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去哪?”
初时她并未在意,以为是起床气……夏侯烨习惯早起,每天天不亮就醒了。
因此结婚这么久,她还从没在他之前醒来过,也就无缘见识他的起床气。
然而次数多了,舒沫便发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细一回想,他这毛病,好象是从千佛寺回来后落下的?
这傻子,是在害怕吧?
害怕有一天,她会象来时一样,突然之间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吗?
又到就寝时间,这一晚,舒沫主动牵了他的手:“你放心,我不会走。”
“嗯,嗯?”他本是闭着眼,闻言猛地睁开,双目灼灼地盯着她。
“我不会离开,”舒沫温柔地看着他:“我有你,有儿子,有家,怎么可能离开?”
夏侯烨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轻轻地道:“可是,这好象不是你能够控制的?”
是的,她不是神仙,无法预知未来。
她不能确定,将来的某一天,会不会一个炸雷响起,甚至是一个跟头,就把她送回原来的世界。
她所学的知识里,没有“穿越”这门专业。
“我抓着你,”夏侯烨很镇定,语气平静却带着一惯的不容置疑:“不论什么情况,我们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
舒沫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睡吧,”夏侯烨:“明天还有很多事,可能不回来吃晚饭了。”
“又是赋税的事?”舒沫问。
“嗯,”夏侯烨闭着眼,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个个跟我哭穷,想要减免。”
舒沫淡笑:“他们仗着人多,想玩人海战术,你不妨各个击破。”
“找出幕后主使者,杀鸡儆猴其实是最省事的。”舒沫静了一会,试探着问。
这一回,夏侯烨连“嗯”都不嗯了,直接沉默。
哼!妄想用这种卑劣的方法,逼他联姻,简直做梦!
“是不是跟华阳郡主……”舒沫憋不住了。
“睡不着?”夏侯烨忽地睁开眼。
“啊?”舒沫一愣。
“不是,说明天,有很多事?”
“你,好讨厌……”舒沫羞红了脸,转过头去不敢瞧他的眼睛。
舒沫倚在迎枕上,懒洋洋地申明:“我没病,不喝。”
“我知道,”立夏抿着嘴,压低了声音,笑道:“这是王爷特地交待周嫂熬的补汤,不是药。”
“补汤也不喝……”舒沫越发不肯喝了。
这人,真是越来越皮厚了,也不怕丢人!
立夏忽然飞红了脸:“耗了那么多精神,不补怎么行?”
舒沫扬起眉,诧异地瞪视着她。
一直当她孩子,竟也会含沙射影地调侃人了?
立夏立刻无措地移开视线。
怪了,做坏事的明明是小姐,她为什么要心虚?
舒沫瞪了她半天,忽然“噗哧”一声笑了:“死丫头,确实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从千佛寺回来,一直犹豫不决。
理智上知道,以立夏的年纪是该结婚生子了。
可感情上,总是觉得她还小,舍不得这么早放手。
因此,一直拖着没办。
巴图急得抓耳挠腮,时不时找个借口在她面前转悠一下,她都假装没有看见。
“小姐!”立夏又羞又臊,不依地轻嚷。
舒沫下了决心,笑着冲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坐。”
“干嘛?”立夏一脸防备。
“有几句话问你。”舒沫笑得一脸无害。
立夏摇头:“我不信……”
小姐的笑容好诡异哦,看着她的眼神,象在打量一块上好的猪肉,一个不小心,就要割下来卖了。
舒沫俏脸一凝:“再不过来,信不信我抽你?”
立夏瘪瘪嘴,不情不愿地蹭过去,嘴里小声嘀咕:“天天嚷嚷人人平等,动不动就要抽我……”也不晓得,这是哪门子的平等?
“谁让你专拣找抽的事干?”舒沫皱眉,板着脸训她。
“小姐干的事,哪件不是找抽?”立夏顺嘴驳了一句:“奴婢再怎么着,也越不过小姐去……”
“嘟嘟囔囔,在说什么呢?”舒沫眉一挑。
立夏噘着嘴:“论口才,奴婢哪是小姐的对手?说吧,又有啥指示?”
舒沫莞尔一笑:“嗬,看样子,某人积怨很深哪!”
“不敢……”立夏恭敬地回:“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舒沫呵呵笑:“死丫头,倒是会活学活用。”
立夏也跟着笑:“是小姐教的好。”
有个人见天在耳边叨念,想不记得也难,不知不觉拿出来用一两句,算什么稀奇?
舒沫敛了笑,一脸严肃地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对我有诸多不满,我也不能强留着你不是?你打小就跟着我,好歹也有十几年的情谊,这样吧……”
立夏初时还在笑,越听越是惊讶,张大了嘴:“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沫摇了摇手:“你今年二十了吧?过完年,虚岁就二十三了……”
“小姐!”立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错了,不该跟你顶嘴,你打我吧,别赶我走!”
舒沫忙拉她起来:“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立夏哪里肯起,说到动情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我知道自个嘴笨,不会哄小姐开心,又爱唠叨……我,我改!我,我不离开小姐……”
舒沫好气又好笑:“这么大颗脑袋,长着当摆设的吗?我说的话,哪一句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你明明嫌我年纪大了……”立夏抬起头,豆大的眼泪挂在脸蛋上,委屈得一抽一抽。
舒沫忍俊不禁:“论年纪,许妈不比你大得多?”
立夏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眨掉几颗泪珠,破啼而笑:“嘿嘿,是哦……”
“唉……”舒沫叹了口气:“不过,你也没听错,我是要放你走。”
“小姐……”
舒沫抬手,制止她做声,接着道:“不过,不是赶,是要你找个喜欢的人嫁了,明白不?”
立夏后知后觉,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当场傻掉了。
“怎么样,”舒沫笑吟吟地睨着她:“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立夏哪里敢搭话,捂了脸,一跺脚,扭身就要跑。
舒沫早有防备,一把揪住她:“别跑,给我交个底,我才好帮你做主……”
立夏又羞又窘,死死地低着头,瞅着脚尖不吭声。
“这儿又没外人,”舒沫压低了嗓门,缓缓地道:“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拿你当姐妹,希望你过得幸福。既是要嫁,总得嫁个情投意合的,这辈子才会开心。你不说,我若胡乱指一个人给你配了,将来过得不如意,少不得要怨恨我。”
回答她的,依旧是死一样的静寂。
“你心里,难道一点谱也没有?”舒沫耐着性子,轻声道:“若具体说不出哪一个,那便说说品行,性格上的要求,总要依着你的条件,挑个满意的。”
立夏依旧不做声。
舒沫哄了半天,她死活不张嘴,实在没辙了,想了想,决定单刀直入:“你觉得,巴将军怎么样?”
立夏吃了一惊,抬起眼帘,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去。
舒沫一瞧有戏,掰着手指细数:“他们跟在烨身边多年,品性为人大家有目共睹,自不必多说。大将军性子沉稳,行事谨慎,寡言少语,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踏实可靠;二将军为人洒脱,不拘小节。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前程不可限量。”
巴家两兄弟既表明了心意,她言语之间,自不免要偏向巴朗一些,除非立夏心有所属,必然要受一些影响。
等了等,见立夏还是没有反应,忍不住把话挑明了:“两个人都不错,不过从性格上讲,我认为巴朗似乎更适合你一些。你觉得呢?”
立夏羞得满面通红,双手死死捉着裙子,头几乎要低到膝盖上去,声音低得象蚊蚋,不仔细听,几乎就要错过:“我,听小姐……”
“咣当”一声,房门忽地被人撞开,绿柳一脸激动地冲了进来。
立夏吓得差点跳起来,声音嘎然而止。
舒沫猛地扭过头,没好气地喝道:“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绿柳一声不吭,冲上来,直挺挺地跪在她跟前。
“这是做什么?”舒沫拧了眉。
绿柳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来,已红了眼圈:“不错,立夏自河州起便服侍小姐,与小姐情份非同寻常。可奴婢也是打小便跟着小姐,这些年来一样与小姐同历患难,共度难关。何以小姐眼里只有立夏,没有奴婢呢?”
“绿柳,”立夏吃了一惊,忙去掩她的嘴:“这是说的什么混话?小姐处事一向公平,从未厚此薄彼……”
“小姐都当你是姐妹了,自然不会薄待于你!”绿柳转过头,狠狠地瞪着她。
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什么都不需做,小姐事事替你考虑周全,有什么资格说我?
舒沫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这么说,我待你苛刻了?”
绿柳面色绯红,眼光微微一闪,竟不退缩:“我是仆,你是主,得主子善待是福份;若主子苛刻凌虐,原也只有生受的份。今生得遇小姐,已是天大的福份,奴婢原不该再多有奢想。只是小姐常常教我们,世人平等,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剑之分;又说,英雄不问出处,每个人都有追寻幸福的权利……”
“你们一个个,倒是真的长了本事。”舒沫冷笑。
绿柳不敢看她的眼睛,鼓起勇气:“小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小姐的话,睿智如王爷也深感敬佩,我们这些奴才,更没有不听的理。”
“别拍马屁,说重点。”舒沫淡淡地道。
绿柳咬着牙,不顾一切地道:“奴婢只想提醒小姐,奴婢和立夏同年,只比她小半岁。”
立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脸呆滞地看着绿柳。
舒沫早就心下了然,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你的意思,希望我在替立夏物色对象的时候,也把你考虑进去,是也不是?”
绿柳面色紫涨,再磕了一个响头:“奴婢自小父母双亡,姑母把我卖进候府,自打跟了小姐,小姐便是奴婢唯一的亲人。除了小姐,奴婢委实再无可托之人,只得厚着脸皮,求小姐垂怜。”
立夏听得满面绯红,越发做不得声。
舒沫点头:“你怎知我没考虑你的婚事?”
绿柳一怔,低低地道:“小姐说考虑了,那必是考虑了。”说到这里,她略停顿了片刻,轻咬着下唇,思索了片刻,再抬起眼里,眸中有一丝嘲讽掠过:“不过,就算真有考虑,总也是排在立夏之后。”
要不然,也不会先问过立夏,再轮到自己了。
就是这,只怕也是被她逼得急了,随口搪塞之词。
她心里清楚,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立夏在小姐心里的地位之万一。
她自问模样,女红等各方面条件都并不比立夏差,许多时候,还比立夏多了几分机灵,凭什么要拣立夏挑剩了的?
立夏被她大胆的话,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你……”
反正已撕破了脸,绿柳竟是理直气壮:“我说错了吗?”
舒沫气得笑了起来:“不,你没错。这么说来,确是我的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立夏再顾不得羞:“好个没羞没臊的丫头!这事,能当人对面,一块问的吗?总得有个先后……”
“凭什么总是你先?”绿柳便是呕不得这口气。
立夏气结,瞪了她半天,竟憋出一句:“长幼有序,你自己也说,比我小了半年,总不能在我前头出嫁吧?”
绿柳一滞,半晌,讪讪地道:“现在又不是谈婚期,这不是在挑人呢吗?”
“这么说,你属意巴朗?”舒沫懒得跟她转弯抹角,直击重心。
绿柳就是再泼辣,这时也不敢直接承认。
待要否认,又怕被立夏占了先,心中左右为难,直憋得满面紫涨,做不得声。
偏舒沫不替她圆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瞅着她,从鼻腔里悠悠地逸出一个单音:“嗯?”
也不知过了多久,绿柳一半是堵气,一半是没了退路,终是挣扎着,轻轻地,坚决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立夏掩了嘴,骇得瞪大了眼珠。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静得连空气都胶着成一团。
“为什么是巴朗?”舒沫拧了眉,微微带着一抹苦恼:“我以为,你跟巴图更谈得来一些。”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媒人这个活,还真特么不是人干的!
绿柳轻咬唇瓣:“彼此都不过是为主子办事,立夏又是温吞的性子,免不得我就要多说几句,哪里就是谈得来了?”
事实上,她本来的确属意巴图,觉得他言词风趣,行事潇洒,比木讷寡言的巴朗要好上太多。
可听舒沫的意思,竟是更倾向于巴朗。
她的话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代表了夏侯烨的立场……换言之,巴朗的前途比巴图更加平坦。
她自己精于算计,一门心思掐尖占高枝,便以己推人。
舒沫处处偏坦立夏,既帮她挑了巴朗,必定是因为巴朗各方面胜过巴图,却哪里知道,舒沫纯粹从两人性格着手分析,并不掺杂半点外在条件呢?
再加上巴朗是兄长,按大夏律例,分祖产时,长子可继承70婳%。
巴氏三兄弟白手起家,祖上并无衡产,这三兄弟跟着夏侯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却积累了一笔惊人的财富。
他们兄弟性格豪爽,银钱看得并不重,得了赏赐泰半都寄回老家,不分彼此。
既入了公中的帐,那就是家产了。
更何况,听舒沫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有可能要把她们两个嫁给他们兄弟。
既是注定了要做亲戚,做嫂子,怎么也比当弟妇要强吧?
舒沫虽早知道绿柳精明,哪里晓得这么一会功夫,她心里已绕了这许多弯?
她无奈地把目光投向立夏:“绿柳的心思,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呢?”
看看,早让你挑了,你一个劲地害羞不肯表态。
这下好了,给别人抢了先机,你没得选了!
好在,那两个是兄弟,除了性格上有差异,别的倒是不分轩至,嫁给谁都不算吃亏。
可怜的是她,两丫头的意见跟两兄弟不一致,她要怎么交待?
立夏至此,还能说什么?
说不嫁,又显得矫情……她还能真一辈子不嫁了?
况且,她只是个丫头,婚事本就轮不到自个做主。
若不是命好,遇着舒沫,也就只是个配小子的命。
如今,得小姐提携,亲自做伐,议婚的对象还是个堂堂三品大员,马上驰骋的将军,已是几辈子休来的福份。
别人不嫌她出身低微,她就知足,哪里还敢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去挑三拣四?
只好垂了眸,轻轻地道:“一切,只凭小姐做主。”
绿柳本也未指望真的成功,只是心怀不忿,抱着必死的决心闹上一闹。
心想着,我得不到,也不能让立夏好过。
哪里晓得,舒沫竟这般轻易地允了?
她瞪大了眼,陷入迷惘。
难道,小姐并非信口搪塞,竟是真的把她和立夏放在同一天平,认真考虑了她的婚事?
她,其实早忘记那个在千树庄,不甘受苦,一心求去的不忠丫环?
只有自己,还纠结着过往,午夜梦回时,一次次汗透重衣?
舒沫轻轻吁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等我问过王爷,再做答复。此事未有定论,切记万勿张扬。”
“是……”立夏转身欲退,见绿柳尚一脸怔忡地杵在房中,忙轻轻拽了拽她:“走吧。”
“哦……”绿柳神色恍惚,高一脚,低一脚跟她飘了出去。
晚上夏侯烨回家,夫妻二人洗漱毕,躺着说些闲话。
舒沫把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夏侯烨听得直砸舌:“绿柳真是这样说的?不愧是你调……教出来的丫头,果然勇气可嘉。”
舒沫嗔道:“本来就很头疼得了,你还来取笑!”
夏侯烨大笑:“这是巴朗两兄弟的事,扔给他们去烦就好,你头疼什么?”
“说得轻巧……”舒沫瞪他一眼:“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你难道不知?巴朗是个死心眼,巴图又是个大嘴巴,万一漏出一两句风声,绿柳还要不要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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