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不通，顺真却笑起来，两眼噙泪：“我就知道会这样，我早料到会这样，我们顺天观一向只用座机，座机保险，可通，唉，座机呀座机……”

　　笑声响在三百多米的地底，格外凄厉瘆人。

　　手机没电了，怎么摁也摁不亮，眼前死一般黑寂。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真正来临时，程自远还是像挨了一闷棍。绝望，更加深了一重。

　　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眨动，借着这目光的幽微亮色，可以看到洞窟大片塌落，石块堆积四周，棱角分明密密匝匝，大的有半堵墙那么大，小的也像磨盘，摸上去居然有点温热，想来是矛龙灰飞烟灭那一刻爆发的巨能把它们烤热了，饶是如此，依然结实无比，怎么摇撼都岿然不动。它们堵在眼前，黑沉，坚厚，一如死神的威逼。

　　那双血眼开口，是李嗣英：“我施点功法试试。”当即摸到巷道，舞动双臂，呼呼呼，风声骤起，沙尘飞扬，很快黑暗里闪出一圈白光，李嗣英在其中飞旋如刀。

　　顺真嘟囔：“袖风盾袖风盾，聚阴力闪锋芒，削铁如泥劈山开荒，无往不胜前途通畅……”

　　正念叨，另一个身影也移到巷道，飞旋起来。那是翠云学着李嗣英施展袖风盾，切割起堵在巷道的山石。两个闪耀寒光的袖风盾，就像数控机床上的切刀，在山石上擦出火花，哧啦哧啦，响声尖锐刺耳。

　　两块磨盘大的石块塌落，接着四五块更大的石头滑下，但前方依然是石头，密不透风，不见一点洞穿的迹象。

　　两个袖风盾在喘息声中相继停下，听声音这师姐师弟俩累得不轻。

　　歇息一会，李嗣英再度舞动袖风盾，切割切割切割，火星更密集地闪烁，又是多块山石塌落。

　　刘老金摸起地上的铲子，大喝：“我来！”挥铲而上。

　　哧啦哧啦，咵嚓咵嚓，正气吁吁地对付堵路的山石，洞窟顶上再次轰隆巨响，崖壁爆出咔啦咔啦的开裂声，天地前所未有地晃动起来，犹如八级地震来袭。

　　程自远先是跌倒在地，不忘努力伸出手去，叫：“嗣英，当心！”

　　然后听见什么哗啦倒下，惨叫在耳边响起，拖着长长的尾音，伴着身不由己的疼痛与倾翻，传向漫漫无尽的黑暗，传向不可知的麻木……

　　……

　　不知过了多久，程自远醒来，眼前的光亮令他短暂不适——那其实只是一盏幽黄的油灯，立在一个奇怪的石桌上。而身上的疼痛更唤回来了他惊恐的记忆。

　　咬牙坐起，发现自己的身子竟被冰凉柔软拥抱着，侧面起伏的胸脯代替了冷硬的山石。仰头，原来自己被搂在李嗣英怀里，油灯勾出了她憔悴苍白的面容，以及周围的山壁。

　　程自远慌忙直起身，自己是坐在她大腿上的，她手里拿一个残缺的瓷缸，缸里有水，而程自远的喉咙是凉润的，显然她用瓷缸给自己喂过水。远处黑暗中传来潺潺水声。

　　“哦，我死了么？”程自远问。

　　“你说什么？”李嗣英温柔的话音里带点责怪，“你死为鬼，我死为聻，鬼聻相隔十八层地狱，你我哪里还能在一起？”

　　“那就是我死了，我们都成了鬼。”

　　李嗣英凝视他，半晌，说：“这下遗憾了吧？再回不了七年前，做不成翰林拜不了相……”

　　“是……是有一点，唉，不过这一来我们是同类了，也算有失有得。”

　　李嗣英靠近他，几乎要和他脸贴脸。程自远闻到了她带腥味的呼吸，看到她潮红的眸子里自己变形的困顿苍白的脸。

　　“你说的是真的？”她气吁吁问。

　　“当然，鬼也怕孤单，也要有伴，何况我们早就相识！”

　　她两眼忽闪，似乎有点感动，却分明含了一种很深的忧愁。

　　程自远扭脸看那盏石桌上的油灯，想用笑声驱散不快：“哈，你想得周到，还为我点长明灯！”

　　李嗣英冷脸说：“那是我们一掉下来，就亮在这里的。”

　　“啊？我们掉……掉到这里？这是什么地方？”程自远愕然。

　　李嗣英环顾崖壁嶙峋的四周，摇头：“我不知道，山体塌陷时我听到你叫我，我就伸长手抓住你，往我身边拖，然后我们就一起随山石坠落、翻滚，不知怎么滑到了这里。”

　　“翠云、顺真他们呢？”

　　李嗣英沉下脸，哭道：“我，我也不知道，山崩地裂，凶多吉少，我能抓住你，滑到这个地方，已属万幸了。”

　　“那我没死，是吗？”程自远一边抚摸自己一边问，身子是温和的，不像李嗣英那么冰凉。

　　“你没死，”李嗣英说，“你是不是很开心？”

　　程自远想笑，看见她悲戚的表情，又冻住，尴尬道：“开……开什么心？我们又人鬼相隔不同类了！”

　　“那你是不是很灰心？”李嗣英盯住他，表情莫测。

　　程自远心里一抖，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饥饿袭来。程自远扫看四周，是个比炼丹的洞窟小得多的石洞，像个地窖，二十几平米，却有五六米高，四面都是深褐色的山岩，油灯照出粗糙不平的质地，如同一层层褶皱、一副副深邃莫测的表情；地窖里有一桌一凳，都是石板砌成的，极简单；石桌上除了一盏形制古怪的油灯，另外摆了四五个和李嗣英手上相似的积了灰垢的残破瓷缸。

　　程自远挣开她，颤巍巍站起，听潺潺水声在远处黑暗中回荡，嘟囔：“有吃的么？”

　　李嗣英默默摇头，指点前方暗处说：“那里有个通道，我们就是从那边坠落的。”

　　程自远气吁吁挪过去，果然是条幽黑的过道，待要继续往前，李嗣英叫：“别过去！那边全塌了，我是用手抓住你飞下来，才躲过了塌陷，要是慢一步，你我恐怕都埋身山石了。”

　　程自远回头，油灯里的她面带关切与不安。程自远心头一热，眼睛潮红了。他还是小心前探，毕竟找吃的要紧，不然都得完蛋。李嗣英却飘过来，拉住他往回拖。

　　黑黢黢的前方果然由上而下地塌陷，把一道石门堵死了，过道上堆满杂乱的山石。看样子是个两居室的地下密室，前室已经沦陷，现在这个房间会不会塌陷呢？程自远仰看洞顶，心悬着。

　　返身摸到水响的地方，那里似乎又是一个通道，很狭窄，水在通道里流淌，隐隐可见水波反射的微弱灯光，像是一只只神秘眨动的眼睛。程自远猛吸一口气，分明感到这幽黑深邃的地方不止他和李嗣英两个，另有人或幽灵在暗处盯着他俩，在嘟囔着语意不明的咒语，并且以一盏油灯等待他们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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