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早已跪在那里不敢言语, 此时听到皇帝问话,忙上前回禀道:“今日公主车驾经过街市,遇到一匹受惊的烈马……”话刚说到这里,皇帝冷目一凛:“为何会有受惊烈马?”
侍卫嗫喏下, 终于还是道:“属下已经问清楚,是安乐侯家的四公子不小心惊了马。”
皇帝闻言,目中射出寒芒,冷笑一声, 白齿森森:“好一个安乐侯!”
叶潜自进了这院,两只脚便仿佛生根一般立在那里,目光没有移开门窗半分。
屋内,一直传出断断续续的低低痛呼声, 声音隐忍沉闷, 可是也因为隐忍, 却更让人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压抑沉闷,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此时的叶潜只觉得胸口闷痛难当, 仿佛被钝刀一次次地磨砺, 又仿佛被人捂住了口鼻无法喘息。
皇帝听了也是心烦意乱, 双目沉痛间,却看到了叶潜, 猛然发现叶潜已是双唇如纸毫无血色,便哑声道:“叶潜, 你这是怎么了?”
叶潜身形犹如石雕一般, 此时听到皇上的话, 艰难地摇了摇头,吐出三个字:“我没事。”
屋内传出阵阵痛苦的叫声,煎熬着屋外两个男人的心,也让屋内外所有人的脑袋都悬在了半空中。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痛呼声,这让皇帝赵彘和叶潜都几乎忍不住要冲进去,叶潜的腰间长剑更是已经拔出一半。
谁知接下来的声音令两个人都愣在那里,一声响彻院落的洪亮啼哭声传入两人耳中。
皇帝赵彘闻言不由皱眉:“不是说要保朕阿姐吗?”
叶潜握紧手中剑,双目几乎如刀如剑,恨不得劈开那道门看到里面的情景。
这时候老御医和产婆在数位侍女的拥簇下走出来,产婆怀中抱着一个描金镶凤的红锦襁褓,走到皇帝面前跪着道:“恭喜皇上,公主顺利产下一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老御医也跟着一起跪下:“回禀皇上,公主殿下身子虚弱,需要将养……”
皇上眯眸,没等老御医说完,上前一把揪住老御医几乎将其提起:“朕的阿姐一切很好?”
老御医冷汗直流,可是到底在宫中多年,犹自镇定着点头道:“还好,一切还好。”
皇上这才放开老御医,阴着脸道:“好,先出去,稍后自有重赏。”
老御医连汗都来不及擦,连忙和同僚们一起溜了出去。唯有这产婆抱着那新出生的小娃儿,她看看皇上,依然黑着脸庞,再看看一旁的叶将军,只把目光盯着窗棂,仿佛要穿出一个洞来,当下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此时,忽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紧接着,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却原来是王太后听到了消息,做了软轿匆忙赶来了。
皇上忙去迎接,却见太后已经在皇后叶长云的搀扶下来到了院中,当下院内众人纷纷跪下拜见。
王太后目光便落在产婆怀中的红锦襁褓上,忙道:“快,快给哀家看看!”
产婆几乎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起身,将这刚出生的小娃抱到了王太后面前。
王太后一见这小娃,便心痛流泪,又高兴得笑了,接过来抱紧了喃喃道:“我的阿瑾也有儿子了呢!”
一旁的叶皇后恭谨地笑道:“恭喜母后,恭喜公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皇上也跟着凑过去,勉强笑了下:“母后,你怎么来了?”
王太后见皇上过来,哼了声:“你还说,怎么你姐姐要生了,你便自己跑来,也不通知哀家一声?若不是长云告诉我,哀家还蒙在鼓里呢!”
皇上闻言,忙讨好地笑道:“母后,这还不是怕您老人家替阿姐担忧吗?如今阿姐母子平安,您来看看这外甥,那是最好不过了”
王太后心中也是欢喜,便也不再追问其他,便道:“你且在这里等着,哀家进去看看你姐姐。”当下王太后抱着小娃儿进屋去,皇后原本意欲跟着,可是王太后却道:“如今她身子虚,最忌产后风,你在这里等着,哀家自个儿进去看就是了。”
叶皇后闻言一愣,忙点头称是。
皇上见太后进去,便瞥了眼皇后叶长云,眸中却是无情无绪,叶长云心中一突,回首便看了眼自己的弟弟叶潜。
叶潜此时全部心思都盯着那处窗棂,对于姐姐投来的目光,却是置若罔闻。
片刻之后,王太后出来,怀里依然抱着小娃儿,她径自逗着这小娃儿看,却见这小娃儿虽然因为刚生下来而略显红肿,但一双凤眸似睁非睁间,却是像极了朝阳公主的,当下更为欢喜:“小彘儿,你瞧这小娃儿,多像你和阿瑾小时候啊!”
皇上听了,也只好跟着去看,待仔细瞧瞧,果然有几分像阿姐,心里也便多了几分欢喜:“母后,您老人家快些给他起个名字吧。”
王太后点头:“大名总是要稍后慢慢细想,小名的话,我看他这细眸精灵得很,不如就叫阿狸吧?”
皇上听了连连点头:“这个名字好,那就叫他阿狸吧。”
皇上声音颇有穿透力,小阿狸仿佛听到他的声音般,似看非看地睨了他一眼,只惹得皇上惊奇不已:“这小家伙,竟然对朕如此鄙夷,实在是——”
他话没说完,已被王太后白了一眼:“他个刚出生的小娃儿,你便是九五至尊又如何,难道还能和他计较。依哀家看啊,你还是想想,要准备什么赏赐给哀家这小外甥得好。”
皇上在旁嘿嘿笑了声,赶紧附和道:“太后说得极是,皇儿这就去想。”
一旁叶潜已经盯着那扇窗棂望了许久,此时王太后和皇上的对话终于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太后怀中抱着的娃儿身上。
越过太后抱娃儿的袖子,只见那个有着一张略红小脸的娃儿正安静地躺在襁褓之中。他微闭着细长的双眸,小鼻子皱皱的,嘴巴红嘟嘟的,看起来脆弱娇嫩,当他喘息时,小鼻子都一鼓一鼓的。
他很像朝阳公主,可是又不完全像。
一种奇妙的渴望交织着发紧的痛楚在他胸臆间蔓延,他苦涩地抿了抿唇,很快便将目光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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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公主得子,王太后大喜,着令当今圣上封赏,还吩咐务必要大操大办。于是皇上赵彘便豪爽地给这个新出生的襁褓小儿赐封为靖安侯,又赐了白银万两,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还要亲手操办大摆宴席庆祝。
尚躺在牙床上身体虚弱的公主听闻了这些,微蹙了下眉,淡淡地道:“如今淮安有灾,侯爷正在奔走忙碌,此时实在不便如此大肆庆祝,宴席不摆也罢。”其实此时淮安已经传来消息,瘟疫越发严重,不知道多少灾民染病不治而亡,灾荒引得流民作乱,有土匪响马占地为王烧杀抢掠,情况已经极为糟糕,乱成一片。而侯爷心操百姓,寝食难安,此时根本不可能赶回来见这个新出生的娃儿。
因为朝阳公主这番话,皇上只好偃旗息鼓,简单隆重地摆家宴了事。可是朝中各路大臣以及各封底王侯,凡是听到消息的,都知道这是一个上好的巴结机会,于是纷纷献金献帛以及各路奇珍异宝给这位才来到人世没几日的小小靖安侯。
这一日,皇上宴摆正阳宫栖霞殿,宴请后宫妃嫔以及皇亲国戚,为小靖安侯办“满月礼”。唯有叶潜,却跑到军中,将手下士兵全都赶到校场中,大练一百八十回合,只练得众位士兵东倒西歪叫苦不堪,纷纷猜测到底是哪个惹了叶将军。吴门中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在旁不免叹息,谁知道正叹息着,却猛见叶潜目光如剑般射来,倒把他吓了一跳。
叶潜冷声道:“你也一起来。”
吴门中心中叫苦,颠着脚小心翼翼地过去了。
就在这时,宫中宴席完毕,有内侍前来,说是永乐宫所派,皇后叶长云请自己的弟弟轻车将军前去宫中叙话。当下全军上下皆松了一口气,纷纷在心中感恩戴德,皇后福泽深厚,真是好个佑星,救万民于水火!
宫中,叶长云坐在榻上,一边为自己的儿子煦儿亲手缝制着小衣,一边轻轻淡淡地对自己的弟弟这么说。“潜,你也看到了,她早已再嫁,如今连儿子都生了。”
叶潜沉默不语,坚毅的面上无任何表情。
叶长云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牙疼。他这番神情,倒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她气得把缝了一半的小衣扔在一旁:“潜,你眼看着也十八岁了,该是考虑自己终身的时候了。”
叶潜淡扫自己姐姐一眼,依然是不言不语。
叶长云冷笑一声:“潜,不要在我面前说那些在皇上面前说的那番冠冕之言,你的心思我还是知道的。可是你也要明白你和她之间的差距。虽说如今你已不再为奴,咱们叶家也陡然兴起,可是说到底,她贵为公主呢。别说人家至少必须王侯才能相配了,便是人家那刚刚出生的襁褓小娃儿,还不是已经贵为靖安侯。你呢?你如今不过是小小的轻车将军罢了,怎能相配?”
叶潜紧抿的唇一动都不动。
叶长云望着自己的弟弟道:“潜,你还是听话吧。”
叶潜没有一丝情绪地开口:“姐,你何必为难于我。”
叶长云闻言噎声,良久叹息:“罢了,你这分明是为难我。”
晚间,叶潜回到家中,却惊见被大哥奉养在府中的母亲正在厅中等候。
昔日粗糙低贱的洗衣妇人,如今已是满头珠翠浑身绫罗,身边还有数名侍女搀扶,而昔日平西侯府□□患难的侍女素衣也陪伴在她左右。此时她坐在那里,叹息不已地教训儿子:“昔日你我低贱,你低头侍奉公主,我可曾说你什么?这人哪,既是身为人下,便要有做下奴的本分!可是如今呢,你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供人差遣的马夫,那又何必去做马夫该做的事呢?你低头为她修车辕,好,那是你一朝得势依然不忘本分,世人会夸你感念旧主恩德,那没什么;可是如今你对公主念念不忘,以至于要耽误自己终身大事,偏偏这公主早已再嫁生子,你如今这个念想,若是为他人知道,却是不忠不孝,也是不仁不义了。”
叶夫人虽并无见识,可是在平西侯府中日子久了,也是能说得些大道理的,如今这么一番话说起来,在情在理,说得叶潜低头不能言语。
叶夫人见小儿子这般萧瑟模样,也是心疼,叹了口气道:“潜,不要放任自己的倔性子了,还是找个好人家的小姐,赶紧娶妻,让我也再抱个孙子,这才是要紧的。”
叶潜喉中哽咽,上前跪在母亲膝下,却是依然不言语。
一旁的素衣见状,眸中一黯,低头咬了咬唇。
叶夫人闭上饱经沧桑的双眼,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潜啊,你还是听你阿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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