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篇

　　谢招弟感觉自己像个异类。

　　穿着干净的制服，坐在学校教室里头，周遭的同学虽然都跟自己同年，却又好像比自己成熟许多，光是名字就很不同凡响。

　　她家哪边的小孩，不是叫大毛就是大宝，不是叫屎蛋就是来福。可她同班同学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好听，若寒、丹安、亦松、冷柏、巧柔、紫凌，就像是电视剧上才会出现的名字。

　　谢招弟感觉自己跟班上同学格格不入，别扭得很，她不敢随便与人搭话，同学们玩的游戏她也不会，无法参与。一直到学期快结束，她还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其实不是内向的小孩，但是贫穷的自卑，让她迈不出第一步，主动与人交谈。

　　她和他们好像在两个世界一样。

　　不过，她在这班上还是有能说话的对象，例如班长刘亦松。班长是个好人，会提醒她收作业跟考试的范围，就算只是例行公事与她交谈，她也感到很开心。

　　谢招弟在学习上很努力，从一开始的吊车尾，渐渐赶上前十名，她平时在赵家的宅子里没什么别的消遣，赵家玩的没有，书本最多，她在家除了看书，就是看书了。她不知道其它同学是怎样，但她生活就是这样无聊。

　　今天老师拿了资优班的申请表给她，说她的资格达标，问她愿不愿意加入资优班，资优班除了要准备升学，还要参加科学竞赛。如果加入资优班对升学很有帮助。招弟收下申请表，就说要问问家里的人再决定。

　　老师点头，没说什么，让她先回教室上课。

　　招弟回去教室，把课上完，下课钟一响，由班长发号施令跟老师敬礼。之后，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招弟背着书包下楼，班长突然在后头喊她。

　　“谢同学！”

　　其实招弟不是很确定他喊的是不是她，班上有两个人姓谢，但她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班长小跑步到她面前停下，果然是来找她。

　　“班长？”

　　“我们一块走吧，有点事想问妳。”刘亦松笑说，自然地前进，回头看她一眼，盼她跟上，和他一块走。

　　招弟虽然困惑，但还是和他一道走。

　　“妳刚被导师叫去是不是要加入资优班的事情？”刘亦松询问。

　　“嗯。”招弟点头。这么说来，班长也在资优班，不知道资优班的情况如何。她想了一会，问他，”资优班好玩吗？”

　　“嗯？说不上来好不好玩。”刘亦松仔细回想资优班好玩的地方，但他想起的都是大伙埋头苦读，偶尔讨论解题技巧的记忆。

　　“听说准备科学竞赛要做很多实验。”招弟对实验颇为好奇。

　　“啊，对啊。”刘亦松又补充一句，”不过因为我们年级还低，所以还不能做太高难度的实验，而且很多技术性的问题认真研究起来，其实很折磨人的。”

　　招弟听闻，笑了笑，”听起来资优班好像不是很有趣。”

　　“妳会参加吧？”刘亦松就问。

　　“但好像不是很有趣──”招弟兴趣缺缺。

　　“可是加上妳，我们班就有十个人在资优班了，我们班会是全校最多人在资优班的班级。”刘亦松还以为谢招弟肯定会加入的，早知道就不要说那些不好的话。他都忘了招弟对班级没什么荣誉心，更不用说向心力。

　　“我得回去跟家里人讨论才能决定加不加入。”或许得掷筊才能知道答案。招弟阴暗地笑了。

　　刘亦松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劝说几句。幸好他们已经走到校门口了，赵琼义刚好下班前来接送，招弟就跟对方礼貌性地道别。

　　“班长，有人来接我了，我先过去。明天见。”

　　“喔，明天见。”

　　招弟小跑步，走到赵琼义的车旁，打开车门，进去里头。

　　“那谁啊？妳小男朋友？”赵琼义看着还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男孩子，询问爽快跟人道别的自家小孩。口气充满调侃意味。

　　坐在副驾驶座的赵玲玲也好奇，转头看向后驾驶座的谢招弟，叨念，”早恋是不好的喔。”

　　“不是，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招弟反驳，面对大人的调侃，相当冷静，表现得不像她这岁数的小女孩该有的态度。

　　“他是不是喜欢妳？”

　　“没有。”

　　“玲玲坐好，要发车了。”赵琼义提醒一声，启动引擎，驾车离开。

　　招弟以为话题结束了，但她低估女人对八卦的好奇，赵玲玲再度提起。

　　“那他怎么会跟妳走在一起？他想干嘛？”赵玲玲打破沙锅到底。

　　“他想说服我加入资优班。”招弟从书包里找出申请表，递到前头，交给赵玲玲，一口气满足她的好奇。

　　“资优班！”

　　“资优班！”

　　两位大人惊呼一声，非常意外，又惊喜。

　　“天呐，我家招弟能进入资优班！真不愧是赵家的孩子！”赵玲玲欣慰不已。

　　赵琼义冷哼几声，”这么说来，妳肯定不是赵家的孩子，妳就从来没进过资优班。”

　　“喂！别在孩子面前泄我的底！”赵玲玲殴打她哥一拳，力道不重，注意又回到手上的申请表上，赞叹，”资优班耶！多光荣啊！”

　　招弟陪笑。

　　赵琼义察觉到孩子的温差，询问她，”妳是不是不想参加？”

　　“没有。”招弟愣了一会，才回应他。

　　“如果真的不想参加，我们也不会勉强，意愿还是在妳身上。”赵琼义说着，赵玲玲当然也是这个意思。

　　“我会参加。”招弟看他们这样为自己骄傲，心里也是开心，也就更加不想让他们失望。反正参加不参加，对她而言都无所谓，能皆大欢喜最好。

　　“嗯嗯，加入资优班对升学很有帮助的！”赵玲玲如是说。

　　招弟的导师也是这个意思。好像大家都觉得资优班对升学很有帮助，对她也会很有帮助，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有没有要升学的意思。

　　招弟抿嘴一笑，没多说什么。

　　赵琼义从后照镜看见招弟的反应，没问出口，倒是往心里去了。

　　三人回到家，赵玲玲拉着招弟到客厅的电话旁坐下，闪着期盼的眼光对招弟说话，”招弟，我需要妳帮我一个忙。”

　　招弟偏头，困惑，她一个小孩能帮大人什么忙呢？

　　“最近不是要放寒假了吗？妳帮我打个电话给张杰，问问他寒假哪天有空，我们找一天出去玩。”赵玲玲的用意，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妳怎么不自己问他？”赵琼义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走进客厅时，听见玲玲说话，反问她一句。

　　赵玲玲撇嘴，想来有气，”我已经被软性拒绝好几百次，我拿他没辄，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对妳没意思──赵琼义用悲剧性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妹妹。

　　“拜托了招弟，我只能依靠妳了！”赵玲玲双手合十，拜托招弟。

　　招弟深呼吸吐气，答应，”好，我打，给我电话号码。”

　　“我帮妳拨通。”赵玲玲高兴代劳，输入一串号码，双手交给招弟，赋予重责大任般。

　　招弟接过电话，铃声响了几声，被一位大叔接起。因为赵玲玲在家都会说些与张杰有关的事情，所以就连招弟都知道接起电话的是宿舍管理员大叔。

　　“叔叔，您好，请问张杰张老师在吗？”招弟第一次打电话心里有点紧张，受教育后，就连她都会用您来称呼长辈，以示礼貌。

　　“妳哪找？妳是他学生吗？”

　　“我是赵家的谢招弟。”招弟自我介绍，对方立刻恍然大误，要她等等，似乎张杰正好下楼，听见对方的吆喝声。

　　赵琼义本来想回自己房间，但听见招弟那句赵家的谢招弟，瞬间起了兴趣，也到客厅坐好，突然想听听招弟如何跟张杰对谈。

　　招弟这方安静许久，对方似乎接起，招弟继续对话。

　　“张老师？”

　　“是，我是。招弟啊？近来可好？”张杰询问。

　　“嗯，很好。”招弟回应完，稍微想了一下，就提问，”张老师，我想问你一件事。”

　　“妳说。”

　　“不知道你寒假的时候……嗯……有没有时间，跟我们一块出来玩呢？”招弟说完，觉得自己讲得很烂，心虚地对上赵玲玲，只见对方只期待张杰的答案，根本不介意她的问法如何。

　　话筒那头静了一会，轻笑出声，”是赵小姐拜托妳提问的吧？”

　　“嗯──”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总觉得承认了，很对不起赵玲玲，招弟言语暧昧带过了。

　　那方还是在笑，”我知道了，过年前我肯定得回老家，之前的时间都可以，我们学校和你们学校放假应该是同一天，妳问他们怎样安排再连络我吧。”

　　招弟连忙答应，结束通话了。赵玲玲赶紧询问情况怎样，眼神充满期待。

　　“他答应了。”招弟将张杰的意思原原本本转述一遍。

　　赵玲玲又喜又气，一方面觉得张杰答应真是太好了，一方面又气她怎样都说不动他，招弟一通电话就说服对方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搞定了就好，既然都答应下来，妳就赶快去计划计划吧。招弟走，我们去吃晚饭，大妈应该都准备好了。”赵琼义起身，轻拍招弟手臂，催促她一块走。

　　招弟被动起身，跟赵琼义走。

　　前往餐厅时候，赵琼义对招弟私下说，”招弟啊，资优班的事真的不要勉强，时间是妳的，妳可要考虑清楚了。”

　　“我知道。”招弟想了一会，又说，”谢谢。”

　　赵琼义其实不太明白招弟是怎么想的，但他希望她能顺从自己的心意，不用事事顺着他们的意思。但招弟什么都不说，他也就无从而知，想劝也不知道从哪下手才好。

　　还真是有点棘手。

　　招弟隔天上学，将填好的申请书交给老师，老师毫不意外她会加入，滔滔不绝说着资优班的好处，还有额外的上课时间，让她今天就开始报到。资优班并不是每天上课，每周一三五，下午七点到九点。

　　招弟回去教室什么都没说，倒是能感受到班长忐忑好奇的视线，却又没来跟招弟确认清楚，一整天课都很坐立不安。招弟其实没特别想注意他，但每次抬头看黑板是总会注意到班长的视线，令她有点困扰，假装视而不见。

　　下午，招弟回家一趟，吃饭洗澡后，赵琼义又载她回学校报到，招弟带着洗完早的肥皂香气到资优班的教室报到，班上同学看见她好像很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招弟向同学点头致意，保持一贯的礼貌与疏远，自己找个空位坐下，开始看书。

　　她不知道资优班平时在干嘛，今天老师给她很多额外的讲义，她全带来了，还没时间看，趁现在老师还没来，赶紧浏览。

　　刘亦松抵达资优班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坐在最后排的招弟，露出意外表情，走到招弟身边的座位坐下。

　　“妳果然进来了。”刘亦松笑说，他今天可是好奇死了，一直忍着不敢问。

　　招弟抬头看他，应了一声，”嗯。”

　　与那晶亮的眼睛对上眼，刘亦松感觉自己好像被雷打到一般，招弟身上香皂气味与微湿半干的短发，看来是那么诱惑人。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抓住心神，突然间动弹不得。

　　招弟见他没啥反应，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不理会他。

　　刘亦松顿一会，终于回过神，对她说话，”我原本以为妳不会参加资优班。”

　　“喔？”

　　“因为妳和其它人不一样……”

　　因为妳和其它人不一样？招弟愣住，反复思量班长这句话的意思，她很难不往坏处想，手边原本想翻页，她放了下来，再度面对班长。

　　“因为我是从乡下来的，所以跟你们都不一样是不是？”招弟心中一把火。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亦松要解释，招弟误会他了，他绝对没有看扁她的意思。偏偏老师这个时候进入教室，教室里头原本闲聊的声响停止，瞬间安静下来。

　　“招弟──”

　　“老师来了，要上课了。”招弟小声说话，阻止他再跟她说话。

　　“刘亦松，怎么还不回座位坐好？有新人就忘旧人喔。”老师打趣说道，催促他快快回坐。

　　刘亦松只好作罢，回去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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