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血迹已经被收拾妥当,自己人的事大家都做的格外尽心,那张米白色的沙发还是原来的样子,正常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段涵飞走过去,盘着腿坐到地上,望着那张空荡荡的沙发发呆。
太阳很快跃出地平线,窗外的城市渐渐从夜晚中苏醒过来。段涵飞动了动被冻得冰凉的手脚,死者已逝,他的告别也只能到这儿了。
当段涵飞一只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摸到了一滩水。冰冰凉凉的触感,他差点因此滑倒。段涵飞愣了愣,低头看去,那滩水就在王蔚然死去的那张沙发边上,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段涵飞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用食指沾了一点,在舌尖上点了点。
是海水。
这让段涵飞想起那个在医院里的梦,站在四楼等着他,将他推下深渊的小女孩脚下也正是海水。
所有的一切在开始时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在慢慢显现,段涵飞皱起眉,这就像是一个策划好的阴谋。
大约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木嘉从楼上走下来,她的脚步仍然有些虚浮,但整个人除了脸色不好以外,完全看不出昨晚情绪崩溃的痕迹。
段涵飞小心翼翼的给她做了早餐,在不确定木嘉目前的情况之前,他什么也不敢乱说,什么也不敢乱做。
木嘉像平常那样一边看着早报一边吃早餐,她很明确的表示了自己待会儿会去上班,她已经有段日子没去过警局了,段涵飞自然知道她是想干什么。
“一定要去吗?”
段涵飞不确定的开口,虽然周儒文也已经对他说过太多的话,但他始终不忍心。木嘉却表现的没有那样在意,她就像在说一件多么正常的事,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是我的工作。”
段涵飞苦笑。
“从前不见你这么敬业。”
“周先生呢?一直没看见他。”
“昨晚就出去了,你也知道,他的来去不归我们管的。”
木嘉低着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局里吧。”
段涵飞犹豫再三,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木嘉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不用,你出现在那里会很尴尬。”
“有什么好尴尬的,不就是进了趟监狱吗,我又没真的杀人。”
对这件事段涵飞一直觉得自己很憋屈,毕竟警察做得好好的被自己人坑进监狱里就算了,自己还得真像个贼一样绕着以前的同事走,这算什么事儿啊?
木嘉抿着唇,眼睛在报纸的文字间游离,却始终静不下心来。说起来,段涵飞被迫离职最初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幼稚。
“抱歉。”
段涵飞本就没打算怨她,伸手碰了碰她的头。
“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我今天本来也是想回去一趟的,有些事情我得弄清楚。”
段涵飞想的自然是关于“海水”的事,从前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只是自己的梦,但这段时间周儒文讲了太多过去的事情,这使得他突然意识到其中的关联,警局对他而言,几乎是最好的资料库了。
木嘉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段涵飞沉默着只当没看见,这些事他暂时还不想对木嘉说,毕竟他可不希望木嘉真的走上那条复仇之路。
早餐结束之后,段涵飞去车库里取了车,也许是有好几次前车之鉴了,一路上木嘉都在提醒他开慢点。
警局还是那个警局,哪怕没有了王蔚然和段涵飞,它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而木嘉也说的没错,在段涵飞不幸成为谋杀文家姐妹的凶手之后,王蔚然的死又让那些人在他身上贴上了“死神”的标签。虽然迎面撞上的人都还会像从前那样战战兢兢的叫他一声段队,但不同了就是不同了。
段涵飞和木嘉站在电梯口,其他人就都对这个地方避而远之,甚至有人直接走向了旁边的楼梯,他们只当没有看见。
电梯到了以后,木嘉首先走了进去,她站定了,才发现段涵飞站在原地没有动,木嘉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段涵飞只是笑着跟她摆了摆手。
“我说了我有些自己想做的事,待会儿去找你。”
这时正好旁边那部电梯也到了,段涵飞走进去,两部电梯里分别都只有他们一个人,电梯门几乎在同时关上,只是一部向上,一部向下。
段涵飞要去的正是楚诚管理的档案室,他需要求证一些东西,虽然那只是他个人无厘头的猜测。
楚诚一向是兢兢业业的,只要是上班时间他都一定会在,很难在档案室找不到他人,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档案室毕竟是在负一层,又没什么人,虽然走廊上的灯都亮着,段涵飞难免会想起和余晖一起走在月城第一医院负一层时的情景,他心里有些发毛,腿上的速度就更快了些。出了电梯,他就直奔楚诚的办公室。
楚诚本来安安静静的整理着档案,他也没想到段涵飞会来。
“稀客。”
对于楚诚会先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这件事段涵飞还是有些惊喜的,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是空着手来求人办事的。
“我有些事,可能要麻烦楚哥你了。”
“说说看。”
“我想看看月城从前的档案,而且不希望被刘局知道。”
楚诚挑了挑眉,这样的事,他太熟悉不过了。
“局里档案不对外开放,但门上的锁一般都是开着的,至于会不会有人趁我不注意溜进去我就不知道了。”
段涵飞知道楚诚算是同意了,道了声谢,临走时不忘补充一句,“我也不是外人啊。”
楚诚面色不动,手指却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打着,看来心情不错。
段涵飞看着走廊上的一道道门,他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选了其中一间走了进去,而那一间也是昨天王蔚然进去的那间。
空气里还是弥漫着纸张发霉的气味,段涵飞打开点灯开关,黄色的灯光显得有些昏暗,细小的灰尘在半空中飞舞。
比起那些显然很久没人动过的档案,其中一个架子上一堆杂乱无章的文档显然才被人弄乱没多久,楚诚不会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人,段涵飞想了想,就猜到应该是昨天王蔚然来帮忙的时候弄的。
他的手抚上那些档案,想象着昨天王蔚然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心里就难免又难过起来。
这个房间里的档案都有些年代了,楚诚虽然做事很认真,但他一个人也不能做的面面俱到,因此当段涵飞想按照时间分类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却发现根本不可行,档案的摆放是混乱的,他不得已,只能一本本翻起来。
看着堆积如山的档案,段涵飞叹了口气,他最终决定从被王蔚然弄乱的那一堆档案开始看起,顺便还能帮他整理整理,算是给楚诚赔罪。
只看到一半,段涵飞就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或者说是王蔚然走了狗屎运。因为他看的那些,正是周儒文时期发生的“自杀案”,有些案子的负责人甚至就是王明戈,段涵飞第一次觉得在卷宗上看见熟悉的名字会觉得亲切。
在又翻看了几份档案之后,段涵飞总算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是迄今为止他们所知的一切的源头——沙栗案。
七八岁的女童因意外坠楼身亡,本应是令人唏嘘的憾事,却又不能避免的让人怀疑其中真相,当年同样站在楼顶的洛汐骨,到底是充当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呢?人们总是对小孩子的恶有太多的包容,段涵飞不信人性本恶,但也不信人性本善。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明明只是动一动手的事,段涵飞却觉得自己像是面临着举起千斤重石的重任。
这份档案其实和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同,段涵飞一目十行的看了,筛选出字句间有用的信息记在心里,而等他翻到后面的时候,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泛黄的纸张上贴着许多照片,有当时案发现场的照片,还有一张沙栗的生活照。这些年段涵飞见过不少惨烈的案发现场,因此对于跳楼现场的惨状并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那个站在孤儿院前摆着剪刀手冲镜头笑的灿烂的女孩让他觉得心惊。
照片上的人段涵飞在梦中见过一次,那时她站在医院四楼的走廊上,一双眼睛只剩下眼白,笑着把段涵飞推下了深渊。直到后来在刘彦口中听到沙栗这个名字,段涵飞怎么都想不到她们会是同一个人。
凌晨在沙发边上发现的那滩海水让段涵飞想起关于医院的梦,他不过是突然有了女孩就是沙栗的猜想,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的猜对了。
段涵飞有些激动的继续看下去,这一次他看的格外认真,一字一句的读着,生怕错过什么细节,而他也的确有了不少的收获。
沙栗死后,因为刘彦等人的坚持,她的尸体一直存放在月城第一医院的停尸间,直到后来不得不以意外结案,她的尸体才被孤儿院院长夏恒认领走下葬。
段涵飞觉得,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沙栗的灵魂一定留在了月城第一医院,而且还正好被他给碰上了。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沙栗把自己推下深渊,会不会是在告诉他她不是意外坠楼,而是被人推下去的呢?
段涵飞一边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一边翻着手里的档案。他翻了没两页,就发现这份档案里应该是缺了一张照片。
照片都是贴在纸张上合订成一本的,其中一页上明显有一个空缺,段涵飞隐约觉得那张照片应该很重要,看样子应该才消失没多久,会是谁拿走的呢?段涵飞皱着眉,他突然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敌人也许不只是那些看不见的魑魅魍魉而已。
走出档案室,段涵飞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是正午了,他先去找了找楚诚,试图问问那张消失的照片的事情。
“怎么样,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吗?”
楚诚听见他的脚步声就抬起了头,看他不那么高兴的样子,心里其实也有了些数。
段涵飞在饮水机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一个塑料杯,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水,才迟来的叹了口气。
“算是找到了,也算是没找到吧。”
“你这话跟什么都没说没什么区别。”
段涵飞笑了笑。
“你认识沙栗吗?”
“算是认识吧,你提她做什么。”
“我见过她。”楚诚微笑着的脸突然绷了起来,可段涵飞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曾经梦见过她,就在刚才,我在她那件案子的档案里看见了她的照片,才知道梦里的小女孩是她。”
“接着说。”
楚诚的表情严肃而冷漠,仿佛又变成了从前那个不近人情的警局前辈,段涵飞心想,难怪那么多新人都怕他。
“在梦里她把我推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我总觉得跟当年的事有关,也许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这样的猜测我们早就有了,但你不能因为一个梦下这样的结论。”
“可是我在知道她之前就梦见她了,这难道是巧合吗?”
段涵飞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只是他无来由的猜测,但他不甘,这些看似巧合的东西背后,没准就是命中注定。
“就算是真的,那又有什么用呢。”
即使沙栗当年真的是被人推下去的,唯一的嫌疑人洛汐骨也已经失踪了许多年了,有什么用呢?段涵飞颓然的垂下了头。
“没什么事的话就离开吧,我还要工作。”
楚恒既然下了逐客令,段涵飞也不敢久留,他收拾好心情,决定长话短说。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在查看沙栗案档案的时候我发现里面的照片少了一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会不会是因为年代太久搬来搬去的时候弄丢的?”
闻言楚诚也是皱起了眉,表情十分困惑。
“按理来说是不太可能的,这些档案几乎没动过,而且即使有搬动落下的东西也都是会收集起来又放回去的,更何况是照片这种显眼的东西呢。”
段涵飞无奈的摊了摊手。
“其实我看那样子像是近期不见的,会不会是被人拿走了?”
楚诚盯着他,最后甚至让段涵飞心里都有些发毛了,他忙问一句“怎么了”。
“要说最近来这里的人,除了你,就是王蔚然了。”
段涵飞一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甚至没有道别,转身就往电梯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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