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铭从诡异的油灯里浮现，得知满清已灭，天下改朝换代，惊问眼下是什么朝代。

　　李嗣英苦笑摇头：“我也说不清，这么多年一心只想着回到从前，唉，现在的朝代和我们没有了任何瓜葛，更何况阴阳相隔。”

　　“你说的是，”永铭有点伤感，“现在的改朝换代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找欠我们血债的元凶报仇去。”

　　“正是，这位程君程状元文采斐然，天下向往，却又潜心求道，不图功名富贵，这次和师傅，和我一同遭难，困在密室，饥饿欲死，还望师兄设法解救。”李嗣英终于奔向主题。

　　程自远吁口气，昏然而倒。

　　布娃娃们齐声尖叫，对他又掐又捏，“老师老师”地喊。

　　李嗣英也奔过来，大叫：“醒醒，马上就有办法出去了，你不要倒在黎明前啊！”

　　是呀，倒在黎明前可太划不来了。程自远潜意识极力抗拒涌来的漫漫黑寂，像一个沉溺水中的失足者，拼尽全力上浮上浮上浮。那些哭叫声和拍打掐捏包围过来，把他一点点托起。睁眼，触到李嗣英急切的目光，他语意含混地呜噜一声。

　　密室灯火扑啦，火中的永铭亮了一圈，发出金黄的光芒。

　　“要出密室得掌握秘诀呀，可师傅没有告诉我秘诀。”永铭的话音透着焦虑。

　　“密室里的食物是新近的，说明最近有人进来过。”李嘀咕。

　　“是的，师傅只交代历任道长可以单独打开密室，其他人都不知情。”永铭说。

　　“那么，那些道长是怎么打开的呢？”李嗣英问，“你一直在密室里，应该有印象吧？”

　　永铭沉吟起来，灯焰为之一暗，发出紫绿的光。

　　“这个……”永铭低语，“我实在是印象模糊，这长明灯虽有道长定时来添油，让我不时获得补给，怎奈地底黑暗沉闷，我无法挪动，神思便一点点干耗，身子一丝丝虚空，整日昏沉欲睡，形同长眠，所以每次道长开关密室，我要不睡着了一无所知，要不恍恍惚惚不辨梦醒……”

　　“你再想想，”李恳求，“一两百年，这密室应该开过很多次，而且环境这么安静，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一点响动吧？”

　　永铭皱眉吁气，嘀咕：“嗯，只记得每次来人，出门前都要转动这盏灯的灯座，念念有词，你刚才猛摇灯盏，把我惊醒，我还以为是哪个毛手毛脚的新任道长来了……”

　　“师兄仔细想想，道长是怎么转动的，念的是什么咒词。”李语气放缓了，显出耐心。

　　永铭眉头打个结，低声说：“好像……嗯，念的是……是……左什么右什么，然后这灯座也跟着左右转……”

　　“然后呢？”

　　“然后……回什么，灯座跟着回……”

　　“跟着回？”李凝眉沉吟。

　　“嗯，每次到这里，我就不得不醒过来一点，这灯座连着我的筋骨啊，左一下右一下回一下的，动了我的筋骨，我能不醒吗？”永铭苦脸道。

　　“接下来呢？”

　　“嗯，接下来就该打开灯盏，往里灌油，这油倒是挺香的，应该是用山里的百果熬炼的，既可点灯又可滋魂养气，我就是靠它熬到现在的，不然早就死而化聻了，说起来这还得感谢师傅，让我每天不用奔波劳碌，不用念经修炼，白吃白喝睡睡醒醒，倒也逍遥自在……”

　　“打开灯盏念的是什么？”李打断他。

　　“念的是……是……内外……澄清……”

　　“内外澄清？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记得了，一大罐香油倒进来，你想想啊，我又饥又渴的，只顾大快朵颐了。”

　　“浑球！”李骂道，“难道后面一点都没听到、没看见吗？加完油总还有别的举动，至少这密室最后是怎么关上的，你应该有察觉吧？”

　　永铭嘟囔：“我想想……想想……加完油，对了，道长就念什么守备坛……坛……唉，我记不得了，反正边念边合上灯盏，我在里面吃饱喝足，疲倦了，那念咒声听起来跟蚊子似的嗡嗡嗡，随后就是一阵隆隆响。我困啊，世上的事情就是奇怪，饥渴的时候困，吃饱喝足还是困。我就没注意这密室是怎么开又怎么关的了，反正除非师傅放我，我没打算出去，我戴罪之身能蒙师傅开恩呆在这里，已经感激不尽……”

　　“隆隆响过之后呢？”李再次打断他的话。

　　“响过之后就一切平静，死一样平静，我呢，又可以吃了睡睡了吃，只等下回再来人左右转，念咒开盏……”

　　李眉毛皱成了小山，嘴里轻念：“左右回……内外，澄清……”

　　“嗯嗯，还有守备坛什么的。”永铭点头。

　　李两眼骤亮，抬头，面露惊喜：“天，这不就是《安土地神咒》嘛，‘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上下祇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方安位，守备坛庭’……”

　　“对对，就是这个，还是师妹脑子灵光。”嗤啦，灯焰迸出金黄的火花。

　　“那好，我试试。”李边说边挽袖上前，抱住灯座。

　　永铭突然又面露难色：“师妹，我可没法保证效果，再说师傅没了，顺天观塌了，我们带着这帮不生不死的孽魂出去，又有什么用呢？你真的认为我们能重振师傅的大业？我可一向缺乏雄才大略！”

　　李嗣英白他一眼：“没出息！呆在这里油枯灯烬，只会变成聻，自我毁灭！”

　　永铭吞吐：“哦，那就……试试吧！”呼啦一声，收缩身子，钻进了灯芯。灯焰变小变暗，整个密室阴影憧憧，恍如刚刚做了一场梦。

　　李嗣英吸口气，神色凝重，眼睛微睁，面对灯火似看非看，俨然透过这如梦的火光，洞察神秘的远方。一串低语缓缓而起，回旋在幽静昏沉的空中。她嘴巴嗫嚅，一副陷入梦境轻声呓语的样子。

　　“岳渎真官，上下祇灵。”念到这句，她上下摇动灯座。灯座发出悾悾声。

　　“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念这句，她左右转动灯座。灯座咔咔响，刹那间好像什么东西被触碰到了，延续出隆隆的低鸣。就在这灯盏的上方，一朵云彩的图形骤然浮现，云呈现蓝色，周边金光闪耀，那低鸣发自它周边坚厚的山体。

　　密室荡起一片惊喜的呼叫。李嗣英仰看这云朵，两眼激动放光。连程自远也像打了一剂强心针，仰起了虚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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