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蔚然走出楚诚所在的办公室，面前是一条通向两边的走廊。为了把数量庞大的卷宗分类保存，方便以后查找，每个房间里存放的都是某个固定时期产生的卷宗，门上都会贴着写了年份的纸条。
也许是最近听听周儒文说故事说多了，他算了算年份，在走廊里晃悠了一会儿，走进了其中一间。
房间不大，里面摆了好几个大铁架子，上面堆着成山的卷宗，也许是放的久了，受了潮，浅棕色的封皮大多变成了深棕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发霉的气味儿，王蔚然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显然没什么用。
王蔚然没去过别的房间看过，但据他所知，这个房间里的卷宗算多的了。一想到每一份薄薄的卷宗背后都是一条乃至于几条人命，他就觉得后背生寒。
他走近那些架子，手扶上一层层卷宗，甚至还有湿润的触感。王蔚然从中随便抽出一份，外面是个大大的深棕色档案袋，他拿出里面的文件看起来，也许是巧合，也许是那个时代那样的案子太多了，他手里拿的也是一桩以自杀结案的不可能案件。
王蔚然叹了口气，把卷宗放回原处，又换了个架子，重新拿了几份来看，奈何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也顾不得地上脏，抱了一堆卷宗靠着墙坐下，一份份翻着，企图找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把东西放回去，我们该走了。”
王蔚然正看得入神，楚诚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冒了一身冷汗。他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腿有些麻了，没站稳，一下子倒在旁边的架子上，又掉下来一堆卷宗，散了满地都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用余光去打量楚诚的神色，第一次觉得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挺好的，至少看不出来生气。
“给你五分钟，收拾好了到门口找我。”
楚诚说完转身就走，十分干净利落。剩下王蔚然看着满地杂乱的卷宗头疼，不过说好了五分钟，他可一秒也不敢超，赶紧动起手来。
等收拾的差不多的的时候，他把最后一摞卷宗放上架子，却有一张照片从某个档案袋里滑了出来飘落在架子底，他跪着伸手去捡，好不容易够到了，还没起身就看见楚诚又站在了门口，他下意识的就把照片放进了裤兜里。
“已经十分钟了。”
王蔚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要弄清楚那张照片到底是哪个卷宗里出来的得费些时间，他可不敢让楚诚再等了，甚至连裤子上的灰都来不及拍，他就直接站起来走过去了。
“前辈，我们走吧。”
楚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王蔚然跟在他身后，可走过了上去的电梯楚诚也没停下来，他迷迷糊糊的跟着，楚诚先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张抹布。
“擦擦裤子。”
王蔚然愣了愣，随后接过抹布胡乱的擦起来，他心里慌啊。等把裤子擦干净了，他把抹布洗净放回原处，跟着楚诚出了警局。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外面的雨下了有一会儿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雨，地上却也有了些积水，王蔚然战战兢兢的给楚诚打着伞，生怕把他给淋着了。直到上了车，王蔚然的半边袖子都湿了许多了。他刚系上安全带，就听见楚诚毫无情绪的声音。
“你那么怕我干什么？”
“不……不知道。”
老实说，楚诚也没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无非是天天顶着一张无表情的脸不爱搭理人罢了，没准真像周儒文说的那样，有的人天生吸引别人，就像周珘，而楚诚就是那种天生让人害怕的……
楚诚看他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索性不再问了，他做事一向专注，开车的时候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因此这一路车里都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水洼激起雨水的声音和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的响声。
好不容易回到别墅，周儒文却还没回来，楚诚没有要走的意思，段涵飞把他请到客厅喝起了茶。
从前没什么交集的人突然坐在了一起，场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好在段涵飞不像王蔚然那样怕他，话题虽少，还是能找一找的。
“楚哥，上次在证物室，谢谢你了。”
段涵飞说的是他去证物室“偷”文家钥匙的事，本来早做好了偷的打算，哪知道楚诚给他放了水，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拿。
“不用。”
段涵飞硬生生梗住，虽然早知道楚诚性格如此，但自己遇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
“说起来还真巧，楚哥一向在档案室办事，那天正好在证物室撞见了。”
这算是那次之后段涵飞一直怀疑的一件事，他这样旁敲侧击的问，楚诚反而十分坦诚。
“不是巧，我猜到你会打钥匙的主意，在那里蹲了几天了。”楚诚像是看出了段涵飞都惊诧，接着解释道，“以前刘彦也喜欢干偷证物这种事，我常给他望风，不过那时候可没有摄像头这种东西，那天也差点给忘了。”
“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刘局还在禁止我插手文家的案件，你却让我进去带走了钥匙？”
楚诚满脸理所当然的看着段涵飞，像是不敢相信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让你查案的确是他的意思，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一直都最听他的话吗。”
周儒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看那样子站在旁边偷听有一会儿了，他身上被雨淋湿了，鞋子也没换，段涵飞凭借着地板上的水渍，猜测他应该又是翻窗进来的，反正没走正门就是了。
“周……”
段涵飞知道楚诚有段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些无措的模样。
周儒文随意的走到沙发上坐下，湿了的衣物沾上沙发，段涵飞欲言又止，默默地坐远了一些。
“几年没见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显然这不是个很好的打招呼方式，楚诚却笑了。
“你对刘彦误会太大了。”
也许是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穿着不舒服，周儒文换了个坐姿，看着楚诚的眼神有些嫌弃。
“误不误会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刚才你们俩说到哪了，我还想继续听呢。”
段涵飞赶紧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清楚，都不知道……
楚诚的瞳孔颜色很深，远了看便是黑色，因此他的凝视总是给人一种心机很沉的感觉，此刻也是如此，他看着周儒文，就像心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黑色秘密。
“你执意入狱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刘彦放弃了，所以他才会不想让段涵飞插手文家姐妹的案子。但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把过去捡起来的，我们都陷的太深了，明戈说的对，当初既然把一切都赌了进来，现在才知道赌不起，抽身是不可能的事了。”
周儒文听着，伸手去找烟盒，奈何掏出来的纸盒皱巴巴的，里面的香烟也都浸水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把已经不能再抽的烟整盒隔空丢进垃圾桶。
“十分钟，我去洗个澡，但愿待会儿下来的时候有烟抽。”
楚诚是不抽烟的，他很自然的看了一眼段涵飞，意图十分显然。
周儒文离开后，米白色的沙发看起来十分糟糕，段涵飞一边心疼木嘉的钱，一边吩咐坐在旁边打酱油的王蔚然出去买烟。
王蔚然苦着脸，天知道他是做了什么孽，无论在哪都只有受欺负的份。
“老大，你身上的烟呢？”
从前段涵飞也是个烟民，说起来烟不离身这个习惯还是被刘彦给带的，凡是有想不通的难题就抽支烟，好像什么都解决了。不过自从木嘉住进自己家，就一直在劝他戒烟，而他从围谷监狱出来之后，也很久没怎么碰过了。
“戒了，兜里只有你木嘉姐给的糖。”
王蔚然半嫌弃半调侃的看着他。
“老大，我觉得你将来肯定被木嘉姐管的死死的。”
说完就跑，真刺激！
段涵飞看着他跑开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他回过头，却发现楚诚用近乎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在王蔚然那里无奈，在楚诚这儿可就是惊悚了。
“楚哥？”
“周一定很喜欢你。”
段涵飞觉得他莫名其妙，周儒文嫌弃他还来不及。
“你猜错了，周先生……一直觉得我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周儒文的确不止一次怀疑过他的专业水平，楚诚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很像一个人。”
“刘局？”
已经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像过去的刘彦了，段涵飞并不惊讶。
然而楚诚还是摇了摇头。
“我听说周最近在跟你们说以前的事，那你一定听过王明戈这个名字。”
“当然。”
“你很像他。”也许是因为提起已经逝世的故人，楚诚的语气很温柔，带着点怀念的味道，“明戈也许不像刘彦那样……对办案有天分，但他很温柔，也很善良。”
段涵飞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想了想刚才对王蔚然凶巴巴的样子，他是真没觉得自己哪里温柔善良。
“虽然一直被周先生看不起，但我觉得自己的业务能力还行……”
楚诚为他的玩笑笑了笑，也没有再提那件事了。
十分钟很快过去，王蔚然拿着一整条烟回来，周儒文洗完澡换了衣服下楼的时候看见，简直两眼发光。他对段涵飞竖起大拇指，把整条烟抱在怀里。
“我觉得你办事的能力还可以，再接再厉。”
王蔚然坐在一边表示自己很委屈。
“你们俩谈的怎么样了，把我的坏话都说尽了吧？”
段涵飞向他抱拳，“不敢，不敢。”
周儒文撕开塑料包装，急不可耐的点了一支烟，白色的烟从他嘴里冒出来，形成一个个圈，看起来他心情不错。
“既然说是来看一看的，人也看完了，茶也喝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周儒文以主人身份下了逐客令，段涵飞本以为以楚诚的性格会站起来就走了，然而现实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就不留我吃顿饭？刚下班就过来了，肚子也有点饿了。”
段涵飞不得不觉得周儒文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自从他出现，刘彦的性格有所转变就算了，就连楚诚这座万年冰山居然也化了，奇哉怪也。
然而段涵飞和王蔚然在旁边啧啧称奇是一回事儿，周儒文给不给面子又是另一回事儿，面对楚诚的哀求，他竟丝毫不动容。
“没吃的，要吃自己去外面找。”
楚诚无奈的耸了耸肩，向众人道别离开。
“下次没事别老往我这儿跑，看见你们闹心。”
周儒文一边咂着烟一边对楚诚离开的背影高喊，只见楚诚背对着他们远远招了招手，拉开别墅的大门离开了。
王蔚然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段涵飞投去感激的目光，要不是他，自己大概这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楚诚。
“周先生，为什么楚诚前辈在您这儿就跟老大见到刘局一样啊？”
周儒文很莫名其妙。
“他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吗？”
王蔚然咽了口唾沫，于是他顺便说了说局里年轻一代都是怎么害怕楚诚的，周儒文听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你那么怕他，恐怕是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你这个样子，完完全全是个脾气软好拿捏的性格，刚进警局的时候也是被欺负的不行，后来被明戈刘彦罩着才没人敢欺负他了。”
王蔚然张大了嘴，十分不愿相信的样子。
“您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周儒文认识刘彦他们时，已经是三个人情同手足的时候了。
“我没亲眼看见过，但周珘总是喜欢把冰块脸的楚诚逗笑，明戈就常跟她说些以前的事情，我不过是个听墙角的。”
王蔚然“噢”了一声，心想也难怪楚诚看见周儒文就有说有笑了，原来是还有周珘这一层原因在。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周珘还在世，她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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