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儒文本以为刘彦说请喝茶只是一个托词，没想到他这个人十分耿直，说是喝茶，就真的把他请到了一个茶馆。茶馆的装修是复古风格，共有两层，桌椅都是四四方方的暗红色木制，一楼建了个台子，看起来就像古时候说书的人坐的地方。周儒文没想到月城还有这么个地方，一进店就好奇的张望个不停。
“这儿不错吧，我的老师喜欢来，听说你是教历史的，应该对你胃口。”
刘彦炫耀般解释道，然而周儒文并不搭理他。
茶馆里人不多，几个人零星的坐着，都是一副闲散姿态。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壶茶。
“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还要回去做饭。”
周儒文还记得出门的理由是买菜，总是怕自己不回去周珘就没饭吃。刘彦挑挑眉，不甚在意的样子。
“我那天在门口，听见你和明戈的对话了。”
“那又怎样？”
周儒文自知那天说的话虽然偏激了一些，但并没有犯法，刘彦提这件事威胁不了他。
“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吧？也不见你防着明戈。”
“你们不一样。”
“就因为我不是你妹夫？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刘彦咧着嘴笑，显然是在开玩笑，周儒文横了他一眼。
“原因你不知道吗？”
刘彦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原因他的确知道，王明戈一向更招人喜欢些，而他一直都是那个只会捣蛋的坏小孩。
“长话短说吧，你说你想复仇，是认真的吗？”
眼见着刘彦开始说正事了，周儒文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面前这个人，试图猜测他此行的目的。
“是不是认真的，有什么区别吗？”
刘彦笑了笑。
“如果你只是说着好玩的，我会马上离开，并且不会再联系你。但如果你是认真的……”
“如何？”
“你或许会愿意和我合作。”
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周儒文紧盯着刘彦，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控制谢玲杀人的，到底是什么？”
周儒文的声音刻意压低，有些嘶哑，刘彦见他信自己了，翘着二郎腿放松的靠在椅背上。
“鬼魂，恶灵，超自然力量，随便你怎么叫吧。”
周儒文失笑，他虽然不是一个严格的无鬼神论者，但在一个警察口里听到这样的事还是觉得可笑。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
刘彦玩弄着手里的紫砂茶杯，茶水在杯子里晃荡，好几次差点荡出杯子。
“你还不笨嘛。”
“在调查这种事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刘彦愣了愣，才缓缓地开口回答。
“不是。以前局里成立了一个调查组，一个叫余晖的前辈带着我们，但后来前辈牺牲了，我的老师强制解散了我们，明戈和楚诚也是组里的人。”
“你们那个前辈也是死于那些东西之手？”
“对，至今还是个悬案。”
周儒文的手放在桌面上，食指很自然的有节奏的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动作。
“明戈曾经向我提起过一个什么机密，是关于那些事的吗？”
“你都这么觉得了，那应该是吧。”
“能跟我说说内容吗？”
刘彦眯起眼睛笑着，就像街头上那些不怀好意的小混混。
“如果你答应和我合作，不用你问我也会说。但你都还没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我可不想多费口舌。”
周儒文为刘彦的小心机无奈的笑了笑，刘彦先是抛了点甜头给他，等他对这件事有兴趣了才放下鱼钩，这时候哪怕知道是个陷阱，又岂有不上钩的道理。
但有一点他还想不通。
“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
要是放在古代，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也许平常还能耍耍嘴皮子，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却百无一用。但显然刘彦很不认同他的这种想法。
“我觉得你做老师挺屈才的，单是能在危急时刻保持冷静这一点几乎没几个人能做得到，正是因为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大家心里很难没有一丁点惧意，人往往在自己害怕的东西面前畏缩不前，但我觉得你能完美的克服这一点。”
刘彦的表情严肃而庄重，他说的越认真，周儒文却觉得越沉重，似乎在这些简单的字句后面藏着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一步步紧逼着他，近乎窒息。
“就算那天我没有说出复仇那种话，你也会找其他借口联系我吧。”
周儒文很快识破了刘彦的小把戏，如果他看上的是自己的冷静，那就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想复仇了。
刘彦随意的耸耸肩，不置可否。
“别再浪费时间了，合作还是不合作，我只要你一句话。”
周儒文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手边凉了的那盏茶一饮而尽。
“合作。”
刘彦的嘴角不自觉翘起，虽然他来之前没报多大希望，但至少这场输赢参半的赌局他赌赢了。
但接着周儒文又补充道，“不过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我不希望周珘听见任何消息。”
“明白，你放心好了。既然你答应了我，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刘彦心情大好，十分豪爽的样子，还连喝了好几杯茶，周儒文猜他大概是高兴过了头，以茶充酒了。
“就先说一说你们的那个机密吧。”
“一开始就这么刺激吗？你要听我就姑且说说吧，不过你可别嫌长。”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刘彦仔细向周儒文述说了从沙栗案开始月城出现的各种出人意料的“自杀案”，直到讲完余晖的死才算结束。他说的嘴都干了，猛灌了几口茶，然后看向对面陷入沉思的周儒文。
“你们一开始怀疑的那个叫洛汐骨的女孩，听起来她的嫌疑的确很大，毕竟每次都碰巧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一点就足够把她列为嫌疑人了。但她怎么会突然就失踪了呢？”
刘彦撇嘴，摊了摊手。
“我要是知道，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喝茶了。”
“后来也一直没有找到她吗？”
“没有，完全没有一丁点线索，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会不会她并不是凶手，而是受害者呢？”
刘彦挑挑眉，眼珠子转了两下，赞赏的点了点头。
“你这是个好想法，虽然没法验证真伪，但也有一定的可能。”
周儒文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你们警方没有想到过吗？还是有什么证据让你们执着的相信她不会是受害人？”
刘彦把手放到桌面上，学着周儒文的样子有节奏的敲起桌面来，手指和木头撞击在一起的“嗒嗒”声很像寺庙里敲击木鱼的声音，他意外的觉得舒心。
“证据倒是没有，但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绝对完美的人吗？”
周儒文被他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摇了摇头。刘彦像是十分有感悟，连着点了好几次头。
“的确，完美就是不可能。但你知道吗，洛汐骨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无论是长相，性格，才艺，学习，在她身边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人。”
“这算什么理由？因为太过优秀所以不能是受害者吗？”
周儒文觉得这番说辞可笑荒诞，但刘彦认真的神情又让他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如果只是优秀就好了。”刘彦苦笑着摇头，“可惜你没机会见她一面，否则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了。那个人完美到怪异，但那样的形象也很难不让别人注意到她，她不正常。”
一句“她不正常”，就像石头砸到周儒文脑门上，在刘彦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谢玲的脸。似乎自己也曾经用同样的话形容过谢玲，他开始有些理解刘彦对洛汐骨的感觉了。
“我大概明白了，换个问题吧，我想知道关于谢玲那部分的事。”
“其实谢玲的案件本不该由我和明戈来查的，但也许你也猜到了，谢玲是孤儿，而她正是在洛汐骨的父亲开的那家孤儿院长大的，再加上案情看起来的确十分诡异，所以我和明戈才主动接手了。”
“和她同宿舍的那五个女学生的死和她有关吗？”
刘彦皱着眉，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个案子最终估计也会是悬案，但据我的猜测，那五个女生估计是谢玲杀的。”
周儒文的脸色白了白，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越发不愿相信，脑海里谢玲提着刀微笑着向他走来的场景就越发清晰。刘彦见他不说话，便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了。
“后面范旻的死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不过有什么控制着谢玲是毋庸置疑的了，至少你验证了这一点。”
周儒文有些恍惚的点点头。
“是，如果最后那一刻真正的谢玲没有夺回理智，我也不会在这里和你喝茶了。”
“看来你是个好老师。”
“谢谢夸奖。”
周儒文冷冷的看了一眼刘彦，谢字里没什么感情，这样的调侃对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十分残忍的。
刘彦假咳了两声，试图缓解突然尴尬的气氛，他拿起茶壶给周儒文的杯子里续了茶，当做无声的道歉。
“你说了那么多，却完全没有一个可用的东西，你总不会还对我有所隐瞒吧？”
刘彦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十分冤枉，赶紧摆摆手。
“当然没有。不瞒你说，我们试着去调查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那些奇奇怪怪的自杀案虽然被我们归为一类，但其实每个案件之间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好不容易发现哪两个死者之间有点什么关系，稍微调查就会发现不过是巧合，到目前为止，唯一的怀疑对象都已经失踪好几年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每次想起这些刘彦就觉得心里窝火，但又无可奈何。他们这帮人可以说是月城警察中的精英了，但拿那些案件毫无办法，每次都只能迫于压力以自杀草草结案，说出去其实挺丢人的。
不出意外，周儒文向他投去了怀疑和嫌弃的眼神。
“那你还说什么合作，难道要我去给你们警察查案吗？”
刘彦咧嘴笑着，他接下来的话脸皮厚的让周儒文惊叹。
“我就是这个意思。”
周儒文甚至觉得自己真应该被他当场气晕过去。一个警察中的精锐都查不清楚甚至还把自己人都搭进去的案子，刘彦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能做的更好。
“当我没来过吧，告辞。”
周儒文起身就打算走，刘彦赶紧拉住他。
“你可是答应了我合作的，现在怎么就出尔反尔了？”
“我是答应了合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给你们当牛做马，这事儿做不来。”
周儒文几步出了茶馆，刘彦慌慌忙忙的结完账跑出去追，也顾不得开车了，他干脆直接走着跟在周儒文后面。
“什么当牛做马的，这事我找了你，当然不会把一切都丢给你一个人。局里的事我能和明戈他们处理好，但有一些事我们做不来，只能靠你了。”
刘彦无奈的解释着，自己花了两三个小时劝好的人，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了。
周儒文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刘彦。
“至少给我一点线索，不然我就自己单干。”
刘彦摊了摊手，心想没有他的情报支持，周儒文什么也干不成。
“这样的案子是可遇不可求的，不过你运气不错，最近就有一桩。就在前几天，一个公司的女白领在下夜班回家的路上被人溺死在附近公园的池塘里。”
“不是说都是自杀案吗，被人溺死在池塘也算自杀？”
“那你要我怎么说？那个女人把自己溺死在池塘里了吗？”
周儒文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也许是误会了刘彦的意思。
“死者只有上半身泡在池塘的污水里，但浑身上下又没有被人强迫挣扎的痕迹，她的头几乎都埋进淤泥里了，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杀吗。”
说话间，刘彦已经站在了周儒文旁边，他们俩并肩向着来时的方向走着，刘彦的车还停在茶馆附近。
“会不会是有人给她下了药？”
“你当法医是吃素的吗。”
周儒文沉默。刘彦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不过有件好玩的事情，我觉得你肯定想知道。”
周儒文看向他，只见他意味不明的笑着。
“尸检结果表明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凌晨零点到三点这段时间，但你妹妹十分确定的说自己在四点多的时候在案发地附近的一家网吧门口看见过她，你说有不有趣？”
周儒文蓦地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他的脸色迅速变白，失去了所有血色。刘彦看着他，就像阴谋得逞的坏人。
“所以你其实不只是在复仇，如果你不希望有一天见到周珘以某种奇异的方式自杀，就千万不要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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