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开车前往处在郊区的月城孤儿院。虽然从段涵飞与木嘉的那通电话被挂断开始他们就知道木嘉凶多吉少，可当他们真正看见办公楼前草坪上那具尸体的时候，段涵飞和刘彦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木嘉是从孤儿院的办公楼楼顶摔下来的，与当年沙栗的死法一模一样。可自从任旭死后，孤儿院早就没人经营管理，所有的门都被锁了起来，木嘉又是怎么到上面去的呢？

　　坠楼的人死相一般都很惨，木架也不例外，她掉下来的时候是头部先着地的，面目已经几乎看不清楚，血液和脑浆溅了一地，段涵飞毫不介意的蹲在她身边，从她手里找到了那枚已经被捏的不成形的三叶草戒指。

　　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木嘉对自己有多重要，可还是晚了。轻轻擦去木嘉手上的泥土，他从口袋里把早上买的那枚钻戒拿出来戴在她手上，木嘉的手指纤长，此刻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白，段涵飞把那只手小心翼翼的握在手心里，生怕稍微用力就会捏碎了。

　　“我就知道，你戴上会很好看。”

　　刘彦有些错愕的看着他，木嘉一直期盼的时刻，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到来了，他突然不知道是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

　　“楼顶有人。”

　　就在两人悲伤不能自已的时候，周儒文仰起头突然在楼顶的边缘看见一个人影闪过，段涵飞听见他的声音就立马站了起来，负面的情绪在他心里不断放大，渐渐蒙蔽了眼睛。

　　“我一定要抓到她。”

　　段涵飞起身往大楼的入口跑去，刘彦和周儒文不放心，也追了上去。可当他们站在大门前时，却发现门锁完好无损。

　　“枪。”

　　段涵飞直接向刘彦伸出手，态度十分强硬。但刘彦犹豫了，他不敢把枪交到现在的段涵飞手上，谁也不知道他待会儿会做出什么。

　　“老段……”

　　“你想错过那个杀死木嘉的凶手吗，不想就把枪给我。”

　　他想做的同样是刘彦想做的，但刘彦作为警察，该有自己的原则。

　　“老段，我已经通知了局里，整栋大楼都锁着，有我们三个在，凶手跑不掉。”

　　刘彦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段涵飞沉着脸，让人看不懂他的意图。下一秒，他却突然向刘彦出手，直接夺走了刘彦腰间的配枪，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大楼的门锁应声而开。

　　“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段涵飞转身跑进大楼，刘彦从震惊中回神，抬腿打算去追，却被周儒文拦下了。

　　“周？你刚才明明可以阻止他。”

　　刘彦有些气愤的看向周儒文，如果刚才周儒文是站在他那边的，段涵飞绝不会得逞。

　　“你希望我阻止他吗？”

　　周儒文笑问，刘彦沉默了。

　　“我们走吧，慢慢走上去，也差不多了。”

　　周儒文走进大楼，刘彦看着里面黑洞洞的走廊，心突然沉到了谷底，他最后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段涵飞顺着楼梯一路向上跑，他有一种预感，那个凶手是故意在周儒文面前露头的，她就在楼顶等着自己，就像是一种阴谋得逞后的炫耀。

　　通往楼顶外面平台的是一扇已经生锈了的铁门，段涵飞记得那是沙栗案后孤儿院害怕再出类似的意外装上的，这么多年过去，不管是门还是上面的锁都生了锈，他随便弄弄就开了。

　　顶楼上的风呼啸着，段涵飞走出去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异样，明明在楼下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楼顶看见的天空却是乌云蔽日，山雨欲来的景象。

　　一个女人站在楼顶的边缘处，她正对着段涵飞，再往后半步就会掉下去，一副等待已久的模样。女人穿着蓝色的连衣长裙，双手抱在胸前，还是一贯的优雅美丽。

　　“我就知道是你。”

　　段涵飞停在蓝若薰面前不远处，直接拿枪对准了她。

　　“我已经提醒过你，要珍惜眼前人，木嘉的死，我很遗憾。”

　　出乎段涵飞意料的是蓝若薰竟然真的弯腰对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她再站直的时候，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严肃。段涵飞握枪的手十分平稳，扣着扳机的手指缓缓用力，他也从未这样坚定的不质疑自己的决定。

　　“你还留在这里，不会就是要跟我说这些混账的话吧。我猜……”

　　他的话没有说完，子弹先从枪膛里射了出来，直奔蓝若薰而去，但子弹穿过了她的身体，没有血，只有半透明的烟雾从她的身体里飘出来。

　　“你不在这里。”段涵飞补全自己的话。

　　蓝若薰不再说话，天空中遮住太阳的乌云散开，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愈发灿烂的阳光里。

　　迟来的刘彦和周儒文正好看见这一幕，也是十分惊讶，段涵飞把枪丢还给刘彦，至于开枪的事怎么解释，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刘彦无奈的看着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最后的烂摊子却还得自己去收拾。

　　“你要去哪？”

　　段涵飞推开挡在门口的两人，打算离开，刘彦立刻叫住了他。

　　“还能去哪，带木嘉回家，地上凉。”

　　刘彦沉默，木嘉早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了，如果最后能和段涵飞待在一起，她会开心的吧。

　　孤儿院的铁门外，警笛声越来越近，穿蓝裙子的女人一直凝视着一个方向，最后还是在警车到来前转身离开。

　　木嘉的葬礼上来的都是熟人，段涵飞第一次见到小孟不嬉皮笑脸的模样，少年看着他的眼里带着深深的怨责，他只当没有看见。

　　刘彦悄悄站到段涵飞旁边，与他共同看着满堂的宾客，手上的白菊迎着风飘摇，如同在风里迷失。

　　“总觉得最近参加的葬礼有点多了，你说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们？”

　　段涵飞侧过头看他，刘彦脸上带着自嘲的笑，以及怎么也忽视不了的哀伤。不久之前他最敬爱的老师王瑀刚过世，今天却又要面对自己视为女儿的木嘉的离开。段涵飞突然觉得刘彦才是满堂最伤心的一个人，这一生走到现在，他还是什么也没有。

　　“快了。”

　　倒不是段涵飞不想安慰刘彦，只是他的确有这样一种无法否认的感觉，那天蓝若薰刻意留下等他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当时在楼顶见到的所有至少证明了一点，周儒文的猜测是正确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另一个世界”，他们一直被未知的东西包围着，只是从不自知。

　　整个月城就像怪物滋生的摇篮，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就会失去所有生存空间，死亡本就是必然，他们只是被迫插了个队。

　　刘彦对他的答案也只是笑了笑。

　　“你说，蓝若薰到底是什么？”

　　这个名字现在已经成为了段涵飞的禁忌，刘彦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降下来的气压，但他还是装作无事的站在那里。

　　“不管她是什么，我都会把她找出来……”

　　刘彦知道段涵飞后面还有话，他没说出来只是给了自己这个警察局长一个面子，但从那天他在楼顶对蓝若薰开枪刘彦就知道了，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决心。

　　“我只是想提醒你，很多事情永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蓝若薰从一开始就是个谜，哪怕到了今天，她仍然是个谜。”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彦有些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目光则是投向了远处。

　　“你别忘了，她有过工作，有过朋友，有影响巨大的家世，受过伤，也真的救过木嘉，那样的她，真的会是鬼吗？”

　　刘彦说完这些话就走开了，留下段涵飞迷茫的站在原地，恨意早已蒙蔽了双眼，他突然不知道，真相还重要吗？

　　葬礼上，段涵飞还遇见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木嘉父亲以前的秘书，也是一直在帮她管理公司的宁远。宁远六十多岁的人，满头华发，精神却很好，他走过来的时候段涵飞还在因为刘彦的话愣神，老人明显也因为木嘉的突然离开悲痛着，但也许是本能，他把自己的情绪管理的很好。

　　“段先生，这是木嘉之前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东西。”

　　宁远手上是一把钥匙，段涵飞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从前租的那套房子的钥匙，他隐约记得自己入狱后木嘉把房子买了下来。

　　“她……”就像早早地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

　　宁远望着不远处木嘉的遗体，眼里染上悲怆，事实上，这个为木家奉献算计了一生的老人也不明白木嘉离世前所做的一切。

　　“不久之前，木嘉把她在公司的股份全给了我，自己只留下了她家的别墅和那套郊区的房产，我当时还觉得是这丫头疯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老人一生不轻易流泪，最后只留下一声叹息。

　　段涵飞从宁远手上拿过那把钥匙，或许他是明白木嘉为什么这么做的，在她眼里，自己始终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木嘉，那些东西也都不是她的，而她唯一想留下的就是那栋与父母有关的别墅，和那套与自己有关的房子。

　　她或许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死，又或许不知道，但不管知不知道，她都早早交代好了后事。

　　木嘉的葬礼结束之后，她的尸体焚化成灰，段涵飞把骨灰装进一个木盒子里，却一直没有找块墓地埋下去，刘彦认为木嘉应该入土为安，段涵飞却觉得她不会被愿意葬在月城，为此刘彦与他吵了好几次架，只是周儒文早不知道去了哪，这一次没有劝架的人，两人就一直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段涵飞最终决定搬回郊区那套房子，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木嘉房间一抽屉的糖果，正是从前他总爱抽烟的那段时间木嘉用来给他戒烟用的那种，蓝色的糖纸亮晶晶的，现在却怎么看怎么碍眼，他拿出一颗，小心翼翼的剥了糖纸放进嘴里，感受着它在舌尖上融化。

　　甜的，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苦。

　　段涵飞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吃这种糖了，但他还是找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把整整一抽屉的糖撞了进去带走。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能带走的了。

　　原来的房子段涵飞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他记得之前听王蔚然说过，当时木嘉为了查案，把那里改装成了一个临时的工作室。

　　原本以为会又脏又乱，但当段涵飞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里面与从前他在时的布局一模一样，只是家具换了新的，他一眼就看出来是木嘉喜欢的风格，房子整洁的就像每天都有人在打扫，他用手在窗台上划过，纤尘不染，比他从前住在这里时还干净许多。

　　这一切就像木嘉还活着，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段涵飞把装有木嘉骨灰的盒子放在一个不常用的柜子上，他踱到窗前迎风站着，天边的夕阳把远方的城市渲染成橘红色，就像大火在楼宇间燃烧着，试图焚尽一切。

　　他突然意识到，那里本就是地狱的所在，他们都是误闯禁区的路人，早已没有了生路。

　　在这间往后只属于他和木嘉的房子里，从看见木嘉尸体的第一眼后，段涵飞终于忍不住再次痛哭出声。

　　周儒文没有出席木嘉的葬礼，严格来说，在孤儿院发现木嘉尸体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在段涵飞和刘彦面前出现过，楚诚也莫名其妙的忙了起来，刘彦总觉得他们俩在瞒着自己做些什么。

　　可是两人的口风都很紧，他又因为局里的事和段涵飞的状态分身乏术，一直没有时间去一探究竟。从前总觉得查案的事都交给段涵飞和周儒文了，自己乐得清闲，却没想到现在烦心事都凑到了一起，想要在一切的中心置身事外果然是件不可能的事。

　　那天忙到很晚，刘彦走出警局的时候正好看见街对面那家咖啡店还开着。

　　EndofLives。

　　他记得段涵飞从前提到过。

　　也许是收到这个名字的蛊惑，从来不去咖啡店的刘彦突然有了兴趣。他轻轻推开厚重的木门，悦耳的铃铛声响起，一个女人从柜台后站起来，温柔的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刘彦走向柜台的脚步顿住，女人的笑容也瞬间消失，脸沉了下来。

　　“是你。”

　　刘彦惊叹，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这个人，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可他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身后的铃铛声再次响起，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来人是谁，可甚至没有看清就意识模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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