这才发觉舒沫不知何时到了身旁,并随他一起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剑眉一蹙,就要拉她起来。
舒沫忙向他递了个眼色,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给母妃下跪本就是应该的,你可别乱说话,害我前功尽弃!
太妃已不动声色令舒沫跪了一阵,也算出了口胸中恶气。况且,知子莫若母。
以夏侯烨的脾气,就算她不叫起,他也会强行拖她起来。
舒沫如今有孕在身,她即便犟赢了,传出去也会落个虐媳的名声。
这时也就见好就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你有孕在身,就不必跪了……”
“谢太妃……”舒沫依旧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顺势攀着夏侯烨的手,站了起来。
众丫头婆子的目光下意识都往舒沫的小腹瞄去。
夏侯烨的笑容往两边扩大,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眼角眉梢尽是飞扬之色:“儿臣还未恭喜母妃,明年春天,要当奶奶了……”
丫头婆子呼啦啦一跪了一院:“恭喜太妃,恭喜王爷,恭喜慧妃……”
太妃勉强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应道:“嗯,辛苦了……”
“儿臣不辛苦……”夏侯烨眉开眼笑,抓起舒沫的手,笑嘻嘻地道:“沫沫才辛苦……”
舒沫骇笑,满面通红地甩开他的手。
这人,跟惟明呆久了把胡说八道的坏毛病给染上了!
“噗……”季嬷嬷忍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满院的丫头婆子便都跟着笑出声来,各种凑趣,各种恭喜。
“院子里风大,进屋里再说……”太妃一个眼风,冷冷地扫过去,扶着静萍的手转身进了屋。
季嬷嬷神色一僵,心知犯了忌讳,急忙敛了笑低头跟了进去。
舒沫不知为何,隐隐升起不安。
夏侯烨却满心欢喜,拉了舒沫的手,压低了声音道:“瞧,我说什么来着?”
母妃盼孙心切,对怀了孩子的沫沫,定会另眼相看
静萍正扶着太妃过门槛,闻声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舒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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