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楚素眉携程自远来到假楚素眉所在的墓地,手电照向那墓碑,都呆住了。
墓碑上尽是扭丝状的蚕虫文,一个也不认得。程自远求助地看看楚素眉,楚素眉苦笑,耸肩:“看我有什么用?我只认得汉文——还指望你这个天下状元呢。”
程自远伸出指头,在墓碑上沿笔画划拉,嘴巴喃喃。好半天,眉头还是紧锁的。最后也是叹气苦笑:“想不到寒窗苦读十几载,到头来竟然成了大字不识的文盲!”
想了想,用手机拍下墓碑上的字。
一人一鬼绕着坟墓转两圈,议论:看这坟墓,水泥应该是刚抹上去的,周围花台还没来得砌,死去不久没有疑问;形状比别的小些,位置这么偏,大概死者地位并不高。
再看别的坟墓,墓碑全都刻着扭丝状的蚕虫文,没有一个汉字。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墓地?墓里都埋了些什么人?沉甸甸的悬疑压在心头,令他俩又恼恨又无奈。
暂时无计可施。程自远瞥见山林旁地势空阔,忍不住拉了拉楚素眉的袖子,要求就地学练袖风盾。
楚素眉吁口气,答应。两个身影对向而立,由楚素眉先示范。她嘟嘟囔囔念起了咒语,不一会,在松林里吹荡的山风像得了号令似的,从四面八方冲出,呜呜咽咽聚拢而来,转眼沙石飞扬,草木皆惊,紫烟漫起,隐隐约约似有阴影在周遭号泣奔逐。
楚素眉摆好架势,说:“此功先暗念咒语,聚集阴气。因它可挡阴毒的梅花镖,所以酝酿发功时往往可令阴魂厉鬼惊泣不安,尤其新死之鬼、濒临魂销魄散的衰朽之鬼,因为阴气虚弱,形同残枝败叶,难抵此风,所以会瑟瑟不宁,狼奔豕突,程君不必理会。”
随着程自远喏喏答应,楚素眉挥起双袖,哗哗哗旋舞起来,越旋越快,越旋越模糊了身形,整个一快速旋转的电风扇,一幽幽泛光的大圆盘!
山风和沙石草屑纷纷向她聚集,仿佛那是一个吸纳万物的漩涡,连程自远也感受到一股吸力,止不住身子摇晃,衣袖掀扯,脚步踉跄。好在这场面他见识过,并不觉奇怪,赶紧后退了几步,站稳。
沙石草屑飞虫在袖风盾上摩擦,发出刺啦声,火星四溅。这袖风盾简直成了一台锐利的切割机,围绕它四周是一圈飞物碎裂的火焰。
夜色里,无数阴影往来飞窜,哭号声夹杂了求饶、急喘、尖叫,似乎很近,又分明空旷悠远。
楚素眉收功,山野复归寂静。
程自远学着念咒,却是结结巴巴不甚顺溜。风徐徐而来,在周身窸窣萦绕,几片碎叶随之甩到脸上,竟像是谁在扇自己的耳光。
楚素眉摇头:“不行不行,你阳盛之人,身体粗硬板结,阴气不聚,难以脱实向虚,练成此功。”
程自远却是来劲了,嘟囔:“让我试试嘛。”依照楚素眉的架势,手舞足蹈起来,可身子一直在草坪上跌跌撞撞地平地打转,没法上下飞旋,更没法变作一圈电风扇或切割机刀片。
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之时,只听得风里的哭号响成了讥笑,由远而近,在周身环绕,觑一眼,妈呀,黑暗中磷光闪烁,映出一道道怪异的身形,细看,或是骷髅面目,或是木乃伊般干硬的躯体,或是地狱罗刹似的狰狞模样,全都像自己一样笨拙舞蹈,又哭又笑的。一股腐臭气息在空中弥漫。
程自远脊背发凉,一个趔趄,跌倒。鬼影和苦笑倏忽消失,周围仍是黑沉沉的夜色,林立的坟冢在不远起伏,一排排墓碑俨然刚刚合上的房门。
程自远由楚素眉扶起,歪着嘴巴嘘气道:“喔呀,这防身之术,我练,怎么成了招魂惹鬼之术呢?”
楚素眉笑:“我不是说过了吗?你阳实之躯难聚阴气,而此处是墓地山林,时间是深更半夜,实乃阴气极盛的时空,你阳不聚阴,却要扰动其阴,则阴反而会伺机反扑,扰动你的。”
程自远惊道:“那我练这个功夫,岂不是反害了自己?”
“倒也不至于,这些新死的阴鬼大多没有修行,魂魄轻浅散乱,看样子无力作恶,却易受惊扰,并不可怕——再说还有我在旁边呢。”
程自远弹弹身上的灰尘,说:“好吧,既然无害,我就不信练不成,哎,我的女侠,你得多多指点啊。”
楚素眉无奈地吁口气,手把手指点了一番。
程自远再练,仍是平地打转,徐徐扰动的山风里,骷髅、干尸、罗刹鬼携着一股股黑紫的烟,在周身哭笑奔逐。腐臭气息令人窒息。
程自远大汗,瘫坐,求援似的望着捂嘴而笑的楚素眉,嘴巴半天没合拢。
“我的妈,是不是你在暗中搞怪?”他气吁吁道,“你老实坦白,我……我不怪你……”
楚素眉收敛笑容,指天画地起誓:“我没有搞怪哦,谁搞怪谁不得好死!”
程自远哽了一下,叨咕:“这誓言发了等于没发,等于自己承认。”立刻意识到不妥,瞪大眼看着对方,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担忧漫上心头。
楚素眉也是脸一沉,僵白的脸孔冰冷凝结,似乎冒出丝丝白气,那双红眼像要对准程自远喷出怨怅的血火。
程自远赶紧举手:“我说错话了,错了错了,你是英烈!就是死,也死得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千古不朽,是——好死!”最后的“好死”陡然轻声,小心翼翼,似乎那是至关紧要又脆薄易碎的稀世珍宝,必须轻轻放下。
楚素眉仍盯住他,表情莫名地沉默。
程自远噗通跪下,啪,扇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带了哭腔:“我嘴烂,乱说话,对……对不起……”
正要扇自己第二下,手腕被捏住。楚素眉伸长右手,把他拉起,红眼里多了两汪潮红,僵白的脸上荡出感动之色:“程君,不要误会!好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轻跪!何况你是天下状元,至尊至贵,岂可如此菲薄自己!”
“我不该说你……”
楚素眉捂住他的嘴,叹气,满脸忧伤和无奈:“其实我当年的确是不得好死,国仇家恨没有报,汉奸余孽没有除,弃华夏复兴之任,违恋人临终嘱托,携君父无尽离恨,这样死去怎么能说是好?”
程自远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楚素眉摆摆手,似乎要努力驱散什么:“呔,扯远了,那些扰动你的鬼怪的确不是我的恶作剧,这点你错怪我了,我们现在这么熟,这么好,我都巴不得教会你一两样功夫,这对我找到元凶有益无害。”
程自远赶紧点头喏喏,顺势抹了把额头的汗,说袖风盾的确太难练了,难怪顺真徒弟二十年都练不出来。顿一顿,说:“我看你来来去去携风带烟,身形遁化,很是了得,这功夫我要是学会了,可以暗中窥探情况,对找到元凶有直接的帮助。”
楚素眉张嘴叫:“啊?你还想练?”见程自远微笑点头,略一凝思,道:“你说的也是,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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