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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口欲问

官家庶女 一溪明月 16369 2021-03-30 09:36

  “呃?”立夏一窒,渐渐红了双颊:“这倒没有……”

  “那你说慧妃要出家?”巴图找回声音,理直气壮地哇哇大叫。

  立夏不服气地辩解:“可小姐从偏殿出来,一声不吭,直奔妙慧师太禅房。不是……出家……是……”

  在两个大男人的注视下,她越说越心虚,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音。

  “走吧……”夏侯烨啼笑皆非。

  立夏不敢吱声,落在二人身后十数丈,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三个人行色匆匆赶到妙慧师太的禅房外,却见绿柳手足并用,踮着脚尖,趴着门缝往里张望。

  “绿柳……”巴图张口欲问。

  绿柳听到声音,急急转过头来,竖指于唇:“嘘……”

  忽地见了夏侯烨,唬得手心发颤,忙不迭地曲膝行礼:“王爷……”

  “她在里面做什么?”夏侯烨见她眼波流动,神情古怪,不禁心生疑惑。

  绿柳窘得满面绯红,垂着头,双手绞着衣带,吱吱唔唔:“奴婢,奴婢不知?”

  夏侯烨见她态度暖昧,越发狐疑,正要一脚将门踹开。

  忽听“吱呀”一声,禅房门从里面打开,舒沫和妙慧师太并肩走了出来。

  乍然见到外面站了这许多人,舒沫一怔,随即了然,冲妙慧师太盈盈拜了一拜:“大恩不言谢,容日后再报……”

  “阿弥陀佛……”妙慧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出家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天下苍生消灾解厄乃份所应当为。况施主所求,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师太指教……”舒沫一笑,辞了师太出门。

  “你搞什么鬼?”夏侯烨目不转睛望着她。

  舒沫嫣然一笑:“你猜?”

  彼时阳兴洒落,顾盼之间,但觉眼前之人,明艳不可方物。

  夏侯烨忽地心跳加速,停了脚步,深深地凝望着她。

  舒沫只觉面上发烧,含羞嗔道:“光盯着我干嘛,我脸上又没写着答案……”

  余下人等识趣地悄然退开,把空间留给二人。

  夏侯烨仍旧死死地盯着她,缓缓牵起她的手,合在掌中摩挲:“猜不到……”

  舒沫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忽然“噗哧”一笑,扑闪着一双黑明分明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求子!”

  夏侯烨心头猛地一跳,乌黑莹润的瞳仁意味深长地睨着她,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拖长了语调:“哦……”

  舒沫原本心底坦荡,他这拖长了语调轻轻一“哦……”,再一触那目光,双颊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嗔道:“讨厌,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侯烨嘴角微翘:“我知道,求子嘛……”

  “不跟你说!”舒沫轻哼一声,掉头就走。

  “别呀……”夏侯烨动作快,一闪就到了她身前:“至少得告诉我,求到了没有啊……”

  舒沫没好气地瞪他:“你再这样,我可真恼了!”

  夏侯烨“呵呵”地笑了起来:“好,我不逗你了……”

  “那,我说正事,你可不许胡搅蛮缠!”舒沫咬着下唇,小老虎似地瞪着他:“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的语气又是娇憨又是俏皮,还带着点点的耍赖和威胁,夏侯烨忍不住笑了:“胡搅蛮缠,那不是你的强项吗?”

  舒沫一挑眉,凶巴巴地道:“你有完没完?”

  “没完……”夏侯烨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

  夏侯烨目光忽然炽热起来,细小的火光,在漂亮幽深的眸底闪耀,不急不缓地补了一句:“咱俩之间,永远也完不了……”

  刹那间,舒沫只觉情绪激荡,胸口扑通扑通的狂跳着,被涨满了的感觉,想要说些什么,偏偏急切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你才傻呢……”舒沫鼓起颊,恨恨地捶他一拳。

  夏侯烨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说吧,又想做什么?”

  谈回正事,舒沫收起笑:“关于福妃和秦姨娘的死,有几件事,我一直没想通……”

  “人都死了,还想着她们做什么?”夏侯烨眸光一冷,很是不悦。

  “哼!”夏侯烨冷哧:“世上你不了解的事多了去了,若一一寻根问底,忙死你!”

  “不管,”舒沫道:“解开一件,少一件。”

  夏侯烨没好气地觑着她:“找妙慧求子,就是你的办法?”

  “嘿嘿……”舒沫得意地一笑,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在夏侯烨眼前得意地晃了晃:“这可是本案最关健的证据!”

  夏侯烨见她一脸兴奋,不由莞尔:“你不去刑部,还真是可惜!”

  “你猜,名闻京师的妙慧师太,给我的生子秘方是什么?”舒沫卖着关子。

  “我又没求过,哪里知道?”

  “猜一猜嘛……”

  “没兴趣……”夏侯烨摇头,见她一脸忿忿,忽地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当然,若你迫切想求一子,那又另当别论……”

  “讨厌!”舒沫瞪他一眼,把瓶塞拔开,直接宣布答案:“是香灰!”

  “什么?”夏侯烨一愣。

  “我去求见师太,自诉近年经期不定,时长时短,时多时少,以至成亲一年无所出。她叽哩咕噜念了一通佛法,然后给了我一包香灰。”舒沫将瓶子随手扔到墙角的草丛里:“事实证明,所谓的有德高尼,精通岐黄之术,擅治妇人隐疾,不过是骗人的鬼把戏……”

  “休要胡说!”夏侯烨蹙了眉。

  “难怪她只治妇科,原来是在欺世盗名。”舒沫不屑地撇了撇嘴。

  古代女子思想封建,患了病不先去求医,却问疾于佛门。

  于是,有些人便乘虚而入,打着高尼高僧的旗号,来骗取这些名门贵妇的银子。

  治得好是她医术高,佛法精深;治不好,则是你心不诚以至药石无灵,再说得恶毒些,是你前世做恶太多,以至报应今生。

  这样一来,谁敢说经她医治全无起色?

  再加上,这些名流贵妇千金中,更不乏求医问佛双管齐下的。

  因此,大部份总还能痊愈。

  古代人迷信,病好了,不谢大夫,却归功于佛门。

  于是乎,多年来以讹传讹,终于成就了一代高尼,岐黄精英的名号。

  “这跟福妃和素莲的死,又有什么联系?”

  舒沫横他一眼:“你可别告诉我,秦姨娘死前,曾到碧云庵向妙慧师太求过一副调经理气的方子一事,你不知情?要不然,京里那么多地方,为何偏选了碧云庵停灵?”

  “算你有理!”夏侯烨笑看她一眼:“但这也只证明师太的药方无毒,跟福妃的死,还是关联不大。”

  “我一直想不明白,”舒沫笑了笑,道:“为什么福妃中的毒跟秦姨娘中的毒不是一样?”

  “为什么非要一样?”夏侯烨不动声色。

  “若是秦姨娘想跟福妃同归于尽,大可一起服了砒霜,又何必大老远跑到碧云庵来求什么偏方?”

  不等夏侯烨问话,她又道:“秦姨娘既然大老远来求,自然是对妙慧师太的偏方深信不疑。明知福妃服下,只会令经期提前,于性命并无大碍,她又何必预服砒霜,畏罪自杀?”

  “那也许是有人想嫁祸于秦姨娘呢?”夏侯烨道。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舒沫道:“既是嫁祸,福妃便该和秦姨娘的死因一样才更合理。若福妃死于中毒,秦姨娘是投环,又另当别论。同样是服毒,为什么要选不一样的毒?”

  “也许,那人想一箭三雕,嫁祸福秦姨娘之后,还想拉你下水呢?”夏侯烨故意刁难。

  “这也说不通。”舒沫摇头。

  “何以见得?”夏侯烨问。

  “我问你,若非亲眼所见,你会相信秦姨娘给福妃的是香灰不是毒药吗?”

  夏侯烨不吭声。

  “我是不信的,”舒沫也不要他的答案,自顾自地道:“相信府里绝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那人既然苦心孤诣,设计陷害我们三人,对秦姨娘的行踪和计划,不可能一无所知。既然秦姨娘已对福妃下了手,她坐收渔人之利即可,何必画蛇添足,给福妃换一种毒药?”

  “也许,她跟你一样,知道了妙慧师太的底细,所以才冒险更换毒药?”

  舒沫微微一笑:“若真是这样,我只能说这个人实在太可怕,太聪明。”

  不但熟悉府中各人的性情,精通药理,擅长使毒,还心思缜密,深谋远虑,才能设出一个如此复杂而精巧的局。

  夏侯烨莞尔:“比你还聪明?”

  “但既是这么聪明的人,便更不应该留那么明显的漏洞。”舒沫淡淡的道。

  “什么漏洞?”夏侯烨一半好奇,一半也想知道,她想得到底有多深?

  “秦姨娘的死。”

  “她布的局,她下的毒,她熟知每个人的性格,又岂能不知道你的行事作风和能力?福妃一死,你必定立刻封锁各院。我若是她,便会把秦姨娘服毒的时间,订在你去见她之后,而不是半夜,未知福妃已死之前。完全不符合秦姨娘的个性,凭白让人生疑。”

  “也许,有人走漏了消息?”夏侯烨偏跟她抬杠:“她既能布这么精妙的局,这种事岂不是小菜一碟?”

  “若是你,会为了让人早几小时死,而冒让自己身份曝露的危险吗?”舒沫冷声反问。

  夏侯烨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因此,”舒沫冷冷地看着他:“我有理由相信,福妃和秦姨娘的死,别有玄机。”

  “什么玄机?”

  “若我猜得不错,”舒沫叹了口气:“福妃,是死于自杀。”

  她曾找过林景回,询问福妃的遗言,想从中得到些线索,结果却令她失望,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明知是秦姨娘下毒,为何不在夏侯烨面前指证她?

  直到今天,她才总算明白过来。

  却,是那么的令人遗憾!

  夏侯烨心“咚”地一跳:“为什么?”

  “我记得,”舒沫不答,反问:“福妃死的那天下午,我去书房找过你。我到了那里,明显感觉气氛不对,你的情绪很坏。后来才知道,在此之前,福妃在书房,跟王爷大吵了一架。最后是被巴将军架着,强行拖走的。”

  夏侯烨眸光一冷:“你倒查得清楚。”

  舒沫的表情很沉重:“那天你告诉我,福妃的假孕是你布的局。我想,这也许就是你们起争执的原因,更是福妃自杀最直接的理由。”

  福妃一方面假孕之事曝光被秦姨娘威胁,另一方面生子的希望破灭,前途渺茫。

  而最最重要的理由,莫过于她被夏侯烨利用,已心如死灰吧?

  “别说了……”夏侯烨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沉声喝止。

  舒沫上前,轻轻地拥住他:“我知道,你并不想要她死。一切,都是天意。”

  她之前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若不是如萱的一番话令她矛塞顿开,怕现在还在迷团之中。

  什么计划周密,布局精妙,都敌不过一个意外。

  而她,总以为这也是计划好的一部份,差一点聪明反被聪明误。

  夏侯烨垂眸看着脚下的泥地,轻轻地道:“不错,福妃是自杀,服的,是西凉贵族才能有的烈阳丹。”

  “所以,你没在第一时间去连婳阁。”舒沫微笑:“因为你知道,秦姨娘不可能有烈阳丹。但是,调查必需要做,又不想别人怀疑我,所以才去了归燕阁。”

  顿了顿,见夏侯烨没有反驳,她接着又问:“不过……”

  “你不明白,福妃为何会有烈阳丹?”

  “是……”舒沫点头,迟疑一下,又道:“若你不想解释……”

  “福妃,本就是西凉人。”夏侯烨淡淡地道。

  舒沫大吃一惊,抬了眼看他,欲言又止。

  夏侯烨二十七年的岁月里,绝大部份时间都在与西凉交战,说是死敌也不为过。

  又怎会娶个西凉女子进门?

  就是太妃,也不会答应呀!

  “她救了凝香的命,”夏侯烨苦笑:“是凝香带她进府,西凉人大多深眉凹目,她长得完全不象……”

  舒沫明白了:“怪不得福妃五官这么精致,美艳无双,原来是混血儿。”

  他被美色所惑,一时昏了头,把她娶进来后才发现她的身世。

  他碍于面子,不能公之于众,因她有恩于睿王妃,也不能将她逐出家门,只好哑巴吃黄连。

  怪不得这些年,一直待她冷若冰霜,视同无物。

  夏侯烨颇不自在地道:“我只听凝香提过一回,她母亲是从西凉逃出来的,一直也没有细问过,不知是不是混血,混了多少血?”

  能有烈阳丹,想来身份也不低吧?

  可惜,福妃已死,这却是个不解之迷了。

  “福妃就罢了……”舒沫话锋一转:“秦姨娘呢,你难道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这个,还在调查中。”夏侯烨道:“虽然有几个人可疑,但都缺乏直接的证据无法下结论。因此,怕是很难查出来了。”

  “怕,不是查不出,是不想查吧?”舒沫望着他,缓缓地道:“又或者,是已经查到了,却不想宣布吧?”

  夏侯烨挑眉反问:“何以见得?”

  舒沫微微一笑:“堂堂睿王爷,若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发生的事情都无法掌控,又如何统领千军?”

  夏侯烨不动声色地反驳:“我也不是万能的,何况我向来不理内宅之事……”

  舒沫恼了,俏脸一沉:“夏侯烨!不信我就明说,别找些漏洞百出的理由,来污辱我的智商!”

  说罢,也不理他转身就走。

  “等等!好好的,怎么突然恼了?”夏侯烨一把拽住她:“再说,我也没有不信你!另外,智商是啥玩意?”

  舒沫恨恨地道:“不想理和不能理是两码事,你偏要混为一谈!明明查出了下毒之人,偏敷衍我说查不出,这还不叫不信任?”

  舒沫咄咄逼人,夏侯烨却目光平静,一副从容淡定的口吻:“关于下毒之人,我心里确实有怀疑对象。但只是怀疑,尚未有确凿的证据。人命关天,与信任无关。”

  说罢,竟还有余暇反将一军:“你还是没告诉我,什么叫智商?拆开来勉强可以理解,合在一起,却是莫名其妙。”

  “少来!”舒沫轻咳一声,绕过雷区:“证据早被你消灭了,当然拿不出来!”

  “照你这么说,莫非你怀疑秦姨娘是我下令毒死的?”夏侯烨瞧她气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不然,何必帮凶手遮掩,还毁灭证据?”

  “虽不中,亦不远……”舒沫见他不再纠结“智商”二字,心中窃喜,随口答道。

  “原来,”夏侯烨原是玩笑,听了这答案,苦笑着,眼色一黯:“你真是这样想的?”

  “你虽未授意她毒杀秦姨娘,却不能否认,秦姨娘的确是因你而死。”

  夏侯烨脸色阴沉,你果然智慧超群,聪明绝顶!我自认做得机密,却不想被你一眼看穿……

  “别歪曲我的意思好不好?”舒沫急了,瞪大了眼睛:“我说她因你而死,又没说是你下令毒死她!”

  “这种文字游戏,你玩起来,倒是游刃有余……”夏侯烨轻哼,面色稍缓。

  “得,绕来绕去费劲,猜来猜去闹心!”舒沫似突然下了决心,牙一咬:“我干脆直说了吧!下毒的人,是静萍姑姑,对不对?”

  夏侯烨目光一凝:“证据呢?”

  “没证据,只有女人的直觉。”舒沫答得也干脆。

  “直觉?”夏侯烨微愣,随即冷笑:“凭直觉可定不了一个人的罪,尤其是杀人的大罪。”

  “我没想给谁定罪。”舒沫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喜欢模糊不清,想尽可能地还原事件的真相而已。”

  “可你的心里,已经给她定罪了。”夏侯烨反驳。

  “那么,”舒沫目光闪动,微笑了:“她有没有罪呢?”

  夏侯烨不答,半晌,淡淡地道:“她有没有罪,我说了不算,拿出证据才算数。”

  “证据没有,理由却有几点,你要不要听?”舒沫问。

  “我若说不想,你会不会跟我一刀两断?”夏侯烨看她一眼。

  舒沫失笑,偏头想了想道:“将你一刀两断我怕没这个本事,拒绝往来,倒是很有可能。”

  “这么严重?”夏侯烨眉峰一挑,牵了她步出庵堂,朝山上石亭走去:“那,姑且一听吧……”

  “第一,静萍姑姑身怀绝技,有高来高去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王府的任何地方,而不被发现。”舒沫竖起一根手指。

  “我睿王府藏龙卧虎,能高来高去的不下数百人。”夏侯烨哧声冷笑。

  “第二,”舒沫不理他的嘲讽,又竖了第二根手指:“她对你绝对忠心,为了你可以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本王效忠之人何止万千?”夏侯烨越发不屑了:“你的理由,不会全是这些不着边际的吧?”

  “第三,”舒沫还是不理他的挑衅,又竖了第三根手指:“王府绝大多数人都以为福妃死于小产,唯有少数几人知道,福妃是服了烈阳丹而死的。而静萍,恰巧是其中一个。”

  “这也算不得什么理由……”

  “若,”舒沫微笑:“福妃的死因是静萍的杀人动机呢?”

  “怎么说?”夏侯烨一愣。

  “我之前虽也怀疑过静萍,她并不是完全没有露马脚,但因找不着动机,而放弃。”舒沫道。

  “哦,”夏侯烨饶有兴致地追问:“什么马脚?”

  “那口葬秦姨娘的薄棺。”

  “别告诉我,棺材里有砒霜?”夏侯烨取笑。

  舒沫白他一眼:“太妃并不知福妃假孕,秦姨娘害死福妃她或许可以既往不咎,但害死她的孙子,却不可能心无芥蒂!没有下令鞭尸已经很是仁慈,怎么还会那么体贴,让傅嬷嬷为她准备棺材?”

  老人最重传宗接代,尤其夏侯烨子嗣艰难,她怎会不恼,不恨?

  她所认得的太妃,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女子!

  “算你有理……”夏侯烨眼里掠过赞赏,嘴里驳道:“不过,这也可解释成静萍心宅心仁厚,想得周全,并不仅仅是心虚。”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放弃了疑心。”舒沫点头:“直到,想通福妃死亡的真正原因后,我又从头梳理了一遍,找出所有的疑点,秦姨娘的死因,也就随之浮出水面。”

  “继续……”

  “秦姨娘的脾气,你应该比我清楚。心高气傲,争强好胜,没理也要争三分。若换了一个人,查到福妃的死与其相关,或许会因心虚而乖乖认罪伏法。秦姨娘却不然。她不但不会认,反而会吵闹着把责任往妙慧师太头上推。”

  “那又如何?”夏侯烨冷哧。

  “这样一来,事情就会被闹大,福妃的身份和死因也会有曝露的危险。”舒沫叹道:“换言之,静萍是为了保护你,而选择杀人灭口。”

  西凉虽与大夏联了姻,但在夏侯烨的眼里,依旧是敌人,他从未有一天放松过对西凉的防范。

  在朝廷中,与西凉的关系中,他更是一贯主张血战到底的死硬派。

  若是世人知道,他府中的侧妃,竟然是西凉人,无疑是自打耳光!

  她推测,静萍对福妃的真实身份,早已知情。

  因此,当日在听了林景回对福妃死亡的真正原因的剖析之后,立刻起了杀心。

  她不动声色地陪着太妃返回怡清殿,之后找机会溜出来,潜进连婳阁,在秦姨娘的糕点里下了砒霜,造成她伪罪自杀的假象。

  夏侯烨陷入沉默,良久,才低低地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发现秦姨娘竟然是被静萍毒杀之后,他也曾又惊又疑,多方揣测。

  他想不通,温婉的静萍为何会突起杀心?

  要知道,秦姨娘虽然跋扈了些,在几个姨娘中一直以长者自居,自觉高人一等。

  但在静萍面前,却还恭顺有礼,并不敢稍有怠慢。

  更不曾,动过陷害之心。

  他找来静萍询问,她虽直承不讳,却闭口不谈理由,只求一死。

  这让他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

  只能将真相掩盖,把秦姨娘的死因模糊化,草草安葬了事。

  舒沫的一番话,让他在顿悟的同时,又不禁百感交集。

  这辈子,他亏欠静萍太多,却不知要如何偿还。

  “你还是不信我!”舒沫按捺不住失望之情,愤怒地转身离开。

  她掏心掏肺,他却虚词应对,一直不肯正面回答。

  目的,只在维护静萍。

  难道,承认静萍杀人后,她还会乘机加害于静萍不成?

  还是说,在他心里,她从头到尾敌不过静萍的一根手指头?

  夏侯烨伸了手想去拽她,终是慢了一步:“舒沫!”

  舒沫充耳不闻,提着裙边急奔下山。

  夏侯烨望着她的背影,颓然地放下手。

  舒沫急奔下山,刚进庵堂,迎面遇到绿柳,一脸焦灼:“小姐,你上哪去了,让我好找……”

  绿柳一边说,一边朝她身后张望,未见夏侯烨,眼里浮起疑惑:“怎么王爷没跟你在一起?”

  “什么事?”舒沫冷着脸,越过她直接往禅房走去。

  “侍郎府来人了……”绿柳不安地瞥她一眼,咬着唇,轻声道:“五小姐,殁了……”

  “你说谁殁了?”舒沫大吃一惊。

  “是……五姑娘……”绿柳垂了头。

  “怎么可能,”舒沫眼眶一热,低喃:“她才十七岁……”

  “说是,”绿柳偷瞄她一眼,小小声解释:“难产,大出血,母子俱殒……”

  “别说了……”舒沫红了眼睛,哑声道:“收拾东西,下山。”

  “哦,好……”绿柳飞快地跑回去。

  来庵里送灵,东西带得本就不多,立夏很快收拾整齐,命人装上马车,再来回禀:“东西都装上车了,可王爷还没回来。要不要派人……”

  “不用,”舒沫打断她:“咱们先走。”

  立夏轻声劝:“五姑娘已经去了,倒不必急着一定要在今日吊唁。还是……”

  舒沫看她一眼:“你若不想去,只管留下。”

  立夏一愣,脸涨得绯红,讷讷不能言。

  小姐走了,她留下来,算怎么回事?

  “小姐和五姑娘的情份不同一般,想早些去瞧也是人之常情。”绿柳却瞧出异样,堆了笑一面给立夏递眼色,一面随声附和:“福妃这里三日法事已毕,明日一早下葬,也得有人主持。”

  舒沫不吭声,径直弯腰进了马车。

  立夏无奈,只得叫了个小丫头,匆匆交待了几句,随即跟她一起上了马车。

  银杏,银瓶等上了另一辆马车,一起朝京城奔去。

  等到了侍郎府,让丫头拿了名贴递进去。

  不料她来得如此之快,邱夫人亲自迎了出来,见她风尘仆仆,显然从碧云庵下来,连睿王府都没回,径直来了这边。

  邱夫人心中惴惴,尴尬地行了一礼:“妾身见过慧妃娘娘……”

  舒沣性子温婉喜静,不爱走动。

  嫁过来之后,除了年节和舒府有嫁娶大事必需回去,与娘家的几个姐妹鲜少联系。

  舒沫因被逐出家门,两人更是几乎不曾谋过面。

  舒沫晋升侧妃后,她便多次暗示舒沣该登门拜访,加强往来。

  舒沣嘴里应承,却一直拖着未付诸行动,后来便不了了之。

  她为此很是着恼,心中猜度,这姐妹二人必是在娘家生了罅隙。

  却不想,听了舒沣死讯,舒沫竟会在第一时间来吊唁,弄了个措手不及。

  “邱夫人……”舒沫也不与她客套,开门见山:“我想见五姐,不知是否方便……”

  “妾身惭愧,没有照顾好沣儿……”邱夫人偷瞧她的脸色,说着话,眼中垂下泪来。

  舒沫眸光冷厉:“听说五姐难产,母子俱殒,究竟是怎么回事?以邱家的身份,三少奶奶临盆,总不会连个稳婆,产婆都没提前预备好吧?”

  邱夫人一见她这架式,竟是来兴师问罪的,心中咯噔一响,赶紧答:“预备了,哪能不预备?刚诊出怀上了,立刻就把稳婆请进家来,专门照顾着呢……怕她身边的丫头年轻没经验,还特地拨了我身边的二个嬷嬷过去照应起居。没成想,还是……”

  舒沫一听她想得如此周全,倒也不好再挑毛病,想了想,道:“能不能让我见见芍药?”

  她贴身服侍舒沣,两人感情不比寻常,若有隐情,定然不会瞒着她。

  这话其实相当无礼,邱夫人心中暗恨,面上却不敢怠慢,连声道:“方便,当然方便。等祭拜毕,妾身立刻叫芍药过来。”

  夏侯烨掌着兵部,邱侍郎的身家前途都捏在他手里。

  舒沫胆大妄为,连王府的侧妃都敢弄死。睿王在战场生杀予夺,偏奈何不了一个女人。

  犯下这么大的错,不但不罚,反而让她掌了家,大有再抬她上位的趋势。

  真惹恼了她,枕边风一吹,邱家阖府的荣华可都成了泡影!

  可恨儿子不争气,放着大好的姻亲关系不加珍惜,不懂利用也就罢了,闯出祸事,招惹了这个女魔星,如何是好?

  “邱夫人……”舒沫歉然道:“我,是想把芍药带出去。”

  邱夫人神色一僵:“慧妃娘娘,是什么意思?沣儿是我的儿媳,又怀着邱家的骨肉,难道还有人敢害她不成?”

  “邱夫人误会了……”立夏见气氛不对,忙插言道:“原是奴婢与芍药交好,自小姐出嫁后,有二年未曾与她见面,想乘这机会跟她好好叙叙旧,这才央了小姐出面讨个人情……”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一眼邱夫人的脸色,小声道:“这事原是奴婢失了礼数,夫人若是不愿,此事就做罢……”

  邱夫人乘机道:“你们姐妹情深,我若不允,倒是不近人情。只是说几句话,何必非要出府?我把人叫来,安排个地方,让你们姐妹单独见面便是。”

  “如此,多谢了……”舒沫只得退而求其次。

  “举手之劳……”邱夫人忍了气,一边引着舒沫往停灵之处走,一边朝身边的仆妇使了个眼色。

  那仆妇也是个机灵人,当下心领神会,乘舒沫在灵前上香祭奠之机,偷了个空溜出去,急匆匆往后院跑去。

  舒沫瞧着灵堂里一大一小两具棺木,不禁黯然神伤。

  古代医术落后,女人生孩子,等于过次鬼门关。

  舒沣,没有迈过去。

  上完香出来,邱夫人亲自领着她往后院,见邱老夫人。

  喝完茶,说了几句客套话,外面便有人禀:“芍药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邱老夫人道。

  芍药进门,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太夫人,夫人,慧妃娘娘……”

  “嗯……”邱老夫人道:“静兰苑中杏花开得正好,你领慧妃过去瞧瞧……”

  “是……”芍药领了命:“慧妃娘娘,请……”

  静兰苑果然环境清幽,安静雅致,可惜芍药也同样的安静无声。

  舒沫简单问了几句舒沣的饮食起居,身体状况。

  她答得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芍药,你说实话……”绿柳忍不住了:“五姑娘是怎么死的?”

  “小姐生产,奴婢是不能进产房的。”芍药恭敬地道:“只在事后,听产婆说小少爷是脚在前头在后,小姐失血过多,救不过来才……”

  “可我听说,五姑娘在身子才八个月,怎么突然就临盆了呢?”立夏也忍不住了。

  她贴身侍候,怎么六姑娘去了,竟如此平静,没有半点难过忿怒之色?

  “这几日天气晴好,院中积雪融化,地面湿滑,小姐不慎滑了一跤。”芍药脸上一红,慌乱地低了头,沉默半晌,淡淡地道:“虽然我们及时扶持未使跌倒,却受了惊吓,动了胎气。”

  舒沫见她答得滴水不漏,微微一笑,忽然牵起她的手:“你们几个,都还好吧?”

  “托娘娘的福,还过得去。”芍药吃了一惊,想要挣扎,到底不敢,僵着身子答。

  “有没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帮助的地方?”舒沫又问。

  “谢娘娘牵挂,夫人待下体恤,奴婢一切都好,并无困难。”芍药道。

  舒沫点头,放开她:“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芍药送了她出门,目送她坐车离去,这才转身抹了眼泪,回去覆命。

  “小姐……”马车方一驶离侍郎府,绿柳便按捺不住:“我瞧着芍药的神情不对,五姑娘之死必定别有隐情,你为何不继续追问?”

  舒沫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们可以离开,芍药却得在邱府生活一辈子。你说,她是向着咱们,还是向着邱府?”

  “那,”绿柳愣了一下,不服:“小姐开始为何要问?”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舒沫满腹怅惘,苦笑:“只想着要替五姐讨公道,却没想过芍药的立场。再说了,这是邱家的家事,他们不追究,我一个外人,更没有权力说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正如福妃和秦姨娘的死一样,何尝不是内有乾坤?

  但,谁能把她们的死因公之于众,又有谁站出来替她们说句公道话?

  “芍药这小蹄子,五姑娘待她不薄,奈何人才刚死,竟这般无情……”立夏深自感叹。

  舒沫瞥她一眼:“她怀了身孕……”

  她见芍药脸色腊黄,乘握手之机,偷偷把了下脉,不想竟有了意外的发现。

  短短五个字,如石破天惊,绿柳惊得嚷了起来:“芍药她怎么敢?”

  “五姑娘还怀着孕呢……”立夏心中恻然,低喃。

  “邱逸云是什么人?”舒沫叹息:“五姐,怕也是敢怒不敢言,何况芍药……”

  谈到到舒沣的死时,芍药的脸色极不自然;再想到邱逸云其人的风评和邱夫人面对她的质疑,目光闪烁,早隐有羞意。

  对舒沣的死,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或许,这就是舒沣的命吧!

  就算她一生自负,也争不过老天,何况软弱于舒沣?

  “那,咱们现在去哪?”绿柳问。

  “这还要问,自然是回王府……”立夏白了她一眼。

  “不,”舒沫淡淡道:“回山庄。”

  绿柳轻哼一声,得意地回头看她一眼:瞧见了吧?

  “小姐,”立夏只当没有看到,柔声劝:“咱们出来时没打招呼,这要是又一声不吭地回了山庄,传到太妃耳里,总是不好。”

  舒沫不作声,默默地望着窗外。

  立夏见劝不动她,轻叹一声,只得作罢。

  到了山庄,陈管事喜出望外,搓着两手结结巴巴地道:“娘娘怎么来了,也没先派个人来通知一声。瞧,啥也没准备,怠慢了娘娘……”

  “准备什么,有啥吃啥呗……”舒沫一面说笑,一面转了头,四下逡巡。

  “你找宋婶吧?”陈管事瞧了,心中有数,道:“她病了,在屋里躺着呢。”

  舒沫吃了一惊:“啥时病的,要紧不?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就那日从王府吊唁回来就病了。找了大夫瞧过,说是外感风寒,风邪入体还是什么……”陈管家说着,摸摸头憨笑:“他说了一大堆,我也记不住。反正瞧了大夫,药也在吃着。这几日已大有起色,若是见着娘娘,想来不用吃药,也会好了……”

  “我去看她。”舒沫扔下一切,三步并做两步朝宋婶房里走去。

  立夏乘这个机会,把银杏叫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吩咐:“你赶紧回去,给王爷送个信。就说小姐在庄里住下了,叫他别担心。”

  “嗯……”银杏点头,急忙离去。

  绿柳瞧在眼里,冷笑一声:“这般用心讨好,王爷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立夏气红了脸:“你!”

  “我可警告你,”绿柳冷声道:“王爷可不是五姑爷,小姐更不是五姑娘,她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你那些歪心斜意,乘早都收了才是上策!”

  “你以为人人都象你呢?”立夏气急了,回嘴。

  “我怎么了?”绿柳柳眉一竖,叱道:“哪一点比你弱,你倒是说也来听听?自个拿着小姐垫脚,一门心思往上爬,想攀高枝。倒反过来想排渲我?没门!”

  银瓶见两人起了争执,生恐被人听到,成了笑话,急得直跺脚:“我的姑奶奶,一人少说一句,成吗?”

  “没你什么事,一边去!”绿柳一掌,将她推个踉跄。

  宋婶的屋子,靠近花房,是个独门的小院落。

  舒沫踏入院中,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墙角那一片生机盎然的迎春,娇黄的花朵迎风摇曳。

  窗下是一排盆景,有山茶,水仙,瓜叶菊……瞧着却有些焉头焉脑,无精打采的模样。

  想来,宋婶缠绵病榻,无暇顾及它们。

  舒沫微微叹息,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扉。

  “大虎,”宋婶听到开门声,咳嗽两声,坐起来,望向门边:“是你吗?真不好意思,每次都要麻烦……”

  忽地瞧清来人,声音嘎然而止,怔怔地望着舒沫。

  “怎么,不认识我了?”舒沫微微一笑,抬腿迈了进去。

  “娘娘,”宋婶脸红了,慌慌张张要下床:“这屋里脏……”

  “别起来……”舒沫急走两步,轻轻按着她的肩:“躺着别动,要什么跟我说,我拿给你……”

  “这怎么敢当?”

  舒沫一笑:“换成我病了,你也一样会照顾我。”

  “就怕,”宋婶苦笑:“我没这个福气……”

  “好好的,怎么病了?”舒沫在床沿坐下。

  宋婶眸光一黯,苦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胡说!”舒沫嗔道:“你才四十出头,哪里就老了!”

  “若不是老了,哪能弄丢那么重要的东西?”宋婶神情苦涩,懊恼不已。

  “你,”舒沫心中一动,蓦地心脏狂跳,摒住了呼吸问:“是不是掉东西了?”

  是呀,那天宋婶也在,怎么把她给漏掉了呢?

  “没……”宋婶矢口否认,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抬头:“慧妃,捡到了?”

  舒沫一笑,从贴身的袋里摸出荷包,把那半边玉勾在指尖,在她眼前轻轻地来回晃动:“你瞧瞧,是它吗?”

  “是是是!”宋婶一瞬不瞬地盯着玉佩,眼泪迅速凝聚眼眶,哽声道:“我还以为……”

  “我给换了条新的络子,”舒沫将玉轻轻搁在她掌心:“拿着吧,别再弄丢了……”

  “谢谢,谢谢……”宋婶将玉紧紧地合在掌心,喜极而泣。

  舒沫也不说话,只静静地陪着她。

  良久,宋婶的情绪总算平缓下来,不好意思地道:“奴婢失态了,娘娘见谅……”

  “你我之间,何需见外?”舒沫微微一笑,掏出丝帕递过去:“不过,我倒是挺好奇,这块玉的来历。”

  “我今晚不回去,有的是时间倾听……”舒沫顺竿往上爬。

  “可是,”宋婶犹豫着拒绝:“此事年代久远,且事涉他人,我怕……不太方便。”

  “你也说了,年代久远。既是陈年旧事,当故事说说也无妨。”舒沫微笑,决心不让她逃避:“况且,你还信不过我吗?”

  若是平日,宋婶不愿意说,她也就放弃了。

  毕竟是别人的隐私,每个人都有不欲为人知的往事,不想被触动的伤口。

  可是,这件事关系到静萍,她实在没办法假装不关心。

  “好吧……”宋婶思虑再三,终于做了决定。

  这件事压在心里近三十年,早已成了沉重的包袱。

  她,其实也希望能有个机会,宣泄一下。

  “其实,”宋婶低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你也应该猜到了,我手里拿的,只是半块玉。另外半块,若没有意外,应该在我女儿身上。”

  舒沫按捺住心跳,竭力佯装平静地问:“宋婶,若我没记错,你很小便入了宫,在宫里住了近四十年,且宫女是不能成亲的?”

  若是这样,她的女儿是从哪里来的,又如何养大?

  “没错,”宋婶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艰难地道:“宫女不能成亲。我,这辈子也没嫁过人。却,的确生了一个女儿。一个连她亲生父亲也不知道其存在的女儿。”

  舒沫没吭声,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宋婶笑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就不难过了。这就是我的命,只是苦了那孩子……”

  说着话,她的目光渐渐幽远,思绪顺着时间的长河里,回溯到三十年前……

  “那是嘉正元年,我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少女怀春的年纪。那一年的春天,花开得特别的美。镇国将军大胜西凉,绯甸特使来朝,皇上很是欢喜,在御花园大宴群臣。”

  “你说的镇国将军,”舒沫打断她,问:“可是睿王妃的父亲,薛启,薛大将军?”

  “正是……”宋婶面上一红,垂了头,轻声道:“那时我刚进司苑司,年纪又小,听得宫中姐妹都在谈论镇国将军的威仪,按捺不住跑去偷看。刚巧遇到薛将军乘着酒兴,离席献技……”

  宋婶沉浸在回忆中,眸光如醉,双颊泛着少女般的红晕。

  “我记得,那一夜月光极美,他披着一件大红的绣金罩袍,内着亮银的锁子甲,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朝着我飞驰而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那马蹄声,声声如雷,敲在我的心上。奔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竟不知闪避。”

  “啊……”舒沫沉浸在她的故事里,仿如身临其境,虽明知她必然没事,还是紧张得低呼出声:“你没事吧?”

  宋婶笑了,嘴角微翘,神色骄傲而羞涩:“转眼间马到跟前,眼见我就要丧身蹄下。将军忽然弯腰将我抄起,藏于马腹,单手挽弓,连发三箭,箭箭正中靶心。将军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将我轻轻放下,登时场中欢呼声如潮水般涌起……”

  “后来呢?”舒沫握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宋婶看她一眼,笑道:“将军返回西凉,我被崔司苑罚去扫了两个月的落叶。”

  “那你跟将军,是何时重逢的?”舒沫好奇地问。

  “嘉正二年,将军失了定州。”宋婶垂着眸,轻轻地道:“先帝大怒,将其召回京师,谪其将军之职,降为副将。将军请求皇上再派他去西凉,挽回失地,以雪前耻。临行前,德昭皇后特召其入宫,设家宴安抚。听闻将军入宫,我央司苑调了班值,本想溜到坤宁宫,在远处偷偷他几眼。却惊讶地发现将军竟喝得大醉,倒在御花园僻静处流泪,一时按捺不住……”

  说到这里,宋婶停下来,尴尬地看着舒沫。

  舒沫了然,鼓励地笑了笑。

  薛将军战场失利,本就满怀悲怆,加上被皇上罢了官职,难免失落郁闷,借酒浇愁愁愁,不喝得酩酊大醉才怪!

  偏偏宋婶对他心怀仰慕,见心上人落魄流泪,更是刻意安慰,百般温柔。

  加上,御花园里景色清幽,男的俊朗,女的娇美,自然干柴烈火,一碰就着。

  “酒醒后,”宋婶转过头望着帐顶,自嘲地道:“将军很是懊恼,却并未责怪于我。他摘了身上玉佩,言明凯旋之日,便是娶我之时。”

  舒沫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将军肯娶你,说明对你亦有情。”

  宋婶苦笑着摇头,声音极轻:“将军与夫人是同门师兄妹,伉俪情深,满朝皆知。他连妾室通房都无,怎会对我有情?他不过,是为酒后孟浪之举,负责而已。但只是这样,我也满足了。因为我心里明白,若非我主动诱……惑,后来的事根本不会发生。他,抱着我时,叫的是他夫人的名字……”

  宋婶的声音越来越细,最终化为低低的呜咽。

  “宋婶……”舒沫心中难过,本想宽慰她几句。

  嘴唇翕动了几次,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张开手臂,将她轻轻地拥进怀中。

  事过境迁,她相信,宋婶也并不需要那些虚假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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