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和天遂被囚困在顺天观丹房的炼化池里,容颜装束的改易使他们互不相识。两人约好同时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复生脱口而出:“武功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个名号,不过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说谎,他真的是恍惚莫辨,隐隐觉得这身盔甲这把胡子似曾相识;泡在炼化池里,被无形的力量摇来晃去,又像是在战场上戎马倥偬的样子。
一道白光在脑海闪现,照亮了记忆深处的阴影,那里人马杂沓,刀枪碰撞,硝烟弥漫……
复生、武功伯,武功伯、复生……复生感觉自己一分为二,或者二合为一了。一张口,“武功伯”便从记忆深处直接越过大脑,越过胸腔和咽喉,吐了出来。
但对方“天遂”的名字却把他刺了一下。他瞪眼,像从梦中惊醒,叫:“什么?你真的是……天遂?”
“怎么?你知道我吗?”天遂惊问。
“我……我……”复生结巴了,脑海里白光渐渐熄灭,“复生”的名字浮现出来,他打个激灵,哭叫,“我是复生啊!”
“真的吗?”天遂也叫,“难怪我觉得你这么眼熟!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是在玩游戏吗?快老实说,别再恶搞了,我可是一向对你不错的。”
复生抽噎:“我……我还想问你呢,是你恶作剧吧?我们可是好朋友!”
“我没有啊,”天遂说,“我以为是你……哦,不对,明明就是那个绿眼鬼怪,一直在我们村捣乱的鬼怪,恶搞的!”
“是啊,明真道长好像也拿他没办法,”复生绝望道,“这下该怎么办啊?”
天遂哭,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拿我们两个恶搞呢?”
两个小孩哭一阵,又互相打量。天遂好奇地问:“你刚才说你是……武功伯?你怎么会说出这个名字?”
复生瘪嘴:“我也搞不清楚啊,只是觉得脑子里有刀枪闪亮,战马鸣叫,好像是我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
“天,我也跟你一样,刚才脑子里出现刀光和火光,还有喊杀声,我差点想说我是——吴应麒!”天遂幽幽道。
“为什么没说呢?”
“我,我不敢!”天遂压低嗓音,“吴应麒我们是知道的,太祖次子,连祠堂都不敢供奉的,说出来我怕。”
“可他对我们吴家有大功啊,明真他们都说是他和太祖娘娘冒死把吴家男女老少转移到贵州岑巩马家寨,后来又带领叔祖、高祖们转移到这里,可惜劳累生病,死在半路上,至今我们已经不知道他老人家埋在哪里。”
“这些事我也听明真道长说起过,”天遂说,“所以更不敢冒称他老人家,刚才我念头一闪,就有一种声音——像是明真道长的,警告说不许假冒先祖,暴露身份,否则会有灭门大祸!我就吓得一激灵,可是……你别骂我,我真的觉得我叫过这个名字,天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呜呜呜……”
“我们都被绿眼鬼怪施了妖术!”复生叫道。
“是吗?那怎么办啊?”
两个孤儿院小男孩,穿着成人衣服,长着成人面目,发出孩童的哭声,拥搂在一起,瑟瑟发抖,害怕极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高高的平台上传来窸窣声,绿眼矮个的永铭露出脑袋朝他俩俯瞰一眼,扭头说:“师傅,他们在下面好好的。”
随着呼啦声起,一团光亮从平台跃到洞窟正上方,那是个燃着赤红火焰的球体,球体里浮出那张半透明的光洁长须的脸来,——矛龙,表情从容地俯视炼化池里的复生和天遂,嗓音嘶哑而空旷:“好好,永铭徒儿,一定要万无一失!”
永铭忙说:“师傅,放心,这回肯定万无一失!”
“徒儿辛苦,这炼化池没问题吧?”
“没问题,四面禁灵聚魂咒已经生效,两个怨魂逃无可逃,精魂气血正在一点点溶解到池水中,”永铭的口气有点得意,“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身魂分离,满池便是精华了,师傅您只需滤去渣壳,留下精华,慢火淬炼,丹成而服,功业即成!”
矛龙点头:“这些日子徒儿小心看守,池中的溶魂液是我从九天瑶池冒险取得的,不容易,须时时监测,万不可出纰漏。”
“师傅放心,这是徒儿本职所在。”
“你化身孤儿,卧底吴村,辛苦多时了,此功告成,为师必有厚赏。”
“赏不赏的都在其次,徒儿的心思师傅您是知道的,”永铭仰看矛龙,绿色瞳仁里映出火红的亮光,好像刹那间看见了令他惊喜渴望的景象,整个人激动得战栗,“一百多年了,我怨魂凝聚,追随师傅,图的绝非金钱权势啊!”
“我知道我知道,”矛龙笑呵呵说,“前生堂堂大明总兵、永历贴身侍卫,为报家仇国恨,屈身做我的徒弟,放心,我大丹炼成,会携你和翠云同返过去扭转乾坤,我们一起努力!”
永铭拱手说:“谢师傅提携,我,我都渴望一百多年了,回去还要见我的尚铭公主,她可是永历帝亲口许给我的,只可恨被吴三桂掳去,献给满清王公做奴婢,白玉横遭污损,不知所终,是为我终生大辱、没齿大恨啊!”
“放心放心,”矛龙笑道,“大丹炼成,必定携你回去报仇雪恨,与公主续缘,稳做你的太平驸马,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感谢师傅大恩,徒儿一定竭尽全力,助师傅功德圆满!”永铭点头哈腰说。
哗,那团火球飘然而去,石窟骤暗,两个绿森森的眼睛在平台上眨了眨,也跟着隐去。
石窟沉寂,唯有池中蓝色的水波绕着两个孩子旋转,发出低沉的汩汩声,唯有他俩断续的哽咽和呻吟如同梦呓。
七七四十九天单调而漫长,复生如今记忆恍惚,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挣扎过,试图靠到岸边去,每一回都被那闪耀紫烟和符咒的力量推挡回来。天遂也是如此。最后他俩都冒着焦烟,龇牙咧嘴喊疼。
一切挣扎看来都是徒劳,他俩后来就泡在水池中央,惊恐呆愣,不知所措了。
等平静下来,才感受到蓝色水波又凉又麻,带了电,一丝丝地钻入毛孔,仿佛无数微小的虫子往皮肤里蠕动,慢慢地,从从容容地,蠕动到肌肉,到经络,到血脉,到各个脏器……每深入一层,复生的意识就恍惚一层,俨然整个人的神魂气血正在被这些虫子一点点掏挖吸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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