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都绝望之际,复生指出石桌上的油灯有名堂。
“什么名堂?”李扭头看灯,问。
“我记得你学明真道长念咒时,有一团火光从这灯上飞出来,和石壁上的光相碰,就像点燃了大炮仗,把我们炸得昏死过去了。”复生话音低下去,表情带着残存的惊悸与小心。
“哦?”李嗣英瞪大眼,慢慢踱近油灯,仔细观察。
油灯扑啦啦响,似发出无人理解的絮语,蓝黄的火焰窜起,在幽暗的空中不断结出一朵朵金黄的图案,又不断消散。
李嗣英深吸一口气,伸手摸向这灯。灯盏微温,似乎没有异常。它的基座和石桌相连,像是生了根,很牢固。她试着摇动它,岿然不动。用力摇,灯盏,不,分明是与灯盏相连的地下某处微微地动了,悾悾悾,一种极沉闷的钝响从那里冒出,传到灯盏,是带点的麻热。
李一惊,松手。这响声传上灯芯,光焰骤亮,噼噼啪啪迸出紫色的火花。
“小心!”复生喊。
程自远也侧过脸去,仰看她。灯火和喊声是两个钩子,把他坠落的神魂勾起。但他还说不出话来,眼里满是噩梦的光芒。
李面对油灯左瞧右看,咬咬牙,又发力摇动灯盏。
悾悾悾,地底的响声越发明显。灯盏冒出了蓝烟,灯芯喷出密集的火花。这火花一开始是球状或星形的,飞溅到空中,瞬间消失。但摇到后头,开始凝固,变幻,在半空显出金黄的图形,久久不散。
“天啊,那是符箓,和山壁上一样的符箓!”复生和天遂发出惊叫。
继续摇动。地底的响声变成了一种嘶吼,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摇醒了,受到打搅,发出不满的警告:
呜啊啊,呜啊啊……
灯芯喷出了猛烈的火柱,好似警告者的唇舌喷吐愤怒的口沫。悬在半空的金黄符箓被这火柱包裹,旋舞,熔成一个更大的符箓。这符箓呈半透明状,笔画浓粗,勾连起伏,竟画出了眉眼鼻嘴,轮廓形状——
脸!丑陋的男人脸!焰火里浮出了一张这样的脸!
这脸两眼微睁,嘴唇扭动,一副极难受的样子。
“弄错了……弄错了……”
这脸发出不满的吼叫,声音空旷悠远,回音袅袅。
“哦天,果然是你,永铭师兄!”李嗣英叫道。
这脸一凝,射出阴绿的目光,对李嗣英龇牙咧嘴叫:“才过了多久,怎么又来了?手法还这么毛糙错乱!你,你是新任的道长吧?”
李嗣英略一愣,拱手致礼:“我是你师妹李嗣英啊。”
“李……嗣英?”永铭满是疑惑,似乎记不起她。
“对啊,三百多年前我们同拜矛龙为师,潜心修炼,想要扭转乾坤恢复大明,后来……”李嗣英顿一顿,脸上微红,喃喃道,“后来因为和师傅闹情绪——你应该是知道的——离开了你们,一别两百多年了。”
“哦哦,”永铭恍悟,惊呼,“天,这就两百多年了?”
李嗣英点头。
“你当了顺天观道长么?不对呀,这道长历来都是活人……”
李摇头。
永铭问:“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找到这里?是师傅叫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来的,唉,说来话长……”
哧啦,灯焰闪动,永铭的脸跟着动,显出惊慌之色,大喊:“师傅没叫你来,你断不可来!快出去,快!我一个戴罪之身,辜负了师傅的厚望,在这里守孽灵当囚徒,算是活该,你千万不要私自跑来,惹恼他老人家!”
李嗣英鼻子窸窣,眼中闪出两汪泪花,声音带了哭腔:“我走不了了,找不到出路。”
永铭陡吸一口气,火焰跟着收聚,变幻出紫中带绿的光亮。“怎么会这样?啧啧,得快快离开啊!师傅知道,可是不得了!”
“师傅已经不在了……”李哽咽道。
永铭大惊,火焰噼啪响,像要炸开。“啊?不在?什么意思?”他问。
李嗣英便把矛龙炼丹自毁,导致山体塌落,翠云及顺天观道长等人被埋,她也陷落地下误入这个密室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
永铭瞪大眼,不断嘘气,火焰骤然发绿,哧啦不已,整个密室阴影摇晃,一派凄厉景象。
“如今我们只有想办法出去,你可知道……”
李的话还没说完,永铭嚎哭起来——“我……我对不起师傅,我害了他老人家!要是我不负使命,找到元凶,炼得大丹,师傅就不必自己以身为炉,炼什么驱月丹,落得这个下场,我是罪人啊,我该死,我毁了师傅的一切,呜呜呜……”
灯焰在哭声中扑啦欲倒,密室骤暗,空气凝滞。
李嗣英急忙劝道:“师兄不必难过,这事从头到尾都不怪你,你生前身后尽心尽责,忠心为主,事情没有办成,或因大势所趋,或系师傅误解,或功夫、时机未到。现在老天开眼,让你我兄妹在深渊地底相逢,大难不灭我矛龙余脉,正该联手而出,继续师傅的大业啊!”
永铭含泪道:“你说得对,告慰师傅,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他的大业,如果能成功,不但师傅回来了,我永历大帝也有了,什么都有了,我还做回我的跛脚总兵去,日夜伺候皇上,振兴大明江山,——噢,几百年了,盼的就是这一天!”
一边说一边眯缝双眼,脸上的残泪像星光,变幻出梦一样的表情。
“师兄说的是,我和你一样渴望回去,唉,我做孤魂野鬼太久了。”李嗣英受到感染,表情又激动又忧伤。
“我们也要回去!”李身后冒出一串怯怯的童声。
永铭一愣,凝神低头,对着童声的方向警觉地问:“谁?谁在那边说话?”
“是当年被你抓来的孤儿。”李说。
“吴村孽种?”永铭叫道,“他们是被禁在水渠之下的,怎么冒出来了?”
“他们是无辜的,”李说,“炼来炼去,只是把这些冤魂自己炼得不生不死,你和师傅对他们吃不得化不了,囚禁在这里违反道规,有损阴德,不是长久之计。”
永铭凝神沉思。
程自远尽全力挣扎坐起,咳了声。永铭又一惊,阴绿的目光伴着疑问刺了过来:“那又是谁?”
李嗣英看了看程自远,对永铭拱手:“这可是个非凡人物,堂堂天下状元,因为学道,随我拜在师傅门下。”
“哦?状元?满清的状元?那就是吴三桂一类的汉奸!你怎么可以把汉奸收到师傅门下呢?”永铭气呼呼喊。
李嗣英笑:“师兄,你可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满清一百年前就灭亡了,天下早已改朝换代。”
“啊?眼下是什么朝代?”永铭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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