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之后还有流水席，几乎全村的人都出席，他是大毛生前最后接触的人，大伙围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他知道的经过都已经跟警方说过，警方也跟家属交代完毕，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挖不出新消息的八卦村民，很快对他失去兴趣。

　　张杰被灌了几杯酒，不胜酒力，两眼昏花。早早与大毛家属道别，晕晕沉沉地牵着单车回去。

　　日渐昏黄，飞过天际的乌鸦伊呀叫着，蝉声虫鸣作响，回去的路看起来是这么遥不可及。

　　张杰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介于酒醉与清醒之间，脑袋快速运转，想的全是那天他喝醉了酒跟大毛一块的画面。

　　边想边走着，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张杰环顾四周，一望无尽的稻田，不远处似乎还有人在耕作，他骑上单车，打算前去问路。距离越来越近，张杰认出对方，感到相当意外，他没想到居然会是村长。他明明在流水席上看见村长坐在大毛家属那桌，大伙还围着他敬酒，他想村长大概是吃饱就走。

　　“村长，不好意思我迷路了，不知道学校在哪个方向？”张杰停下单车，对田里的人喊话。

　　村长原本弯着腰，听到张杰的话，直起身，抬头望向他，接着指了一个方向。

　　“直走就到了。”

　　语毕，又继续做他的事情。

　　张杰虽然和村长没交集，但听人家说村长是个话不多的人，现在看来不仅如此，似乎还有点冷漠。

　　张杰得到方向后，应该要识趣离开，但他总觉得不能就这样走掉。大毛说的话，犹言在耳，警察大叔不肯接受的事情，或许村长会相信。毕竟大毛曾经是他的准女婿，村长是他最后的机会。

　　张杰决定将腊肉大婶是他杀的真相转达给村长知道，这是他第二次跟人提起这件事，思绪比做笔录的时候还清醒，他回想起许多细节。

　　当时他逼问大毛凶手是谁，大毛说不出口，为难苦恼的样子。

　　“凶手对大毛说肯定是很重要的人，才会让他宁愿承受被鬼追随的阴影，也不愿供出对方──甚至选择自杀。”

　　凶手到底是谁？

　　张杰一度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头，待他抬头，看看村长的反应，不由得僵直身体。

　　村长站在那方望着他，那张长年曝晒太阳底下黝黑的脸，此时居然青白得难看，嘴唇发紫，他看见村长的身体正微微颤抖，手上的锄头紧握。

　　凶手还会是谁！

　　大毛说不出口的凶手，就是他将来的岳父、他最心爱的人的父亲！

　　张杰瞪大双眼，瞬间真相大白，原来凶手就站在他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村长手中的那把锄头，他的脖颈好像被无形的手给掐紧。

　　他们两人对峙许久，最后村长先有动作，他弯下腰，又继续耕作，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正当张杰感到迷惑时，村长开始自白，低着头说话，像是谈天、更像在忏悔。

　　真相非常简单，却也非常难堪。

　　腊肉大婶是村长外遇的对象，年轻时候接受村长的安排搬到这里，一直以来像个隐形人般躲在村里最角落，不起眼也不与人起纷争，在这里她没有亲人也没有子孙。一直都是一个人。直到那天得知美秀与大毛的喜事，多年来的怨念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她希望村长能给她一个名份，她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她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她想要有自己的家。经年的寂寞让她歇斯底里地疯了。接下来的事，大毛全看见了。就如他所说，村长杀了腊肉大婶。

　　村长是个话不多的人，自白的时候，一如他风格，叙事方式直接明了、云淡风轻。他对腊肉大婶之间的情感纠结，张杰不得而知。

　　村长把话说完，手头的工作始终没停。

　　张杰站在原地许久，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既愚蠢又鲁莽，一心追着真相跑，但知道真相又能怎样。他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他没有权力能审判谁的案，就算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张杰牵着自己的单车，心事重重地，一路走回学校，期间村长都没再抬起头看他一眼。

　　回到教师宿舍，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大伙都跑去吃丧礼的流水席了，空荡荡的宿舍只有他一个人。

　　张杰进入自己的房间，在门口点上蚊香，他长长地舒口气，躺到床上。蚊香烟雾缭绕，熏得人昏昏欲睡，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至今还没有醒。

　　隔了几天，村长向警察自首，消息传出后，村里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议论纷纷、谣言四起。小地方的好处与坏处，发生什么事了，谁不认识谁。谁能承受得住众人对杀人犯家人的歧视与指指点点。村长家的人受不了舆论的压力，似乎计划卖地搬家。

　　不论村里有怎样的变化，日子依旧，暑假眼看就要结束，要准备开学了。张杰此时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论文还没写完，跟放完暑假才发现自己暑假作业一页都还没写的学生一样，得挑灯夜读，赶通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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