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舒沫把壶接过来,摇了摇,居然涓滴不剩,不觉气恼:“你这壶是漏的吧?”
“我再去取……”颜若雪拿起壶就走。
“时间不早了……”舒沫抬头看一眼爬到头顶的月亮,扶着桌子站起来:“宫里的宴会也该散了,咱们回去吧……”
颜若雪难得遇到一个聊得来的同龄人,不舍得就放她走:“没那么快,再喝几杯……”
舒沫在殿中已喝了不少,坐在亭里又吃了大半壶,这时酒劲上来,一手扶着石桌,一手撑着额:“不对呀,地怎么在晃?”
“哈……”颜若雪一怔,指着她笑:“小婶喝高了……”
“你才喝高了呢……”舒沫不服气:“这才哪到哪?想当年,在克里姆林宫,我跟谢尔久……”
“若雪……”清雅温婉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舒沫从“当年勇”中回过神,抬起头看去,笑:“是世子妃呀……”
沈素心袅袅婷婷在站在石桥之上:“这地方真幽静,你们可真会找地方。”
颜若雪急急站起来:“素心来了……”
沈素心美目在二人身上流转一遍,落在石桌上那只酒壶上,轻笑:“若雪,原来你藏了好酒不拿出来,只和慧妃躲在这里喝……”
颜若雪神色尴尬:“这就是梅花纯酿,慧妃喜欢,就拿了一壶出来,倒没有藏私……”
沈素心觑了舒沫一眼,幽幽一叹:“慧妃果然魅力无穷呀,只一面,就让若雪忘了多年的情谊,把我撇在一边。”
“不,不是这样的……”颜若雪生恐她生气,急急解释。
“我开玩笑呢,你也当真?”沈素心却掩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又不是熠,难道还捻酸吃醋不成?”
“素心!”颜若雪心中咯噔一响,尴尬地去看舒沫,见她似乎没有听见,悄悄松一口气,伸手扶了她:“小婶,咱们回去吧。”
“慧妃喝醉了?”沈素心眼中闪过异色。
“不是,这地方光线暗,路又不平,小心点好……”颜若雪也机灵,不肯落人口实。
舒沫推开她,快步走到石桥上,冷冷盯着沈素心:“醉了又如何?”
“呀……”沈素心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扑通掉进了池中!
舒沫愣了一愣:“你干嘛?”
颜若雪面色惨白地冲了过来:“素心!”
沈素心不会水,伸了手在水面胡乱扑腾:“救……啊呜……命……”
“快来人呀,世子妃落水了!”颜若雪吓得面无人色,拉开了喉咙尖叫。
“咦,”舒沫眨了眨眼,趴到栏杆上往下看:“原来你不会水呀?”
颜若雪回头一瞧,惊声尖叫:“小婶!”
“她不会水,我会!”舒沫回眸,得意一笑:“等着,我去教她……”
舒沫弯了腰咯咯乱笑,一边拿手去推她:“好痒,哈哈,快放手,嘻……”
颜若雪哪里肯放?
素心掉下去,夏候熠那里还可以解释;若是她也掉进去,杀了她也没法跟夏候烨交待呀!
两个人在石桥上扭成一团。
“小七!”
“舒沫!”
夏候熠和夏候烨远远瞧着两人在栏杆边纠缠,却是惊诧莫名,双双厉喝一声,疾掠过来。
“素心掉下去了……”颜若雪扭过头,见来了人,大喜过望,指着桥下大喊。
夏候熠双足轻点,跃过她的头顶,俯冲下去,拽住沈素心的手臂,足尖在莲叶上轻轻一点,空中一个漂亮的转体,轻轻掠到了岸边。
颜若雪还来不及欢呼,舒沫用力一推,她身体失去平衡“啊”地一声尖叫,掉了下去。
幸得夏候烨眼疾手快,纵身过来,伸手捉了她的足踝,倒提着拎了上来。
舒沫呆得一呆,忽地大拇指一竖:“好厉害!”
夏候烨脸黑如墨:“你做的好事!”
舒沫很不高兴,噘了嘴顶撞:“谁知道她不会水?”
颜若雪惊魂未定,想要帮她辩解一句。
无奈对着面色阴沉的夏候烨,嘴张了几次,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夏候熠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沈素心平放在草地上,蹲下身子半跪在地面,伸掌轻拍她的颊,焦灼地轻唤:“素心,素心……”
“怎么样?”夏候烨从桥上一跃而下。
颜若雪过去,悄悄地握住她的手:“没事的……”
“这样不行……”夏候烨弯下腰看了一眼,断然吩咐:“把她搬起来,放在膝盖上,用力拍打,控出水来……”
话没说完,沈素心忽地“咳咳”剧烈咳了几声,哇地吐出一大口水。
“素心!”夏候熠一阵惊喜,俯身将她抱起来:“你醒了?”
夏候烨冷眼旁观,眸中一丝精光一闪而逝:“醒了就好……”
颜若雪拉着舒沫刚好从桥上绕下来,见状忙道:“素心的衣服全湿了,先送到寝殿,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就这么办……”夏候熠抱了沈素心,冲夏候烨点了点头:“失陪了……”
“好好的,素心怎会掉到水里?”夏候烨冷声质问。
“我不知道……”舒沫按着头,老实地答。
夏候熠脚步一顿,听得怀中沈素心声音娇怯,柔柔地道:“怪我,多喝了几杯,脚下发软,不怪慧妃……”
这话从字面上听着是帮舒沫开脱,但此时的情景,任谁瞧了,不会往反方面想?
“是吗?”夏候烨眼里明明含着笑,却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森冷。
颜若雪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朝沈素心看去,讷讷地道:“我,我在后面,没看清……”犹豫一下,又道:“这石桥的栏杆太低,素心一时失足,也是有的。”
夏候熠神情冷厉,淡淡地道:“多谢关心,素心没事就好……”
沈素心将脸藏在夏候熠的怀中,声音无限娇柔:“熠,我好冷……”
“若雪,”夏候熠面无表情地道:“要烦你带路……”
“七皇叔,小婶,失陪了……”颜若雪向二人行了礼,引着另二人走了。
等她整理好一切,夏候玺也刚好送赫连俊驰出宫后折返寝殿。
沈素心从偏殿出来,进到花厅,夏候玺和夏候熠停了交谈,起身问道:“素心,你还好吗?”
“真是对不起,”沈素心柔美的脸上满是歉意:“好好的宴会,让我给搅了……”
夏候玺连连摇手:“闹了一晚上,本来就要散了,跟你无关。”
“都怪我,”颜若雪很是不安:“没有尽到主人之责,让你受了惊吓……”
“好了,”夏候熠淡淡地道:“素心也没事,大家就不必抢着负责任。时间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夏候玺讶然道:“急什么,喝杯茶,压压惊再走也不迟……”
夏候熠忽地转头:“你需要压惊吗?”
这话不仅直接,已接近无礼了,三个人都是一怔。
沈素心脸上变了颜色,勉强挤了笑容,端庄地道:“我,没事……”
“告辞……”夏候熠扔下一句,转身就走。
沈素心面色苍白,泪水倏地涌进眼眶,当着夏候玺夫妇的面,却不敢掉下来。
她低了头,咬紧了牙关急步往外走。
两个人一路沉默,走到宫门,夏候熠却没入轿,翻身上了马背。
沈素心再忍不住,掀了轿帘唤道:“相公!”
夏候熠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你还有话说?”
沈素心紧紧地攀着轿杠,颤着嗓子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不该生气吗?”夏候熠反问。
“你以为,”沈素心只觉浑身冰冷:“我是故意掉进池塘里,陷害舒沫?”
“送夫人回府……”夏候熠瞅着她,良久扔下一句,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好晕!”舒沫扶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夏侯烨手快,倏地搀住她的臂,将她拖了起来,眉毛不悦地拧起:“舒沫,你长本事了!”
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喝得烂醉如泥?
“呵呵……”舒沫软绵绵地倚着他,呵呵笑着仰起头,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点点的距离:“只喝了一点点……”
“站好!”夏侯烨没好气地按着她的肩,可惜手一松,她立刻象根面条似地往下滑。
舒沫脚下发软,慌忙伸手抱着他的腰,以稳定身形。
长衫拂到脸上,绸缎冰凉,贴在肌肤上格外的凉爽。
贪图这丝凉意,舒沫偏了头,胡乱往他身上蹭。
夏侯烨身体瞬间紧崩,咬了牙,用力将她拔开:“放手!”
舒沫抱着他不撒手,嘟囔着嘴嚷:“奇怪,这柱子怎么老动?”
夏侯烨哭笑不得,低头盯着缠在腰间的手,轻叹一声,只好将她抱了起来。
舒沫睁了眼,只觉地动山摇,四周的树木都向她压过来。
吓得急忙闭上眼睛,大声嚷:“地震了,快跑……”
他忍俊不禁,轻叱道:“你也怕死?”
舒沫蜷在他怀里,伸出双手,微仰着头,一脸企求地望着他,软软地撒着娇:“哥哥,背。”
夏侯烨凝着她,心里忽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滋味。
原来,她也会撒娇?
只是,她把自己的天性藏得很严,很深。
而在她内心深处,想要依赖的男人,不是他。
舒沫得不到回应,不安份地挣扎着往他背上爬,语气已从撒娇变成撒赖:“哥哥,背!”
夏侯烨手忙脚乱地按住笨手笨脚往他头上爬的她:“你发什么疯?”
“哥哥坏!”舒沫挣了几次,挣不开他的钳制,气恼地停了手,无限委屈地瞪着他,大大的眼睛水气氲氤:“你有了嫂子,就不疼我了!”
“看清楚了,我可不是舒澜!”夏侯烨嘴里轻声斥责,心中却疑窦从生。
他以为,在舒家只有舒淙跟她走得近一点,却不知道她跟舒澜的关系,竟然也这么亲密?
舒沫乘他放松这一刻,右掌在他肩上一拍,神气活现地嚷:“驾!”
巴图早就被这惊人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碍着夏侯烨的威严,一直不敢表露分毫。
舒沫这声“驾”一出口,再也忍耐不住,破功“噗”地笑出声来。
夏侯烨又气又怒,反手拽着她的臂,将她死命往下揪:“放手!”
声音低哑,眉峰微微地敛起,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不放……!”舒沫态度坚决,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夏侯烨被她勒得透不过气来,腾出一只手来掰:“放手!”
哪知道她力气竟大得惊人,说什么也不肯放,逼得急了竟低了头去咬他的手。
一旁的宫人瞧了,又想笑又不敢笑,拼命地低着头,憋着双肩一耸一耸。
“起轿!”夏侯烨气得想杀人,抱着她钻进软轿,咬牙切齿地骂:“额!到底喝了多少?不会喝就别喝!”
舒沫吃吃一笑,忽做惊人之举,双手捧着他的头,“梅花酿,好喝!”
轰隆!
也没有人问,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陈安不动声色,躬了身问:“要不要奴才派人通知立夏姑娘,把慧妃娘娘请回去?”
夏侯烨淡淡地道:“让立夏明天早点过来服侍即可。”
“是……”陈安出了门,见巴图对他挤眉弄眼,心中奇怪,停下来看他。
巴图轻咳一声,两眼望天:“天气炎热,洗个脸,再擦个澡,应该会睡得舒服些……”
沉默,长久的沉默。
陈安把眉一扬:你搞什么鬼?
巴图嘻嘻笑:耐心点,急什么呀?
“陈安!”忽地一声低叱。
“在!”陈安急忙肃了容。
“送些热水过来,”夏候烨顿了顿,犹豫一下:“再让立夏送几件换洗衣服过来。”
“是……”陈安诧异地看一眼巴图。
巴图抿了嘴,鼻孔朝天,得意地一笑。
立夏接到通知,以为东窗事发,连滚带爬地赶到承运殿,颤颤兢兢地服侍舒沫洗漱完毕,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
“小姐,小姐……”立夏推了舒沫几下,无奈她喝得烂醉,哪里叫得醒?
“还没好?”夏候烨等着有些不耐烦,听到里面说话,掀了帘子走进来。
立夏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来:“王,王爷……”
“衣服换好了?”夏候烨瞟一眼干净整洁,蜷在床上睡得如婴儿般的舒沫,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浅笑。
“好,好了……”立夏轻声嗫嚅,却并不离开。
这是承运殿,舒沫的手绝对伸不进的地方。
显然,也不可能有她特制的熏香。
这万一要是……明天,小姐醒来还不得把她杀了?
“下去吧……”夏候烨缓步踱到床边,伸手解了外裳:“这里不用你服侍,明天早点过来就行。”
话毕,不见回话,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还有事?”
“没事……”立夏犹豫一阵,一咬牙,一跺脚,走了。
相比舒沫,夏候烨似乎更可怕。
不顾小姐安危,把她扔在狼窝,任她自生自灭,天一亮就得死。
无视王爷,强行把小姐带走,现在就要死。
小姐常教育她,要珍爱生命。
所以,多活一天,也是好的,是吧?
夏候烨度过了这辈子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相反,舒沫则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只觉神清气爽,精神无比饱满。
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伸直了手臂,扭动腰肢想伸个懒腰,迎接崭新的一天。
腰才扭到一半,不对劲。
豁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夏候烨竟然还没离去,这还不是最反常的。
让她更震惊的是……他的手一只枕在她的脑后,另一只横在她的腰上。
换言之,他竟然抱着她睡?
意识到这个严重的现实问题,舒沫一跃而起。
夏候烨早有准备,敏捷地按住她的头顶,皱了眉叱道:“干什么,赶着去投胎?”
舒沫用力拂开他的手:“我才要问你干什么呢!”
“我做什么了?”夏候烨崩着俊容,满眼阴霾。
不知好歹的女人!
就昨晚她那状况,他若是想要做什么,她能躲得了?
舒沫百忙中低了头检察自己的衣物,发现从里到外都更换一新,立刻抓了狂:“夏候烨,你违反协议!我要求你立刻无条件放我离开!”
夏候烨双手环胸,冷冷地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舒沫大声道:“第一条,除非本人自愿,禁止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我怎么你了?”夏候烨冷笑。
“你,”舒沫涨红了脸,狠狠地瞪着他:“不要脸!”
夏候烨不再理她,自顾自地起身,穿戴整齐,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前脚刚一离开,立夏怯生生地探了头进来:“小姐……”
舒沫抓起枕头扔了过去:“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家伙!竟然把我扔在这里,自个逃之夭夭!滚!老娘白养了你这白眼狼!”
“我想带小姐走来着,”立夏急了:“可小姐烂醉如泥,抱着王爷不撒手,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说什么?”舒沫一呆。
立夏一瞧有戏,急忙加了几句:“昨晚的事,小姐全忘了?”
“我,抱着他?”舒沫生也不详的预感:“还,不撒手?”
立夏壮着胆子,用力点了点头。
舒沫眨巴下眼睛,再眨一下,脸色慢慢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又由白转红。
她记得自己的酒量很好的呀,几杯甜酒而已,哪里就会醉成这样?
可是,想着夏候烨铁青的面孔,和反常的举止,舒沫忽然不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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