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化池里，复生和天遂经历漫长的炼化，感到身上的神魂气血在一点点流失，与此同时，他俩还发现自己正在变小变小，起初不明显，到虫蚀的麻痹感深入脏器乃至骨头时，他们的大半身便浸在水下了，只剩半个脖子和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而最初水位是到他俩腰部的。

　　随着身子变小，整个人也立足不稳，随波摇晃，但奇怪的是始终不会倒下，四面涌来的无形之力时时把他俩扶一下，再扶一下。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复生感觉他俩越来越像个玩偶了。

　　事实上，他们正在变成玩偶。池中的蓝色之水，九天瑶池窃来的聚魂液，正携带亿万负电子，侵入他们的体内，从身心各个地方吸附他们的精魂气血，溶解到池水中。到了骨头都麻痹的时候，恍惚中复生看见从他俩身上淌出了一道道紫色的浆液，那仿佛是鲜血在蓝色水波里的颜色。

　　天遂越发苍白了，微合着眼，面无表情。复生极力睁眼，气息低弱地说了句：“你真白啊，像纸扎的人！”

　　天遂也努力睁眼，说：“你真黑呀，像涂了油漆……”

　　天遂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僵了，做出无法合拢的半开状，眼皮一眨不眨，波浪涌来，他身子一歪，双脚一跷，浮在了蓝紫色的水面。

　　复生打个激灵，细看，天遂身子小成了一个布娃娃，不，他就是一个布娃娃，一具空壳似的布娃娃！

　　很快，复生也撑不住了，身子又小又轻，僵麻之极，不断在水面漂移打转。在神思消散的最后一刻，他隐隐听见上方传来激动的叫声：“师傅，两个元凶的精魂气血都已收聚，七七四十九天炼化很圆满！”

　　矛龙嘶哑空旷的声音：“真他妈腥臊！怎么这么难闻？”

　　“嘿嘿，凶魂恶鬼煞气重，味道自然冲，”永铭的口气比上回更加得意，“腥臊就对了，您要的就是这个，元凶的味儿，冤怨的气息，据此可炼亘古无二的不生不死丹啊！”

　　“咦，听口气，你倒比我还有把握。”

　　“不敢不敢，我是替您加劲助威，祈祷成功！”

　　矛龙舒了口气，笑道：“看来这味道不难闻还不行了，那可真委屈了我等的鼻子。”

　　永铭笑呵呵问：“师傅，那徒儿现在就开火凝炼？”

　　“且慢，”矛龙说，“两个元凶得来不易，你下去把他们的空壳再捣一捣，捣干净来，别浪费任何一点精华。”

　　永铭答应：“好，徒儿明白，不浪费一丝一毫。”

　　复生最后一丝感觉消散了，剩下两具小小的布娃娃漂浮在蓝紫色的池水上。永铭下到池边，捶捣这两具布娃娃，尖锐的疼痛穿过黑寂与麻痹，短暂传来，是一下一下的微震，仿佛隔了厚厚的衣被，隔了墙，隔了山，隔了一个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彻骨的灼热唤醒了复生的感觉，不过此时他无法看，无法站，无法说，只能听——周身是哔驳燃烧声，是汩汩冒泡声；

　　只能闻——腥臊的气息裹挟浓烟，直呛鼻嘴，而实际上复生已经找不到自己的鼻和嘴，似乎每一个毛孔每一处触觉都是鼻和嘴，它们密密麻麻遍布全身，被难闻的气味和烟雾呛得窒息；

　　只能滑动——在灼热引发的剧痛中软乎乎地滑来荡去，不需要手脚，——实际上他也没有了手脚，且好像分裂成了千千万万个自己，无处不在地热腾腾漂浮。

　　偶尔有根竿子似的东西伸进来，搅拌，于是他，千千万万个复生，同时旋转起来，咕噜咕噜，让他晕头转向。

　　有个同样软乎乎的身子紧挨自己，也在转，复生感到了——那是天遂！

　　他们碰撞，融合，哗啦作响，翻滚，迸溅，然后又各归其位，继续满池漂浮。

　　一个声音透进来，是永铭的：“师傅，满池精华啊，熬炼顺利！”

　　矛龙：“慢慢熬，注意收汁。”

　　永铭瓮声答应。

　　很快，复生觉得自己越来越缓慢、浓稠，似乎正在凝固。尖锐的灼痛是锋利的钢针，不断戳破自己，噼啪噼啪，他听见自己正一个个地破灭破灭……千千万万个自己在破灭，每破灭一个，他就凝固一点，清醒一些。

　　渐渐地，复生感到自己不再散漫漂移，不再翻滚迸溅，而是越来越有形了，似乎重新长出了手脚，可以挣扎着坐起来，只是还看不见自己的模样。用手摸摸，浑身光裸滑润。此时池子里已经没有了水，只剩池底微微干热。

　　永铭的声音激动传来：“恭喜师傅，元凶精魂血气聚炼已成，据徒儿观察，这精魂血气经过吸附溶解，去壳捣浆，烈焰熬煮，已呈纯元之象，复归冤怨之始，正可送丹炉淬炼，千秋大业遥遥在望！”

　　“啊呀，好！”矛龙的声音少有地激动，不过短暂呼叫后，又迟疑地问，“这两个家伙怎么还是五六岁的模样？复归初始纯元，应该是新生婴儿的样子嘛，怎么回事？”

　　“呃，这个……”永铭结巴了，不过很快伴着笑声顺溜起来，“古人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大概这两个元凶当初就是这般年龄，显出日后的冤怨之象吧？复归初始，是回到一百多年前令我社稷倾覆，君主蒙难的祸害之始啊！而吴应麒、王会正是这个年纪看大看老的。”

　　“听你这么解释，蛮有道理的。”矛龙说。

　　“嘿嘿……”永铭得意地笑。

　　矛龙吩咐继续。

　　复生身子一抖，感觉被什么力量吸住，呼啦呼啦地上升，悬空，飘移起来。他不能看，无法说，但恐惧仍蛇一样盘踞于心。

　　前方，空气越来越热，这回是纯粹的干热，无味，无色，密不透风。拐几个弯，热更像一把把刀刺过来，令复生剧痛无比，同时震耳的轰鸣也涌过来，包裹自己，摇撼自己……

　　永铭的话音隔着这轰鸣，隐隐传来：“师傅，元凶已进丹炉，双双完好！”

　　“嗯，这得慢火淬炼。”矛龙幽幽道。

　　永铭喏喏应答。

　　“唉，当年太上玄元几经我恳求，终不肯传授炼此大丹的要诀，只要求我们自己领悟，”矛龙的声音有点无奈，又难抑激动，“我只能自己偷听偷学，又去瑶池窃取聚魂液，慢慢琢磨着弄。”

　　“师傅炼丹五百年，道术精纯，无丹不成，此丹也无不成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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