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砰”的一声枪响,别墅二楼的灯依次亮起来,对于做了那么多年警察的段涵飞来说,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当段涵飞打开房间门的时候,周儒文已经站在了走廊上,木嘉睡眼惺忪的推开门看着两个面色沉重的男人,只能不知所措的问一句“怎么了”。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都十分默契的有了动作。
段涵飞缓步走在前面,周儒文自然地把木嘉护在身后,三个人并列靠墙走下楼梯,但一楼客厅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打斗痕迹。
整个一楼黑漆漆的,正是他们上楼睡觉时的样子,只有茶几上那盏昏黄的小台灯亮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圈,把几张米白色的沙发都笼罩在里面。
王蔚然睡的那张沙发正好是背对楼梯的,他盖在身上的那床毯子落在地上,从背面看上去只露出来一角。
段涵飞拦住周儒文和木嘉,只身走上去查看。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同时,他也注意着周围的黑暗,生怕突然跑出来一个暴徒冲着他们开枪。
好在直到他走到沙发边的时候,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最后的现实总是他没有想到的,王蔚然还是安静的躺在沙发上,只是他的太阳穴上多了一个血洞,喷溅出来的血液和脑浆沾在台灯的灯罩和茶几上,之前还觉得温暖的淡黄色灯光此刻却像是染了血的红色,残忍而凉薄。
而那支要了他命的手枪,就握在王蔚然自己的手上。
他是自杀的。
周儒文见段涵飞愣在那里再没有动作,身后的木嘉又拽着他的衣角微微颤抖着,难免就有些心急,他压低了声音冲段涵飞喊道,“怎么回事?”
段涵飞回过神来,强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重新走回周儒文和木嘉那里。
“没事。”
周儒文一脸不信任的看着他,而木嘉的表现则更加直接。
“你骗人,要是没事你眼眶怎么红了。”
段涵飞伸手抹了抹眼睛,指尖的湿润让他没法忘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但看着木嘉小孩般倔强的表情,他有点舍不得让她难过。
“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你不也抖吗。”
木嘉捂着自己的心口,眉头皱着,模样脆弱的一点也不像她。
“我也不知道,就是刚才听见那个声音后心就跳得好快,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段涵飞走上去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木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保证。”
木嘉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了巨大的悲伤,她看向那张自己曾经最喜欢的米白色沙发,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强烈的求知欲让她想要奔过去,去看看那后面到底有什么。她挣扎着想离开段涵飞的怀抱,但一直被牢牢地抓着。
“你放开我!”
她有些生气了,可明明是生气,眼泪却不争气的往下掉。
“木嘉……”
“是不是蔚然出事了?”
枪声的动静那么大,这么久了王蔚然都还没有出现,只要木嘉不是傻子都能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她哽咽着,段涵飞有些无奈,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状况。
这时周儒文却突然开口了。
“你没法永远把她护在怀里的,她得自己去面对。”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周儒文的声音里也带着些叹息的意味,眼前的抉择是那么艰难又熟悉,只是换了主角。
段涵飞最终还是缓缓放了手,木嘉那双泪眼让他也跟着难过,他从来不知道那个面对尸体都能淡然处之的木嘉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也许他对她了解的真的太少了。
如果可以,段涵飞宁愿这辈子都别让木嘉看见沙发后面的那个场景,但显然他不可以。
木嘉踉跄着走过去,她已经有些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可当真正看见王蔚然的尸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她这辈子看见过许多尸体,出车祸死的,中毒死的,溺死的,被刀砍死的,她都能像在学校里解剖青蛙时那么淡定,可唯独这一次不行。
这个少年和她就像姐弟般亲近,几个小时前还坐在一起的人,怎么就会自杀了呢?
木嘉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嚎哭出声,肺部的空气像被抽干了,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她感觉到自己倒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熟悉的声音急切的叫着她的名字。
“木嘉!木嘉!你别这样!你呼吸啊!”
段涵飞抓着木嘉的手,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木嘉在自己的意识里挣扎。木嘉清醒过来,一边无力地呼吸着,一边喃喃自语。
“他不会自杀的,他怎么会自杀呢,是那些东西害他,是那些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
周儒文神情漠然的站在一旁,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绝望,但命运从没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最终都只是一个玩笑。
他默默走到一边,打了刘彦的电话。
刚接到电话的刘彦还很高兴,但当周儒文简单叙述了目前的情况之后,他的神情就凝重了起来,并且说了自己会很快带人到达现场。
等周儒文挂了电话,段涵飞已经安抚好了木嘉,木嘉仍然在抽泣着,但显然比之前好了不少。
周儒文看向窗外,凌晨的街道黑漆漆的,一点都看不出外面的景色,夜风穿过行道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他却突然皱起了眉。
木嘉的别墅虽然处在市中心,但月城的夜晚一向是清冷的。街道上没有人,甚至几乎连路过的车都没有。女人的高跟鞋踩在柏油马路上,发出清亮的“嗒嗒”声,她如同在繁华的商业街中穿行般优雅,月光为她蒙上神秘的面纱,她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照片,照片的年代或许有些久远了,边边角角泛着黄色,正是王蔚然从警局档案室里带出来的那一张。
刘彦带着警局的人赶来的时候,段涵飞等人在餐桌旁坐着等了有一会儿了。
由于这一次的死者是曾经的同事,现场的人心情大多都有些阴郁,虽然平常他们都喜欢把事情推给王蔚然来偷点懒,但谁会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呢。
刘彦先是跟着人去看了看现场,随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木嘉。他走到木嘉身边,看见她已经哭红的双眼,就有那么一些心疼。
“丫头,别难过,蔚然不会想看见你难过的。”
木嘉抿着唇,脸色苍白的轻轻点了点头,但至于她到底有没有听见刘彦的话,谁也说不清楚。
但此刻段涵飞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把刘彦拉到角落里,低声开口。
“尸检的事?”
刘彦其实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木嘉是月城现在唯一的一个法医,可就她现在的状况,让她去给王蔚然的尸体做尸检简直就是残忍。
但即使是残忍的事情,在不得不的情况下也无法避免。刘彦很为难,但他有身在其位不得不做的事情。
“老段,你知道我也是很心疼木嘉的,但是我们没有选择。”
“蔚然就是自己的开枪自杀的,有必要非要尸检吗!”
段涵飞觉得自己都开始语无伦次了,但他控制不了。
“你不希望刺激木嘉我能理解,但小王尸骨未寒,你忍心不还他一个公道吗?”
“你明知道即使尸检也检不出什么东西!”
刘彦哑然,的确,以他们对王蔚然的了解来说,这起的自杀案完完全全就是那种案子,即使尸检也只会得出自杀的结果。可他不敢冒险,如果是有人在借灵异事件杀人,他得知道。
两人的对峙很快引起了周儒文的注意,他也漫不经心的走过来,别有意味的看着他们俩。
“吵什么呢,都不看看时候的吗?”
没人说话,周儒文又把矛头指向段涵飞。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永远护着别人?年轻人,别做梦了,现实点吧,就算我们是在演电视剧,你也不会是主角的。”
刘彦不再理他们,转身去指挥现场工作。段涵飞抿着唇站在那里,就像一根马上会断掉的弦。周儒文伸手点了点他的肩。
“别总觉得你能为她担起什么,选择是她自己做的,你强迫不了,也代替不了。”
段涵飞的眼睛盯着木嘉单薄的背影,就像想从中望出一条生路来。周儒文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有些无奈了。
“尸检必须要做,她会想要做的。”
“我……明白了。”
段涵飞终于开口,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儒文总算松了口气,他有些夸张的伸了个懒腰,王蔚然的死对他而言不能说是毫无打击,至少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还挺喜欢那个年轻人的,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后,他已经习惯于不表露悲伤了。
“去把那丫头哄上楼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段涵飞苦笑
“我怕她会睡不着。”
周儒文装模作样的踢了他一脚。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快去!”
段涵飞走过去,试着说了两句,木嘉没理他,只一直望着沙发的方向,直到警局的同事们把王蔚然的尸体装进尸袋里抬出来的时候,她才有所反应。
尸体被两个警察抬着出了别墅大门,木嘉有些迟疑的跟上去,她扶着门框,看着他们上了警车。
段涵飞就站在木嘉身后,他此刻已经再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放在木嘉的肩上,用无声的方式告诉她自己会一直在。
直到现场工作进行的差不多了,刘彦离开时在门口顿了顿,他看着那两人无声的叹了口气,还是转身离开了。那些警车一辆接一辆开走,带走的不仅是这个夜晚里唯一一点光亮,还有所有人心里那个美好的少年。
木嘉突然握上段涵飞的手,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
“月亮不圆了。”
段涵飞愣了愣,抬头看向天边即将消失的月亮。如果不是木嘉说出来,他都不会发现那轮月城引以为傲的圆月不知是何时边成了镰刀型,弯弯的挂在树梢上,颜色清清淡淡的,就像在这个晚上无声的远离了这个星球一般。
“我们重新买沙发吧。”
“好,买你喜欢的。”
“不要米白色。”
“不要。”
木嘉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了这个夜晚的第一个笑容。
“我困了,想去睡觉了。”
段涵飞微微愕然,虽然中间绕了个圈,但木嘉竟然真的乖乖的打算去睡觉了,他不得不佩服周儒文。
也许是因为之前哭的久了,木嘉往回走的时候,脚步仍然有些虚浮,走到楼梯口,她甚至忍不住扶住了淡棕色的木质楼梯扶手。
就在段涵飞终于放下心打算自己也收拾收拾去睡觉的时候,走到一半的木嘉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楼下的两人笑了。
“我想要为蔚然报仇。”
她只淡淡的丢下这一句话就继续上楼去了,却留给了段涵飞极大的震撼,直到听见木嘉关上房门的声音,他才从惊愕中走出来。
段涵飞看向沉默的周儒文,正好周儒文也在看着他。
“为什么……会这样。”
一切的一切,就像按照提前写好的剧本进行着,丝毫未变,而那个剧本的名字,就叫做《人间恶魔》。
除却木嘉没有周儒文那样的震惊,她所说的,所做的,几乎就是周儒文曾经经历的一切。哪怕熟读过那本书,甚至听周儒文本人讲述过那段故事,木嘉却没能跳出这个残忍的轮回。
“我说过了,我们都无法逃脱命运,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周儒文的眼睛里就像藏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他像是早猜到了今日情形般淡然,而那种淡然几乎让段涵飞发疯。
段涵飞冲上去抓住周儒文的领子,他已经愤怒到不顾自己的作为了。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蔚然的死,木嘉会重蹈你的覆辙!”
周儒文很轻易的甩开了段涵飞,他神情漠然的整理被弄乱的衣领,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无所谓。
“你真是气糊涂了吧,我怎么可能会提前知道这些事情,不要把那种莫须有的罪名推给我。”
周儒文说完,摔门而去,留下段涵飞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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