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婶笑了笑,主动道:“从年前到年后,张二奶奶往林家去了三趟,想为林大公子保媒,都被推拒了。可见,林公子是有眼光的,对七姑娘更是情有独钟。”
“可打听到了,林家为何拒绝?”舒沫又问。
宋婶怔了怔,她一直表现得漫不经心,没想到醋意倒蛮浓,堆了笑劝道:“反正林家没答应,姑娘何必自寻烦恼?”
她没有明白,一直旁听的立夏却是模模糊糊有些懂了。
小姐,不是想效仿,就是想打那家人的主意,让林府改弦易张。
可,如今婚事都定下了,再做这种努力,不过是竹篮打水,徒然无功而已。
“倒也是……”舒沫点了点头,又问:“是什么人家,你可知道?”
宋婶面上现出犹豫之色。
女子三番二次被人拒婚已是颜面扫地,若是再传扬出去,惹出什么祸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舒沫赶紧道歉:“是我想得浅了,让你为难,对不起。”
她这么一说,宋婶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若是板着不肯说,不是显着不信任七姑娘的人品吗?
“倒不是别的意思,只是事关女儿家的清誉,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些。只是,七姑娘也不是那乱嚼舌根之人。说与你听,也没什么要紧。”
说到这里,宋婶停下来,身体往前倾,凑到舒沫跟前,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二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悄声道:“听说,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子。”
正说到这里,立夏忽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撩帘子:“不过找只花瓶,怎么去了这半天?”
春红一脸通红,大汗淋漓地抱着只花瓶走了进来:“找遍了库房,什么瓶都有,偏就没有姑娘要的广口方瓶,这还是我去五姑娘那借的。一来一去,已经算快的了。”
“辛苦你了。”舒沫微笑。
就是知道自己这里没有,她才要的。若有,她还不要呢。
宋婶忙站起来,把荷花插到瓶里,笑道:“姑娘来了,我也该走了。”
恰好绿柳端着一蛊冰镇银耳莲子羹走进来,见宋婶居然还在,不禁一怔:“哟,还没走呢?”
“是我留着她,问问院子里那些花怎么打理。”舒沫冷冷地答。
宋婶笑了笑,冲舒沫福了一礼,出了门。
春红见舒沫面色有些不悦,机灵地捧了花瓶出去灌水。
绿柳涨红了脸,讪讪地把莲子羹放到舒沫跟前:“天气热,喝点冰的提提神。”
立夏心中惴惴,不时悄悄地拿眼睛去瞄舒沫。
自宋婶离开之后,她便呆在房里看书,安安静静,象是什么事都没有。
可她手中的书页,一直保持在同一个位置,一页都没翻。
她从未在舒沫的眼里看到过这样凝重的表情。
她不禁强烈好奇,要跟林家结亲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别看了,”终于,舒沫放下手中书本,淡淡地道:“再看也瞧不出花来,铺床吧。”
立夏利落地铺好床,走过来侍候她更衣,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问。
舒沫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她:“很好奇?”
立夏点头,随即又摇头:“若不能说,那便别说,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倒给小姐招祸。”
“哪来这许多祸事?”舒沫看她一眼,懒洋洋地歪到床上:“倒不是要瞒你,只不过,有些地方我还没想明白。”
“小姐这么聪明,也有想不明白的事?”立夏很稀奇。
“损我呢?”舒沫不满。
“不敢……”立夏抿着嘴笑:“只是觉得小姐有点过份操心而已。”
不过是林府拒绝了一门亲事,选择了小姐,最多那位小姐的身份比自家小姐金贵一些而已。
那林家老爷本就是清傲之人,连官都不做,就是皇上的面子也不卖了,还有什么人不敢得罪?
本是件很简单的事,小姐表现得这么在意,还敢说不喜欢林公子?
“你懂什么?”舒沫神色郑重起来:“我原也以为普通,但宋婶来过之后,方知这桩婚事内里大有乾坤。”
“宋婶说什么了?”立夏觉得莫名其妙。
从头到尾她都有在听,说的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这么严重?
舒沫看她一眼:“首先,林学士上个月就回来了。”
既然早就回了京,林家推所说等老爷回来替他做主云云,显然是谎话。
“或者是顾着小姐的面子,才找的托词。”立夏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
“林公子跟我认识是在六年前,那时我才八岁。”舒沫白她一眼。
就算是现在,她也称不上国色天香,当年十四岁正处于情窦初开的林慕云怎么可能对一个八岁的毛孩子动心?
林府诗礼传家,他既然连身边的丫头都不招惹,谨守礼仪,为何出了家门反而表现得如此轻佻?居然对初次谋面的舒淙声称,对她念念不忘?
“林公子慧眼识珠。”立夏嘴甜如蜜。
舒沫拍她一下:“不用拍我马屁!”
“那也不代表林公子居心叵测。”
“我也没这么说。”舒沫的心思飘走。
表面来看,事情确也简单。
自古以来,男人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女人在深宅里勾心斗角。
象柳氏利用儿女的婚事在结网一样,太子妃也在为自己的夫君的地位更牢固而结网。
只不过,她这张网更大,更广,从中要获得的利益更多而已。
蹊跷的是,王候之家最重的就是颜面,被拒绝一次已经是耻辱,终身不再来往也不稀奇。太子妃却反其道而行,三番二次托请媒人上门,可见拉拢林家的决心之坚。
但林青山再有名气,也只是个致了仕的文人,太子却是一国之储君,何需这般低声下气?
若林家只是被逼无奈,才匆忙拉了她出来做挡箭牌,用林公子对她情有独钟,来堵有心人的嘴。那么为何别人不挑,单单选了舒家?
她有理由相信,若不是舒沣和舒潼订亲在先,这婚事未必就能落到她身上。
“小姐,小姐……”立夏连唤了二声,也没见回应,只当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丝被,踮着脚尖退了出去。
夜澜人静,舒沫半点睡意也无,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林青山是文人,舒元琛却是武将,二人何时有了交集?他回岭南,竟几次三番拜访舒元琛。
以林青山的孤傲,每回岭南必与舒元琛见面,足见二人交情深厚吧?
既是通家之好,为什么林青山从来不带林慕云来舒府拜访?反之舒元琛亦如是……舒淙甚至是在老太太寿辰才第一次见到林慕云。
当然,如果还想得深一点:林青山为什么突然与断了几十年的长房恢复联系?他每年在那边呆那么长的时间,为的是什么?
但,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不想管,也不关心。
舒元琛在这件婚事上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宽容和热情,更让舒沫隐隐感觉,事情远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宋婶只花一天时间便打听到了这些情况,与林府关系密切的舒元琛怎会一无所知?
为什么,他宁愿跟太子做对,也要结林府这门亲事?
更有趣的是,在舒元琛不惜竖敌太子府的同时,舒元玮却在削尖了脑袋往太子身上靠……
再想想,原来该远在幽州的睿王却悄悄潜入了京师,又秘谋劫走扣在宫中为质的夏候宇。
舒沫的唇角微微向上弯了弯……大夏王朝,山雨欲来呀!
不管将发生什么,有一点她可以肯定。
舒林二家联姻,绝不是他们对外宣称的那样是儿女情长,而是一宗交易。
只要是交易,都存在利益输送。找出来,就可以获得自由。
想明白这点,她终于安心地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也不知舒淙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得李氏同意,让他带着舒沫出门。
立夏懵翼懂懂,直到油车出了二门才想起问舒沫:“二少爷带小姐出门做什么呀?”
舒沫看她一眼,淡淡地回了二个字:“私会。”
“小,小姐……”立夏吓得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看着面无人色的立夏,舒沫一直烦闷的心情,忽然就愉悦了起来,翘着唇角调侃:“怎么,你不是很看好林公子吗?我去见他,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这,这万一给人发现,怎生是好?”立夏慌得全身都在抖。
“怕什么?”舒沫心情极好:“我们是订了亲的,大不了被骂不知廉耻,不会被抓去浸猪笼。”
是的,她糊涂了。
有二少爷在呢,小姐怎么可能私会?
“小姐……”立夏哭丧着脸,抚着扑扑乱跳的心脏:“不带这么玩的……”
小姐的胆子愈发地大了,这种玩笑也敢开。
“我可没开玩笑,”舒沫脸一凝,淡淡地道:“咱们真的要去见林公子。”
立夏撇嘴:“是哦,信你才有鬼。”
舒沫不再理她,自顾自地把车帘掀起一条缝,向外面看。
做个深闺的小姐,最大的烦恼就是整天关在家中,耳目闭塞。
偶尔有个出门的机会,最多也就是走走亲戚,吃吃酒,或陪夫人,老太太去上香。
上街,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因此,倒也新鲜。
舒淙竟似懂得她的心思,命车夫放慢了车速,自己骑了马伴到车窗边上,不时低了身子过来跟她说一句:“这是福瑞楼,做的杭州点心很精致。”
“这是瑞香居,烧鹅很有名。”
走着走着,竟忽然停在一间铺子前,笑:“这是云裳,里面的衣服式样很时新,开了不到三年,名气却是极响。”
舒沫和立夏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相视一笑。
立夏把帘子挑得更开些,舒沫探了半个头去打量这个由她一手策划,精心设计,却一次也不曾亲眼目睹的店铺。
舒淙见她似乎兴趣很浓,讨好地弯了腰问:“要不要停了马车,下去买一套衣裳带回去?”
“不用了……”舒沫摇头:“不是约了林公子吗?赶紧走吧,太晚了就不好了。”
舒淙立刻促狭地笑了:“原来你怕妹夫等久了!这有什么,让他等,还怕他抱怨不成?”
“二哥……”舒沫娇嗔地低嚷。
“害臊了,害臊了!”舒淙乐不可吱,瞅着她哈哈大笑。
“懒得理你!”舒沫重重地放下帘子。
这放肆的笑声,倒把端坐在对街二楼上饮茶的二名男子的目光引了过来。
看到舒府的马车,眼中掠过一抹冷色。
待看到马车停住,从车里跳下来的那个眼熟的丫头,目光一凝。
舒沫搭着立夏的手,踩着马蹬下了车。
她忍不住回眸,再看一眼半条街外的云裳。
风轻扬,掀起薄薄的面纱,秀丽的面容,宁静而优雅地静静闯入某人的视线……
舒沫抬头,“宝丰裕”的金字招牌乍一入眼,竟恍惚觉得有些耳熟。
她低头,正凝眉思索在哪里听过这名字,忽听舒淙拨高了声音叫了一声:“三弟!”
“二哥,”舒澜拿着刚打好的镂空穿枝菊花簪,兴冲冲地从宝丰裕出来,没想到迎面碰到舒淙,下意识地把簪子往身一藏:“真,真巧呀?”
“你到这里干嘛?”舒淙竖起眉毛,狐疑地瞄着他背在身后的手,眼里是不过错辩的轻蔑和鄙夷:“又打首饰哄哪个丫头呢?”
“二哥这话说的……”舒澜正要解释,忽地瞧见立夏,脸上的表情变了:“哟,这不是立夏吗,几日不见,越长越标致了……”
“三弟!”舒淙又气又怒,低声叱喝。
舒澜眼中浮起讥诮之色,伸手去摸立夏的脸:“二哥何必假正经?这是七妹贴身的吧,你也下得去手!啧,也对,你是二婶的心头肉,漫说只是一个丫头,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摘呀!”
他好歹是自个过来买,老二倒好,索性把人都拐过来了,有什么资格教训他?
立夏涨红了脸,往后退了一步:“三少爷,请自重……”
她这退,把站在她身后的舒沫露了出来。
舒沫神色淡然,侧身福了一礼:“三哥……”
“七妹妹,你怎么也来了?”舒澜看到她,想到刚才那番孟浪的话,面皮不由紫涨。
他这一问,立刻点醒了舒淙。
糟糕!
若是给他发现自己带了舒沫偷偷来见林慕云,一状告到舒元琛面前,自己必是一顿好打!
得想个法子,把这个魔星弄走!
他脑子里风车似的想着主意,脸上却带着亲切温和的笑:“七妹订了亲,我也不知该送她些什么。想了许久,决定打几样首饰给她添妆。”
“二哥倒是体贴……”舒澜自是不信的。
哪里听过嫁妹子,兄长帮她打首饰添妆的?
舒淙心中一凛,一改之前的轻视,上去亲热地挽着他的肩:“三弟,我瞧着头面首饰之类的便觉得晕,也懒得陪她细细地挑。不如,咱哥俩找个地方喝一杯?”
“二哥请客?”舒澜斜着眼睛看他。
“哪能让三弟破费,自然是我请。”舒淙这时只想把这祖宗弄走,应得十分爽快。
“那好,”舒澜瞧出他必有隐情,但反正是二房的事,他也懒得管,有现成的酒菜吃就成:“即是二哥请客,小弟便不客气了!”
“自家兄弟,本该如何,何需客气!”舒淙揽着他的肩,一边往外走,一边冲舒沫直挤眼睛:“七妹妹,对不住,你自个挑吧,二哥过会来接你回去。”
“两位兄长请慢走。”舒沫正愁有个舒淙杵在边上碍事,盘算着怎样把他支开,他主动求去,自然求之不得。
立夏憋红了脸,忿忿地抱怨:“三少爷越来越无赖了!”
居然当着二少爷的面,在大庭广众下轻薄于她!
舒沫未置可否,看她一眼:“进去吧……”
她其实,是很同情这个三哥的。
他小时极聪明,老师教过的课业,听说只听一遍便记得,又肯下功夫,舒元玮对他的喜爱一度超过了舒涛。
柳氏又怎会容一个庶子骑到自己儿子头上?
只是,她是个厉害的,并不似寻常的嫡母一般只会苛刻打骂。
相反,她对舒澜十分宠爱,惯得他无法无天。到他十四岁上,又主动从外面买了二个美艳的丫头,送给他做通房。成日里勾他做些香……艳浮华之事,哪里还有心思向学?
身边的小厮,也专门挑那剑滑刁钻的,不教他走正途,一味地唆使他吃喝嫖赌,斗鸡溜狗。
舒澜自然越来越放浪形骸,学业更荒废得一塌糊涂。
舒元玮打也打了,骂也骂过,他再也不能改,最后死心绝望,索性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可惜好好一个天才少年,生生折在深宅妇人的妒忌心中。
立夏没有得到舒沫的支持,心中很是委屈,板了脸进到店堂,却见里面并无柜台,只站着几个蓝衣的小厮和几名蓝裙的妇人。
见立夏进门,便有着蓝色裙装的妇人,满面堆笑地过来接待:“姑娘请随我来……”
说着话,便将二人引到屋子左边推开一扇门,里面却是一个极宽敞的庭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布置得很是清雅。
不似是店铺,倒象是住家。
舒沫饶有兴致地跟着她穿过庭院,进了一个月洞门。
里面倒又有穿青色绣缠枝褙子,着绿裙的妇人负责接待,先引二人到一间僻静的厢房坐了,这才客客气气地问:“不知姑娘要买些什么样的头面首饰?”
舒沫忙着打量房中设施,感叹不愧是大夏最有名的银楼,服务竟丝毫也不比现代最顶级的珠宝店差。
在这样的环境中购物,倒确实是种享受。
立夏头一次出门,倒不知如何应付,有些忐忑地看一眼舒沫,红着脸,吱吱唔唔地道:“我,我们,来,来,找人……”
本以为进来就可以看到林公子,哪里晓得七弯八拐乱走一通,竟是这样雅致的地方。
若是不买东西,只找人,怕是会遭人白眼。万一被人轰出去,丢人就丢大了!
“你们是永安候府的吧?”哪知道这妇人一听,倒是立刻接了话头。
“是是是……”立夏见她居然知道,高兴之极,忙不迭地点头。
“请二位稍候片刻。”妇人望着舒沫,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离去。
立夏知道她是去请林慕云,乘着这点功夫,赶紧警告舒沫:“小姐,待会林公子来了,可不许胡说八道。”
舒沫笑了笑,低头啜了一口茶。
心道,倒是真大方,泡的是上等的龙井。
不到半盏茶功夫“笃笃”,敲门声起。
“来了!”立夏原本坐着,骇得唬地站了起来。
“林慕云求见。”清浅的男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立夏瞅一眼舒沫,见她八风吹不动地端坐着,只好上前开了门,曲膝蹲了一礼:“林公子……”
林慕云抬眼一扫,不见舒淙在旁,不禁一怔,本已跨过门槛的那只脚便缩了回去,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又是吃惊又是意外地道:“怎么是你?”
舒沫看他的表情,竟完全不知要见的是自己,不觉微笑:“抱歉,二哥可能没说清楚,今日是我要见林公子。”
林慕云红了脸,神色局促:“这,只怕于理不合……”
舒沫将眉一扬:“二哥不在,林公子怕被我欺侮了去?”
林慕云一呆,脸上的红晕越发深了:“七姑娘说笑了……”
“进来吧,站在门边怎么说话?”舒沫暗笑,淡淡地道。
“林公子,请喝茶。”立夏机灵地给他一个台阶。
“七姑娘安好……”林慕云迟疑一下,迈步走了进来,躬身向她行了一礼拣了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了。
她一个妙龄女子尚且落落大方,自己七尺男儿,莫非反不如她?
舒沫给立夏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到走廊上去。
立夏眨了眨眼,却不肯挪步。
两人私自见面已是不妥,若再把贴身丫头支开,传出去还有何脸面?
“立夏,”舒沫无奈,只好直接下逐客令:“我有话跟林公子说,你且先出去。”
林慕云正好喝茶掩饰不安,冷不丁听了这话,一口水呛到喉咙里,咳得一张脸通红。
“小姐,你……”立夏又羞又气,一扭身,蹬蹬蹬冲到门外。
“门不要关,就这样敞着……”舒沫又吩咐。
立夏摸到门框的手缩回来,恨恨地瞪一眼舒沫。
谁料,舒沫冲林慕云微微一笑:“林公子,你且坐过来些,免得隔墙有耳。”
说这话的时候,还刻意看一眼立夏。
立夏气得牙痒痒,便又拿她没有办法,恨恨地偏过头去。
完了,小姐是铁了心要把婚事搅黄了。
林慕云勉强顺过气,这时才得暇看一眼舒沫,难掩新奇和讶异。
舒沫也不着急,睁着一双又清又亮的水眸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为何,触到她的目光,林慕云只觉胸中一悸,不由自主就软了心肠,默默地起身向她告了声罪,挨着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只隔一张小方桌。
直到落坐,林慕云才发现,舒沫挑的那个位置极好。
既可清楚地看到院中的动静,又能借着窗外的花木和桌上的摆饰,将自己隐藏起来。
他不禁暗自纳罕。
都说永安候府七小姐木讷胆小,怯懦卑微。
今日一见,却是难得一见的磊落大气,冷静聪慧,心思慎密。
再联想到她庶女的身份,想着她小小年纪,是如何掩了本性,小心谨慎地在深宅内院的夹缝里求生存,心里忽然就生出一丝恻隐之意。
“不知七姑娘见我,所为何事?”他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猜测着她的来意。
舒沫并不拐弯抹角,非常坦然地道:“舒沫今日来,有二件事。”
林慕云来赴这场约,对舒淙的目的心中大抵也是有谱的,但笑不语。
结这门亲,本是不得已而为之。
舒淙读书并不算很有天份,这且算了,他拜林青山为师,明显带有功利性质,林青山绝不会为他坏了自己的声誉。
舒沫见他不搭话,并不尴尬:“这头一件,是受二哥请托;第二件却是我的不情之请。”
林慕云诧异地抬头:“七姑娘有事求我?”
他一直以为,舒沫不过是舒淙强拖来的一个幌子,现在看起来似乎竟是舒淙被她利用?
舒沫很肯定地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哥想要拜在林大学士门下,请林公子代为转答,方便的话,请尽量成全。”
“我一定会转告家父。”林慕云含糊共词:“可是,家父性子执拗,收学生自有一套标准,能不能成要看舒兄的造化,就算我身为人子,亦不可强求。”
舒沫早料到答案,倒也干脆:“师徒也讲缘份,若不成只能怪二哥没有福气。”
“方才七姑娘说有二件事?”林慕云见她说完话后,只顾低头喝茶,似乎把自己的来意给忘了,忍不住提醒。
若是没有猜错,替舒淙求情不过是个借口,接下来要谈的话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舒沫把茶杯慢慢地放回桌上,略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看他:“其实,我是为婚事而来。”
“令尊让你来的?”林慕云很是诧异。
问名,纳吉都已完毕,难不成又起波澜?
“不,”舒沫摇头:“今日所说,出我口,入林公子之耳,不希望有第三人得知。”
林慕云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想着舒淙特地约了自己在宝丰裕见面,这里却是大夏最着名的银楼,莫非是她想让林家为她打几套头面首饰添妆?
一念及此,他心中已是不悦,面上只淡淡地道:“七姑娘请说,在可能的范围里,云某会想办法尽量满足。”
“放心,”舒沫微笑:“此事林公子办来,必不费吹灰之力。”
见她瞬间眸光闪亮,熠熠生辉,林慕云大失所望,勉强按捺脾气:“愿闻其详。”
“我知道,”舒沫定了定神,努力让开场白说得更加的情真意切:“林公子对我其实并无好感,情有独钟云云,不过是赵夫人锦心绣口夸大其辞,为的是全我的脸面。”
林慕云一怔,蹙了眉,语气生硬地道:“婚姻之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没有感情,倒在其次。
所以,即使他并不喜欢她,这件婚事也已无可更改。
舒沫微笑:“成就一段姻缘虽然全凭父母做主,但想要结束这段婚姻,却未必要他们首肯。”
“什么意思?”林慕云愕然。
“很简单,”舒沫神态轻松:“亲照成,婚后各过各的,半年后我们和离。当然,能在一个月内和离更好,但考虑到林舒二家的颜面,还是拖到半年后为佳,你觉得呢?”
“荒谬!”林慕云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还真是大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背着长辈偷偷与男子私会,原就已是逾矩。居然连这种疯话都敢讲!真是骇人听闻!
父亲,究竟为他挑了一个怎样的妻子?
“强扭的瓜不甜,”舒沫不以为然:“你我并无感情,勉强走到一起也不可能会快乐。不如放手,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林慕云蹙起了眉头,轻声驳斥:“哪一对夫妻不是这样走到一起?我们至少还认识,很多人连面都不见,也过了一辈子。”
不能否认,对婚姻他也曾有过美好的憧憬。
希望可以娶得如花美眷,夫妻相敬,举案齐眉,从此谱一段“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千古佳话。
可是,父亲突然让自己娶永安候的庶侄女,瞬间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永安候府的声名在京中并不算极好,却也谈不上坏。与舒府结亲,原就答应得很是勉强。
寿辰那日,亲眼见过舒沫之后,心中更是失望。
这样一位木讷懦弱的少女,即使勉强陪他夜读,又哪有半丝乐趣可言?
不曾想,今天的舒沫却出人意表,接二连三的带给他冲击。
突然之间,他对这段原本并不情愿的婚姻,生出了一丝期待。
或许这个看似娇弱的少女,可以让他梦想成真,得偿夙愿?
“这不可能!”舒沫摇头,语气轻柔,态度却极为坚定:“感情不是读书,只要用功就可以,而且我更相信缘份。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年纪尚轻,过早地走入婚姻,不是明智的选择。”
“芸芸众生里,老天爷独独让你我结为夫妻,你不认为,这也是一种缘份吗?”林慕云忍不住反驳:“至于年龄……”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飞快地瞥过去,看着她略显青涩的身板,立刻垂下眼帘,脸上酡红一片,轻轻地道:“我不认为是什么大的障碍。若是你实在害怕,我……我可以等。”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已低到几不可闻,鬓角渗出的细汗,闪着细碎的光芒。
他慌乱地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懦弱,更不木讷。相反,她甚至是有几分犀利和敏锐的!
可是,这份罕见的犀利和敏锐,却无端地让他暗暗地欢喜起来。
交流的对象,还是个未及笈的少女!
这实在是很诡异的一件事。
他不禁生出很深的困惑:面前这个坦然无惧,侃侃而谈的舒沫,真的是他在永安候府见到的七姑娘吗?
舒沫有些无奈,她真的不想对他说这种无情的话,可他出乎意料之外的顽强,让她很是头疼,不得不出狠招,冷冷地凝视着他:“抱歉,你可能搞错了一点。你可以等,但是,我却不愿意浪费时间。”
“你……”可怜林家大公子,在无数怀春少女爱慕的眼光中,众星捧月地长大,几曾受过这样的奚落?
平日里才思敏捷,机敏善辩,这时竟被她一句话,噎得半个字也迸不出来。
白净斯文的脸宠上,阵红阵白又阵青,瞬息万变,煞是精彩。
“当然,”舒沫看着他,语气委婉,竭力想体现诚意:“基于公平原则,我不会白得这份和离书,在可能的范围里,我很乐意满足你一些条件。对了,说这些话,并没有污辱或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多想。”
“荒唐!”林慕云反应很大,满面通红地嚷起来:“我林家,又岂会贪图你们舒家的银两!”
“若你不喜欢银子,”舒沫显然早有准备,立刻提出另一套方案:“也可以用别的换。比如,满足你一个愿望,替你办一件事……”
她略停了一下,看看他的脸色,一咬牙,下了狠心:“或者,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在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偿还。”
所谓金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
她生平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因为一旦欠下,很可能永远还不清。
林慕云只是摇头:“荒唐,太荒唐!”
舒沫见他斯斯文文,又带着读书人的清傲,本来抱了很大的希望而来,这时见他油盐不进,很是失望,叹口气:“算了,我不逼你。还有时间,你慢慢想,想通了再给我答复。”
“不必再想,”林慕云起身,斩钉截铁地回:“除非舒家退婚,和离免谈。”
说罢,竟不再理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林公子……”立夏叫了他一声,他竟不理,于是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小姐,你跟他说什么了?”
舒沫安静地坐着,看起来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姐,没事吧?”立夏怔了怔,声音立刻低了八度。
舒沫似乎刚回过神,抬起头,冲她平稳一笑:“没什么,这样的结果本也在意料之中。”
开放如现代,也不是人人能接受闪离,何况是在古代。
他们的婚姻,讲的是从一而终,一旦走在一起,便是到死方休。
女人是无可奈何,男人反正可以娶妾,大不了把妻子束之高阁,谁又愿意背个宠妾灭妻之名呢?
“你,”立夏心中一惊,仍不敢信,抱着万一的希望问:“不会真跟林公子谈和离吧?”
“嗯……”对话看样子行不通,难道真闹得两败俱伤,大家撕破脸才可以达成目的吗?
“哎呀!”立夏急得不行,用力跺脚,声音象爆豆一样,又快又急:“我的好姑娘,平时那么聪明,这会怎么傻了呢?这话可是随便乱说的?万一他羞恼成怒,四处传扬,小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到时别说自由,搞得不好,被夫人一怒之下剃光了头,送到庵子里去做姑子!
舒沫对此倒并不担心:“他不会的。”
“你倒又晓得了?”立夏白她一眼。
“去看看,二哥的马车来了没有。”舒沫笑了笑,岔开话题。
“是……”
立夏刚一出门,舒淙已在蓝裙妇人的引领下往这边来。
进门一瞧,不见林慕云,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懊恼,随即换了讨好的笑:“抱歉,二哥来晚了,倒教七妹妹久等。”
“来了便好,咱们回去吧……”舒沫起身。
“哪能让七妹白跑一趟!”舒淙挡着她,回过头吩咐那蓝裙妇人:“去,把京里最时新的头面首饰拿几套过来,给我妹子挑选。”
“不用了……”舒沫神色局促,捏着衣角不安地道:“我只跟林公子略提了提,能不能成还得看林伯父的意思,他做不了主。事没办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舒淙把脸一拉,斜眼瞪她:“二哥是那种势力之人吗?给妹子买几样首饰,难不成还要讲条件?”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舒沫飞红了脸,羞窘地垂下头。
“这才对啦!”舒淙这才满意,兴致勃勃地陪着她挑首饰。
舒沫推却不得,只好胡乱挑了几件,样子都很时新,却都是纯银打造。
舒淙看在眼里,越发满意,嘴里只抱怨:“你这丫头,怎么尽挑些便宜的,帮二哥省钱呢?”
舒沫便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细声细气地答:“我见识少,看着这些款式已觉耀花了眼,哪里还分得清是金的还是银的?”
那蓝裙妇人每天在宝丰裕里站着,看到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早就练就一双毒眼。
舒沫的服饰并不华丽,言谈举止间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明显是个不得宠的庶女。
这样的客人,是买不起什么贵重的首饰的,因此送来给舒沫过目的,本就是那些价格低廉的东西。
这时听得舒沫这样说,便堆了笑:“小姐好眼力,这都是京里最流行的样式。金饰打造不易,花样翻新难免要慢上几分,反不如银饰精致。真正适合小姐这样的年纪,样貌。”
“你倒是会说话……”舒淙斜觑她一眼,顺手挑了枝点翠嵌珠赤金簪子扔到盘子里:“好,这些都给爷包上。”
蓝裙妇人行了一礼,把挑剩下的头面撤走,拿着盘子自去算帐。
“让二哥破费了……”舒沫讷讷地道谢。
“这算什么,等下次有机会,二哥给你买更多更好的。”
这边兄妹二人说着话,相携离去。
隔壁房间的门悄没声息地开了一条缝,先是走出一个精瘦的青衣男子。
他贴在墙边机警地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无人后,反手轻轻在门上叩了二下,压低了声音禀道:“爷,可以出来了。”
不多会,房里出来个着宝蓝杭绸衫,扎墨绿腰带的男子。身量极高,长手长脚,五官如雕刻般深遂,肤色黎黑。
他站在廊下,并不急着离开,遥望着舒沫离去的身影,微微上挑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青衣男子亦不催促,垂着手,规规矩矩地立在他身后。
“走吧……”良久,蓝衫男子总算收回视线,迈开大步从右廊离开。
出了宝丰裕,青衣人牵了两匹坐骑过来,将其中一副缰绳递到他手里:“爷,追风来了。”
蓝衫男子翻身上马,下意识地往左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舒府的马车还停在宝丰裕门前。
他微微一怔,也不知怎地,就勒住了缰绳,若有所思地凝着那边。
他人本就生得极高大,跨下又是一匹来自西域的良驹,顿时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立夏站在车旁,舒沫正搭了她的手上车,忽觉脊背一阵冰凉,竟有一种被子弹穿透的感觉。
她心中一紧,摒住了呼吸,装着若无其事地缓缓转过身去,迎面撞到蓝衫男子正打量着她。
被舒沫捉个正着,蓝衫男子非但没有丝毫局促,反而在马上欠了欠身,冲她露齿而笑。
舒沫不禁一头雾水,迅速在四周打量了一遍,匆忙转过身来,心中疑云陡起。
这巨人是谁?身量如此之高,在古代倒真是罕见。五官这么深刻,象是外番之人?
这一幕,都落在大马金刀,端坐在宝丰裕对街茶楼二楼饮茶的黑衣男子眼中。
他冷哼一声,静默的眼神忽然变得如刀锋般锐利,瞬间隐去。
尽管如此,马上的蓝衫男子已立刻若有所觉,警觉地抬头朝对面搜寻。
黑衣男子低头,轻啜一口茶水,刚好避过。
“小姐,看什么呢?”立夏见她站在马车上,也不弯腰,却左顾右盼,不觉好奇。
“没什么……”舒沫压住疑惑,头一低进了马车。
立夏也便随之进了马车。
两人刚坐稳,舒淙从店堂出来,撩开车帘,递了个红漆匣子进去:“呶,拿着……”
“小姐,坐稳了……”车夫呦喝一声,车轮缓缓滚动,驶离宝丰裕。
“驾!”蓝衫男子轻抖缰绳,策骑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目送双方散场,茶楼中的黑衣男子,眸中寒光大盛,忽地将手中茶杯重重一顿,青花细瓷的茶杯竟齐口没入了坚硬的桌面,怒叱:“好大的胆子!”
巴图见主子动怒,当即噤若寒蝉,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去,把徐锦程给我找来!”夏候烨强抑着怒火,冷着脸吩咐。
“是!”巴图如蒙大赦,领了命悄无声息地离去。
不到一刻钟,徐锦程匆匆赶到。
也不知是走得急累的,还是吓的,薄薄的丝绸长衫浸满了汗,胖胖的脸上亮晃晃一片,不象是淌着汗倒象是流着油,活象一颗超大的红烧狮子头。
“王……”见了夏候烨,刚一开口,被巴图一瞪,到嘴的“爷”字咽了回去,双膝发软,嗵地跪倒在地:“小的徐锦程,给老爷请安……”
“哼……”夏候烨端坐在椅子中,也不叫起,只冷冷地瞧着他。
徐锦程被他盯得心里发寒,汗水流得更急,只好偷偷拿眼睛去看巴图。
巴图见夏候烨不发话,只好轻咳一声:“永安候府的人去做什么?”
徐锦程低了头,恭敬地答:“舒府二少爷给七姑娘添妆,买了几件首饰。”
“买了些什么?”夏候烨冷笑,忽然发问。
“呃?”徐锦程愣住。
“进的哪一个雅间,见了些什么人,谈了些什么,说了多长时间,隔壁房里当时又有谁?”夏候烨淡淡地问。
徐锦程张口结舌,一个也答不上来,一张胖脸紫涨成猪肝色,不停地抬袖抹汗。
宝丰裕是大夏最高档的银楼,进出的顾客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
舒淙只是小小五品官家子弟,哪里有资格劳动宝丰裕的大掌柜徐锦程亲自接待?
他急着来见夏候烨,只找负责接待的妇人粗略问一个大概,细节问题却是答不上来。
“徐锦程,胆上长毛了啊?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来见我,嗯?”夏候烨望着他,口吻竟是格外的轻柔,漆黑若星的眸子里,甚至还含了一丝笑,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阴冷。
徐锦程伏在地上,再不敢说半个字,只不停地叩头。
徐锦程体似筛糠,伏在地上,再不敢说半个字,只不停地叩头。
巴图瞧了不落忍:“爷,服侍七姑娘的仆妇就在外面。要不,属下传她进来问话吧?”
夏候烨带笑,含着讥嘲地笑:“你倒是好心。”
巴图追随他多年,一听这语气便知是允了。
他急忙快步走向门外,忽听夏候烨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让她在门外回话。”
“是……”巴图在门外,把夏候烨提的那几个问题细细向那蓝裙妇人盘问一番,嘱她依旧等在门外,自己进来回话。
“七小姐是早上十一点进的海棠阁,林公子是后面到的,两人谈了约一个多小时,舒淙便来了。挑了几套银饰,加一枝点翠嵌珠赤金簪子,总计二十两银子。银饰和装首饰的匣子都是铺子里的,应该不至弄什么手段。至于七小姐和林公子的谈话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这里,巴图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夏候烨。
“哪个林公子?”夏候烨不动声色。
“林青山的长公子,林慕云。”巴图再看他一眼,瞧不出喜怒,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解释:“听说,前几天林舒两家刚刚结了儿女亲家。”
舒七小姐的胆也未免忒大了些!竟敢瞒着父母兄长,偷偷与未婚夫见面。
只是,她若胆不大,当日在普济寺也不敢出手救王爷。
“嗯……”夏候烨点了点头,淡声嘲讽:“舒元琛这些日子倒是好事连连,又是给老母做寿,又要嫁女儿,还要娶姨娘,忙得脚不点地呀……”
巴图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敢接话。
“赫连俊驰在哪?”夏候烨忽然转了话题。
巴图又去问那妇人,回来答:“他在海桐阁,与海棠阁比邻。早上九点便来了,一直与侍从在房里挑首饰,并未与任何人接触。”
“与海桐相邻的房里,是什么客人,什么时候来的,呆了多久?”夏候烨又问。
“西院除了海棠和海桐有客,其余都是空的。”这个,徐锦程却是晓得的,不等巴图出门,立刻抢着答了。
巴图心咚咚狂跳,猛地抬头看向夏候烨,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
王爷不会怀疑舒沫与番邦勾结吧?
她只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哪里与远在关外的赫连俊驰扯上关系了?
她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定然只是巧合。
“可有可疑人员出入或是试图接近这二间雅室?”夏候烨抬手,阻断他,继续发问。
“这个,”徐锦程抬起袖子,又开始淌汗,深悔不该搭话,倒又给自己挖了个坑:“小人倒是未曾注意……”
夏候烨凝着他胖胖的油脸,从眸色到声音,瞬间冷下来,冻得让人发寒。
“你把今日宝丰裕所有客人,以及负责接引的仆妇小厮,院中洒扫的婆子,挑水做饭的杂役通通造入名册,查明这段时间所有人的去向,写成案卷。若漏掉一个,或是明天日落前还未办妥,不必来见我,可自行了断。”
“是……”徐锦程颤着嗓子答。
“滚!”
徐锦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倒退着出了茶楼。
“爷……”巴图欲言又止。
夏候烨却并不理他,径自沉吟未觉,脸色阴沉得吓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嵌在桌面内的茶杯沿。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向下一按,嵌在桌面的杯子倏地跳了出来。
夏候烨却头也不回地出了茶楼。
“爷……”巴图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走行之间,衣袂带起一阵微风,那茶杯忽地簌簌而落,碎成齑粉……
舒沫回到雅歆园,春红几个便来给她道喜。
绿柳胆子更大,嚷嚷着要瞧二少爷赏了什么东西给小姐添妆。
侍候了舒沫这么久,多少都晓得她的性子。
对这些首饰簪环之类的,向来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要多说得几句好话,哄得她一高兴,多半便顺手赏给了下人。
“饿死了,东西慢慢再看,先摆饭……”舒沫把身上的外裳脱了,换上半新不旧的家居服,歪在迎枕上只嚷着饿。
立夏本来把装首饰的红漆匣子拿出来,听得她这么说,便又收了起来。
春红脸上就是一僵:“这……”
立夏的脸拉下来:“小姐才出门半天,你们便偷懒,连饭也不预备?”
“二少爷带七姑娘出门,竟连饭都舍不得请吃一顿?”绿柳不服气,立刻顶了回去。
“这是说的什么混话?”立夏气得拧起了眉毛:“酒楼龙蛇混杂,小姐是未出阁的千金,岂可要那种地方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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