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道,这件事她也是身不由己。”舒沫轻叹一声。
只要睿王妃之位一日虚悬,今日之事必将重复上演。
吓退了一个,后面会涌出几十个,何苦来哉?
夏候宇狐疑地看她一眼:“你真一点醋都不吃?”
舒沫低低地笑了:“轮得上我吗?”
夏候宇瞥她一眼,郑重地道:“父王对你,很特别。”
舒沫轻撇嘴角:“是很特别……”特别残酷。
耍手段,弄权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你别不信……”夏候宇有些怏怏不乐:“小爷从未见父王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
舒沫睨他一眼,笑而不语。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得到的永不珍惜;一辈子魂牵梦萦的,永远不是求而不得的。
夏候烨对她,大抵也逃不过这种心态。
“你笑什么?”夏候宇很是不爽。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舒沫拍拍他的头。
“我不小了,过完年就要搬到外院去住了!”夏候宇说着,特地挺高了胸脯,用力强调。
“等你搬出去再说……”舒沫耸耸肩,随口敷衍。
“我现在就想知道!”夏候宇停了步,任性地嚷。
“你太小……”舒沫弯下腰,平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道:“很多事,即使说了也不懂。”
“他不懂,我呢?”
舒沫回头,邵惟明轻松地倚着一棵桃树,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歪着头,痞痞地看着她。
“邵惟明!”舒沫还没发话,夏候宇已先发了飚,黑着脸,怒气冲天地吼:“你敢跟踪小爷……”
邵惟明丝毫没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呸地一声,把草根吐出来:“小子,这地方还是你明叔我,带你来的!”
“你偷听!”夏候宇继续指控。
邵惟明很不负责地摊了摊手:“我总不能把耳朵捂起来吧?”
“少来!”夏候宇臭着脸,怒目相视:“你分明早就到了,却故意不出声!”
“那只能怪你警惕性太低,功夫又太浅……”邵惟明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你!”夏候宇气得直冒烟。
邵惟明得意洋洋:“小子,跟你明叔斗,还嫩点……”
“欺侮个孩子,有意思吗?”舒沫淡淡一句。
邵惟明笑容一僵,瞬间又恢复吊儿郎当:“没意思……”不等舒沫答话,接着又道:“跟你说话倒是有意思,这不是没机会吗?”
舒沫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士别三日,明公子厚脸皮的功夫,日益精进呀!”
“邵惟明!”夏候宇崩着一张小脸:“你不要忘了,她是我父王的妃子!”
“得了,小醋桶!”邵惟明伸手,将他夹在腋下,顺手再一抡,扛到了肩上:“她是慧妃又怎样,还不能跟她说话了?”
“你那不叫说话……”夏候宇被他头朝下倒扛着,大着声音反驳:“叫调戏!”
“哈哈哈……”邵惟明一愣,随即看舒沫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被调戏了?”
“小宇!”舒沫只觉面上发烧,忙叱道:“别胡说!”
“小子,明叔再教你一招。”邵惟明说着话,伸手在他屁股上摸了摸,忽地用力一拧:“那不叫调戏,这才是!”
“邵惟明,小爷杀了你……”夏候宇惊怒交集,嘶吼声在林中回荡。
“哎呀,我好怕,小公爷饶命……”邵惟明按着他的腰,象耍杂技一样,一时放在肩上,一时又夹在腋下,抡着玩。
“够了!”舒沫瞧得骇笑不已,低叫:“快放他下来……”
“小子,再等个五六七八年,再来放话也不迟……”邵惟明抡够了,这才将他放下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夏候宇一只腿刚着地,另一脚已一脚踹了过去,正中邵惟明的小腿骨。
“哎哟!”邵惟明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疼得抱着脚,单脚满地乱跳:“小子,你来真的?”
舒沫乐不可支,拍着手,指着他哈哈大笑:“活该!”
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觉得透心一凉。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机警地四下寻找。
四点钟方向,夏候烨沉默地站在一块岩石下,身边是齐腰深的野草,平静无波的深黑的眸子,审视的目光,刀锋般锐利。
舒沫慢慢地敛了笑,努力抑住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平静地与他对视。
邵惟明很快察觉到异样,顺着舒沫的视线,望了过去。
看到夏候烨,他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嗨,看看谁来了?”
“父,父王……”夏候宇明显变得十分拘谨,手紧紧地捏着衣衫下摆,小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不安。
“小宇……”舒沫心生不忍,靠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夏候烨眉心一蹙,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转瞬消失不见。
“邵惟明,”他缓缓踱了过来,淡声道:“你太拖沓了。”
“怎么不说你定力不够……”邵惟明反唇相讥。
夏候烨轻哼一声:“狡辩……”
“嘿嘿……”邵惟明忽地挑眉,贼贼一笑:“怎样,环肥燕瘦,醉卧温柔乡的感觉还不错吧?”
“不关你的事……”夏候烨神情冰冷。
舒沫心生狐疑,来回打量着两人。
她一直以为,夏候烨与他们是对立的,现在看起来,好象不是这回事?
这两个人说话的语气,分明是极熟捻的。
触到她疑惑的目光,邵惟明耸耸肩,解释:“熠从小就被挑选进宫,做皇子的伴读。因此,在烨离京之前,他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他看一眼满脸惊诧的舒沫,忽然又补了一句:“其实,他们本该一直是好友,如果没有你。女人,果然是祸水呀!”
舒沫的脸一红,瞪他一眼:“你就瞎扯吧……”
这两个男人若真的反目,也是政见不同,何苦硬赖在她身上?
“祸水有何不好?”邵惟明道:“很多人想做,还不够资格呢!”
“明,”夏候烨冷冷地道:“你的话太多了……”
“没办法……”邵惟明不以为意:“你们一个假装深沉,一个故做斯文。我只好牺牲形象,取悦大众了……”
“你能不能闭嘴?”舒沫无奈。
“不能……”邵惟明笑嘻嘻地道:“我文比不过熠,武胜不了烨,穷得只剩下这张嘴了!若是再让我闭上,我还混什么呀?”
舒沫“噗”地笑出声来,笑完又觉不妥,忙咬住了唇瓣,低下头去,肩膀一耸一耸地。
夏候烨眉心微跳,眼里闪过几不可察的愠怒。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夏候宇小声咕哝。
“这正是本公子可贵之处呀……”邵惟明沾沾自喜。
夏候烨斜睨着他:“你这张嘴?”
“错……”邵惟明得意洋洋:“是自知之明……”
“呸!”夏候宇轻啐。
“小子,别不信……”邵惟明忽然凛了容,一本正经地道:“有自知之明,总好过自欺欺人。”
再次走进这幢睽违了一看多的竹林精舍,舒沫来不及感慨,先被几乎挤满了整座庭院的莺莺燕燕占住了视线。
若不是一身白衣的夏候熠,鹤立鸡群地被簇拥在人群之中,她还以为定是邵惟明带错了路,进了哪家王候的内宅。
她忍不住回头,夏候烨面无表情,邵惟明却冲她吡牙一笑。
夏候宇只愣了一秒钟:“我还是捉鸟去……”
舒沫一阵头皮发麻,果断地掉头撤退:“我也去……”
好家伙!原来之前在禅房里的最多只能称为侦察连,精舍里藏着的整个一集团军呢!
来不及了,邵惟明双手轻拍,声若洪钟,以压倒一切的气势,击掌高呼:“睿王,慧妃到……”
于是,喧闹声嘎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夏候烨倒是泰然自若,舒沫却尴尬不已。
更让她惶恐的是,人群分开,太妃竟赦然在列。
舒沫总算知道,之前夏候烨和邵惟明究竟在打什么哑迷?
赶情,夏候烨是被这群女人烦得,出来寻她做挡箭牌的?
她咬牙低咒:“邵惟明,你不得好死……”
“好说,好说……”邵惟明面不改色,眉花眼笑,无限欢快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太妃:“侄儿想死你了!”
“明儿,不得无礼!”于夫人大惊失色,压低了声音喝叱。
舒沫悄悄地蹭到夏候烨身边,满眼都是震惊:“老天!这些女人,都是冲着你来的?”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夏候烨如此抢手?
睿王妃的宝座,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夏候烨不置可否。
“拜托……”舒沫抚着额,“赶紧想个办法,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深陷重围,再不冲出去,她怕死无葬身之地呀!
“出去可以,有条件。”夏候烨不动声色,淡淡地道。
“你说!”舒沫不假思索,迅速点头。
夏候烨微感讶异,转头瞥她一眼。
“喂,”舒沫赶紧申明:“君子坦荡荡,只能有一个条件,不得乘火打劫,哄抬物价!”
“胡说八道!”夏候烨低叱,黑眸里却闪过一丝笑意:“倒没有别的条件,今日需全听我的,不可唱反调。”
“只是今天,而且是在不违背协议的前提下?”舒沫很仔细地给他加上但书。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眼前的男人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嗯……”夏候烨眼有不悦,轻哼一声。
“成交!”舒沫眼角余光瞥到太妃已摆脱了邵惟明的熊抱,朝这边走过来,忙点头。
“睿王……”太妃看着夏候烨,眼里有一丝迷茫,语气里明显带着兴奋之意:“你不是不愿来?”
舒沫一怔,心中升起怪异之感。
来不及想清楚是什么,夏候烨已携了她的手,缓步迎上去:“母妃……”
康亲王妃忍不住出言调侃:“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睿王与慧妃分开还不到一日,就相思成狂了吗?”
“哧……”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先掩嘴轻笑,引得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夏候烨抬眼只轻轻一扫,笑声便倏然隐没,现场陷入尴尬的岑寂之中。
“西凉特使来京,太子在东宫设宴,指名要儿臣和慧妃做陪。”夏候烨镇定自若,平铺直述地道:“儿臣怕是不能陪母妃烧香礼佛了……”
舒沫不禁深感佩服。
还是人家道行深呀,这谎话编得,漏洞百出,人家愣是不露半点声色。
若不是事先商定,连她都以为他真是为公事而来了,多有水平!
太妃深深地看她一眼:“宴请西凉特使是国事,不能耽误。你陪睿王前去,切记谨言慎行,不可坠了大夏的威名。”
“太妃教诲,妾身谨记……”舒沫神色恭敬地应了,心中暗暗好笑。
亏得这些女子都是深宅中的妇人,不问朝事。
否则,宴请西凉特使,又怎会指名要一个王府的侧妃相陪?
“熠,我们走……”夏候烨不再看她们,拉了舒沫,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他身高腿长,舒沫被他拽着,只能小跑着跟上:“等等……”
“烨!”夏候熠悄无声息地掩了上来,淡淡地道:“咱们不赶时间,慢一点也无妨。”
夏候烨轻哼一声,瞥一眼跑得香汗淋漓的舒沫,到底放慢了脚步。
“熠公子……”舒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怎么也来了?”
她还以为是误听,没想到,他竟真的扔下那一堆人,跟过来了!
夏候熠奇怪地看她一眼:“烨刚才不是说了么?太子设宴东宫,宴请西凉特使,我负责接待,自然非去不可。”
她还以为欠他一个情,傻傻答应了他一个条件?
可是不对呀!若是如此,又如何解释那堆千金小姐和官家夫人,云集竹林精舍一事?
夏候熠见她满眼迷惑,笑道:“你被惟明骗了,今日相亲的,是他。”
也不知惟明是怎么说的,竟然让舒沫以为是那群人都是冲着夏候烨去的。
偏偏,夏候烨又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由得她误会。
嗯,看她的表情,说不定还被他故意误导了。
舒沫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她,被这两个男人联起手来耍了!
“若不如此,你会乖乖随本王赴宴?”夏候烨不等她质问,抢先拿话堵住她的嘴。
舒沫憋了一肚子气,反而愈显平静:“王爷果然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我,”见此情形,夏侯熠深感不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舒沫冷着脸答了一句,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几个人一路沉默地下了山,舒沫钻进马车就直接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摆明了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
“舒……”夏侯烨想要说点什么,刚一开口,舒沫倏地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讥诮:“我累了,睡一会,成吗?”
“行……”夏侯烨愣了一下,颓然点头:“你睡吧……”
这罕见的,可爱的睡容,教他有些忍俊不禁。
又一个大的坑,舒沫被震得向上高高抛起。
他不假思索,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免得她摔出马车。
哪知她竟顺势歪了过来,倒在了他的壁弯里。
他一呆,轻轻推了推她:“舒沫……”
“别吵……”舒沫不满地咕哝一句,抱着他的手壁,小小的头颅在他胸前蹭了好几蹭,似乎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偎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
这样一个近似于撒娇的姿态,在她清醒时绝不可能。却在她熟睡时,毫无防备地呈现。
不错,硬却有弹性,还有温度,的确是男人的大推!
“女人!”夏侯烨崩紧了身体,没好气地喝叱:“你再摸一下,我就当成是你在邀请本王了……”
舒沫猛然高举双手,以示清白,却忽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坐在他身上。
她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离开他的怀抱,差点摔个嘴啃泥。
夏侯烨手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我,我怎么会在……在你怀里?”舒沫惊恐地指着他。
不要脸!竟然趁她睡着,占她便宜?
一念及此,她再忍不住,急忙低头检视自己的衣物。
还好,还好!虽然有些乱,有点皱,但整体来说,还算整齐,没有被非礼的痕迹……
“女人,搞清楚!”夏侯烨臭着一张脸,冷冰冰地道:“是你自己靠过来的!”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只要一睁眼,肯定翻脸不认人!
“胡说!”舒沫直觉反驳:“我怎么可能……”
她实在没勇气亲口说出“投怀送抱”四个字,只好停顿下来,愤怒而无措地瞪着他。
这太荒谬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在生他的气诶!
啊,不对!就算没生气,他们也不是情侣,更不是夫妻,是对手,是敌人!
她怎么会对敌人做这种亲密之举?就算是睡着了也不可能!
她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
他,血口喷人!
夏侯烨脸一沉,转身跳下了车:“信不信随你……”
舒沫一怔,紧跟着他跳下了马车:“等等,我没说完!”
“换衣服,半小时后,入宫!”夏侯烨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去。
“喂!”舒沫呆了好一会,才追上去,愤怒地对着空气猛挥拳头:“是我被吃了豆腐诶,你凭什么生气?莫名其妙!”
转过身,见立夏和绿柳站成一排,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舒沫一腔怒火没处发,没好气地喝道:“没见过人发脾气吗?”
立夏摇了摇头,怯怯地劝:“豆腐不好吃,咱以后不吃就是了,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舒沫回了房,换上夏候烨早让人准备好的正式的朝服。
深蓝色的绣着富贵牡丹的织金缎子褙子,孔雀蓝的八幅襦裙,品蓝的缎绣凤头厚底女鞋,鞋头上缀着两颗珠圆玉润的明珠。
坦白说,这个颜色穿在十六岁的少女身上,未免过份沉闷和老气。
绿柳就想在头饰上动些脑筋,使她看上去鲜亮些,夺目些,免得被别人比下去。
左挑右拣了换了好几套头面,也没拿定主意,夏候烨已派了人来催请。
“让她们再等片刻,娘娘还没梳好妆呢……”绿柳扬起声音吩咐。
“得,”舒沫不耐烦地站起来,掀了帘子出去:“只是吃顿饭,用不着这么麻烦。”
出门上轿,直达二门外,换了马车,朝皇宫驶去。
夏候烨显然已恢复了冷静,神色如常。
舒沫却记着之前的仇,崩着脸一声不吭。
“太子性格外柔内刚,是个很谦和谨慎的人。”临近宫门,夏候烨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平缓:“太子妃娘家无甚势力,见识浅薄。因此,他们应该都不会刁难你。”
顿了顿,见舒沫面无表情,只好道:“进了宫,即使心里再别扭,也得给本王装出笑脸来,不能让西凉人看了笑话,明白吗?”
舒沫扬起脸,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吡了吡牙:“大爷,笑容还满意不?”
夏候烨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太假,无需刻意,象平常一样就行了。”
舒沫立刻沉下脸,将头扭到另一边。
夏候烨皱起眉:“这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是你说要象平常一样……”舒沫头也不回,冷声顶撞:“我只是谨遵王命而已。”
夏候烨还欲再说,马车已驶到宫门,侍卫过来例行检查,遂闭了嘴。
两人下了马车,换了宫中软轿,过文华,乾清等殿,穿过御花园,一路经过无数门廊,终于低达太子的东宫。
在宫门下了轿,早有宫中女官等在此地,将两人引到宴会地点:景阳宫。
太子夏候玺和太子妃颜若雪已闻讯,双双在宫门口迎接。
见了夏候烨,急步上前,恭身行礼:“七皇叔,小婶。”
冷不丁被一个长自己几岁的男人唤小婶,舒沫神色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嗯……”夏候烨轻应一声,携了舒沫径直往里走:“本王来晚了?”
“不晚,不晚……”夏候玺忙道:“时间刚刚好……”
舒沫偷偷觑一眼太子妃,见她低眉敛目,微微躬着身子,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神色间竟比自己还紧张,不觉有些同情。
太子生母早逝,又出身低微,在婚事上自然没什么人认真为他打算。
颜若雪的生父,据说只是个四品的太仆寺少卿。太子继位后,提到了正三品的太仆寺卿。
太子还是皇子时,饱受冷落和排挤,如今突然立为太子,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忌恨。
两个人娘家又都势单力薄,无可倚仗,小夫妻行起事来,难免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太子走了几步,许是察觉到太子妃的紧张,特地放慢了脚步,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七皇叔只是性子冷厉,人却不坏。”
颜若雪得到夫君的安慰,仰起脸来,羞涩一笑。
舒沫看在眼里,心中一暧,忽然有些羡慕这对在困境中相互扶持的小夫妻。
“看什么,还不回礼?”忽地背上被人轻推一把。
舒沫蓦然回神,这才发现夏候熠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一身碧色的宫装纱裙,云鬓高挽,鬓上只插了根碧玉的簪子,却是清丽非常。
腰肢纤细,身姿如弱柳扶风,眼波流转之间,艳光四射,瞬间照亮了屋中的每个角落。
跟她一比,舒沫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身正式而累赘的朝服,满头金光闪闪的点翠头面,显得可笑之极。
“这是内子,沈素心。”见舒沫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素心,夏候熠神色有些局促:“素心,这位就是睿王府的慧妃娘娘……”
沈素心美目流盼,在舒沫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樱唇含笑:“早就听说了慧妃娘娘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秀外慧中,名不虚传……”
舒沫脸上微微一红:“世子妃天仙之姿……”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俨然是画中走出的一对璧人,让人羡慕不已。
“客人还等着呢……”夏候烨略有不耐地道:“吹捧的话留着以后再说也不迟,先入席吧……”
“七皇叔,请……”太子忙上前,引着夏候烨入了正堂。
舒沫拿眼一扫,见大厅正中摆了一张长案。
厅下以中轴为界,左边一排是男宾,右边一排是女宾。
男宾那一排,下首第一个不是别人,赫然就是西凉的鹰将军……赫连俊驰。
他早就看到舒沫,这时见舒沫看过来,利若鹰隼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浅笑,冲她轻轻扬了扬眉。
舒沫在那日见到崔老三起,就有了心理准备,这时在宫里看到他,自然不会吃惊。
她神情自若地冲他轻轻颌了下首,很自觉地落了二步,转身随着沈素心往右边走。
不料,夏候烨竟似脑后长了眼睛,忽地一伸手,扣住了她的腕:“急什么,还未与西凉特使,赫连将军打招呼呢……”
赫连俊驰见状,微笑着站了起来,遥遥抱拳为礼:“睿王,别来无恙?”
夏候烨清冷一笑:“托赫连将军的福,本王这两年尚算悠闲……”
赫连俊驰神情自若:“两国谛了鸳盟之后,必会世代交好,永息峰火……睿王就可在京城纳福,安享天伦。”
夏候烨冷笑:“既便不谛鸳盟,有本王在一日,大夏子民尽可安享天伦。”
夏候玺见他言词尖锐,生恐场面失控,忙悄悄使了个眼色。
礼部尚书,詹事府詹事,鸿胪寺少卿……等一众陪同官员,都站起来,纷纷给夏候烨见礼。
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了开去。
舒沫乘机摆脱了夏候烨,坐到女宾席中。
坐下之后,才发现身份立场有些尴尬。
今日应邀前来东宫赴宴的官员家眷,虽丈夫在官职品秩上略有高低不同,除了舒沫,无一例外都是正室。
王府的侧妃虽说在户部挂名,有印有册,其本质上,依然是个妾。
夏候烨是睿王,又是太子的皇叔,辈份和身份都摆在那里,谁也越不过他去。
他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席,与赫连俊驰并肩。
女宾的排位,自然与男宾席相对应。
结果,舒沫这个唯一的妾室,竟然坐了首席!
那些女眷既畏于夏候烨的权势,又不屑与个妾为伍,降了自己的身份;加上舒沫从未随夏候烨出席过任何正式的宴会,本就跟各位官员夫人们没有交集;就年龄上而言,在坐的也只有太子妃和沈素心跟她相近,其余都差了一截。
种种因素一综合,舒沫被众位夫人孤立,也就不足为奇了。
反观沈素心,却是如鱼得水,举止大方,言谈得体又不失优雅,很快成了众星拱月的对象。
太子妃本就谨小慎微,加上太子上位不久,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比较正式的大场面,没有紧张得晕过去已算不错了,哪里能面面俱到?
颜若雪见别桌都谈笑风生,唯有舒沫和她这一桌,冷冷清清,生恐夏候烨怪罪,想要跟舒沫聊几句家常,偏她又是个被娘家赶出来的。
想了好几个开场白,都觉不妥,只得放弃。
憋了半天,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这梅花酒不错,是冬天采梅花上积雪所酿,清香甘冽,入口香醇,小婶不妨尝尝。”
舒沫正埋头苦吃,忽地有人攀谈,十分惊讶,抬了头看她一眼:“太子妃还会酿酒?”
颜若雪两颊通红,低了头,嗫嗫地道:“我外祖,是靠酿酒起家……”
“那我倒真要尝尝了……”舒沫很有兴致,伸手去拿酒壶。
颜若雪见她眼里并无轻剑之意,很是高兴,把酒壶抢到手中,替她斟了一杯:“请……”
酒一斟出来,已是清香四溢。
舒沫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好香……”
低了头,轻啜一口,只觉入口甘冽,齿颊留香,不觉竖起拇指:“好酒……”
颜若雪甜甜一笑:“小婶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两坛到府上。”
“不用……”舒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道:“你七叔若发现我喝酒,就算不扒了我的皮,也会吊起来打一顿。”
“真的?”颜若雪吓得脸都白了。
早听说睿王暴戾成性,想不到竟严苛如厮……
“哈……”舒沫见她信以为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小,小婶……”颜若雪窘得满面通红。
“这酒真甜,除了梅花上的雪,还放了啥?”舒沫不知不觉,又喝光了一杯,把空杯子推过去,问。
“还加了点蜂蜜……”颜若雪漾了笑,讨好地道:“女子喝了,可养容颜……”
“是吗?”舒沫饶有兴致,端了杯子再饮一杯:“那我可要多喝几杯了……”
颜若雪有些担心:“小婶慢着点喝,这酒入口虽易,后劲却足,只宜慢品,不宜豪饮。”
舒沫指着她,呵呵笑:“你怕我糟踏了你的好酒,是不?”
“不是的,”颜若雪急得鼻尖渗汗,连连摇手:“几壶酒算什么……”
颜若雪被她按住了唇,又不好挣扎,只惊讶地眨巴着眼睛:出什么事了?
舒沫不语,表情慢慢凝重。
宴客厅里,男女宾客分边对坐,中间被清空了做舞池,表演着余兴的节目。
舒沫心生狐疑,静下心细细分辩,越听越是惊讶。
摩斯密电,还是军方专用的那种!
她很想装得平静无波,却实在难掩讶异,豁地抬起头向对面看过去。
舒沫惊觉上当,猛地收回眼光。
拷!这厮煞费苦心,弄这么大的阵仗,哗众取宠是假,探她的底才是真!
舒沫镇定自若地拿起杯子,优雅地轻抿一口。
没看见,她什么都没看见!
赫连俊驰神情自若,慢条斯理地又敲了一组电码。
亲爱的战友,知道你懂,别装了,再装就不象了……
舒沫一咬牙,索性垂下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哪知赫连俊驰竟似早算定她有些反应,站起身来,双掌轻拍。
啪啪两声响,场中舞曲一转,十二个艳丽的舞娘,舞动鹿皮靴,整齐敲出一组欢快的节奏。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由不得她不着恼:崔老三!
舒沫豁地抬起头,明亮的眸子迸出如刀锋般锐利的光芒。
这家伙竟然敢要胁她?
这一下动作太大,引起夏候烨的注意。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发现她满眼都是愤怒,不禁暗自纳罕,凝了目仔细分辩。
不错,她的确是生气。
可,为什么?
触到夏候烨狐疑的视线,她猛地一惊,瞬间隐去光芒,若无其事地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想干什么?
赫连俊驰得到回应,笑得越发欢快。
打个招呼而已,别紧张。
舒沫冷笑,直直地看着他,指尖飞快地敲击。
别惹我,也别想拉我下水。
赫连俊驰神态轻松,敲出的字句却极具蛊惑性。
嗨!难道你真的甘愿把自己的青春,埋葬在王府的深宅大院里,浪费在与女人无休止的勾心斗角之中吗?
到我身边来吧,一起打天下!
舒沫蹙起眉,冷冷地回。
抱歉,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才华,也没有所谓的抱负,你找错人了。
赫连俊驰冷笑,指尖敲得飞快。
我在部队里混了八年,之后又在特警队呆了五年,摩斯电码尚且称不上纯熟。
普通人能如此娴熟地运用摩斯电码,还是军方专用的?
舒沫嘴角微翘,不屑地回复。
不好意思,我不过刚巧当了四年的话务兵。
赫连俊驰倾身,微笑着回了夏候玺一句话,手指并未停歇。
就算不想坦白,也别污辱我的智商!
“小婶,”颜若雪见她也不说话,也不喝酒,只不停地敲着桌子,心生好奇:“你在琢磨啥呢?”
舒沫意有所指地扫一眼那群坐立不安的贵妇,轻笑:“音乐很好听,舞蹈也令人惊艳……”
指尖顺势敲了一句话。
你错了,我不是从容不迫,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颜若雪面红过耳,小声分辩:“这个舞蹈,是由西凉特使带来的。”
她没想到,会如此另类,震憾。
赫连俊驰眉尖轻蹙,目光咄咄逼人。
舒沫,你信不信?
你我二人联手,不出三年,西凉唾手可得!
舒沫淡淡地笑。
之后呢?
赫连俊驰微怔。之后自然是共享荣华富贵。
舒沫盯牢他,不紧不慢地敲。
而我,只想要一份安定而平静的生活。
夏候烨冷眼旁观,眉间蕴着一丝怒意。
这二个人,竟然旁若无人的当众眉目传情?
慢慢的,他觉得有些不对。
舒沫的确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看的却不是看着赫连俊驰的眼睛。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肩膀以下。
更准确的说,她看的,是他的手指!
然后,他发现这二个人的手指都在敲着桌面。
忽快忽慢,没有固定的节奏,也没有什么规律,似乎只随着心情,很随意地敲。
直觉告诉他,这事很不对劲!偏偏捉不到任何把柄。
赫连俊驰挑眉,明显不屑。
因为无所顾忌,敲击的速度也就又快又疾,配合着音乐,倒也不显得突兀。
别自欺欺人了,夏候烨的野心绝不在我之下!
他绝不会自甘平庸,也不可能让你过上平静的生活。
既然注定了不平凡,为什么不选一个更能发挥你的能力的伙伴,共同奋斗?
舒沫淡淡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敲完,她把杯子一放:“我有些不胜酒力,出去透透气。”
说罢,不再理会对面的赫连俊驰,也不去管颜若雪或是其他任何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殿外。
赫连俊驰十分恼怒,目光阴沉地追随着那抹苗条的身影,举杯一饮而尽。
随着音乐的最后一个节拍停,五指骤然合拢,在夏候玺惊诧的目光中,精美的酒杯,啪地一下捏成碎片。
该死,这女人比想象中还顽固!
她不图财,不图名,也不图利,甚至连女人最喜欢的争宠也兴致缺缺。
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栽花种草。
可就是这样一个无才无貌,不争不抢,活得殊无趣味的平凡女子,却让大夏最优秀的三个男人都动了心。
这些世家子弟,自小就被众星捧月地长大,女人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也因此看女人的眼光格外挑剔和毒辣。
舒沫能入他们的眼,凭的只能是人格的魅力。
而绝不是如那些愚蠢的女人抱怨的那样,靠运气,或是凭“狐媚”做到的。
淡泊名利,说起来只有四个字。
但只有真正花过大钱的,才能视钱财如粪土。
也只有曾经站在权力顶峰的人,面对权势的惑,才会如此从容不迫。
她若是真的能永远甘于平淡还好,就怕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站到夏候烨的身边与他做对。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给自己竖这样一个强敌。
拉拢,是最佳的办法。
实在不成,只能毁了她!
夜风里隐隐夹着悠扬的丝竹器乐之声,衬着皎洁的月光,烘托着静谧的夜晚。
舒沫漫无目的的在通往花园的小径上走了一段,一方池塘映入眼帘。
池塘里遍植荷花,中间是太湖石堆成的假山,石亭,还有石桥横跨其上。田田的荷叶相互牵挽着,月光下,一朵朵冰清玉洁的白莲在清水碧波中楚楚绽放,显得分外的妖娆。
闻着那淡淡的荷香,舒沫略停了片刻,举步朝塘边走去,倾身欲采池中白莲。
“小婶请留步……”
舒沫回过头去,颜若雪急匆匆地走过来,轻声解释:“池边遍生青苔,极易滑倒……小婶若喜欢白莲,我命宫人采几枝……”
舒沫转身走了回来:“不用了,我只是无聊,到处转转。”
月下采莲,自己动手才有趣,别人摘的,有什么意思?
颜若雪显然也看出来了,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局促地道:“扰了小婶的雅兴了……”
“呵呵……”舒沫笑了笑:“太子妃怎么也出来了?”
颜如雪略有些赦然地垂了头,小声道:“我不在,她们可能更开心。”
舒沫心下了然。
太子册立,也许只要一道诏书。但要想真正地被那些不可一世的所谓皇亲贵胄们接受,却绝非一日之功。
显然,现在的太子妃,还徘徊在上流社会的大门之外,不得其门而入。
但这些事,只能靠她慢慢摸索,旁人却无能为力。
舒沫转身往石桥上走:“宴会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小婶可要跟我就着这月下白莲,小斟一杯?”颜若雪鼓足了勇气,轻声道。
舒沫略感惊讶,转头看她一眼。
颜若雪将藏在身后的酒壶拿了出来,满面通红,大大的眼里流着期盼:“小婶似乎很喜欢梅花纯酿,我,我自作主张,带了一壶出来……”
舒沫莞尔一笑:“有何不可?”
连酒都准备了,若再拒绝,岂非太不近人情?
颜若雪指着池塘中间的假山,欣然道:“亭上景色更佳,又有桌椅,咱们去那里吧。”
“悉听尊便……”舒沫与她并肩走上石桥。
亭子不大,砌成圆形,亭上八角,亭中石桌石凳,韵味天成。
两个人对面而坐,颜若雪又从袖子里取出两只小酒蛊,置于桌上。
舒沫瞧了,不觉哑然失笑:“你这衣服倒不错,都成百宝囊了……”
颜若雪面上绯红,拿起壶给两只杯子斟满酒,调皮地道:“愿博佳人一笑……”
舒沫哈哈大笑,拿了杯子一饮而尽:“为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颜若雪笑道:“既是一大白,一杯怎么够,怎么着也得三杯吧?”
“三杯就三杯……”舒沫也不争辩,端起杯子,连着又喝了二杯。
颜若雪冲她竖起拇指:“不愧是小婶,够爽快!怪不得七皇叔对你另眼相看。”
舒沫却不高兴了,撇了嘴道:“咱们喝酒,扯上他做什么?”
“若雪失言,自罚三杯。”颜若雪忙道。
“爽快!”舒沫双掌一拍:“我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这个朋友,我交了!”
两个人喝着小酒,聊几句家常,说说笑笑,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咦,这么快没了?”颜若雪伸手再去取壶,发现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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