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那些东西也是从南郑城中的大户家里抢来的,贺拔岳带着大军接管汉中后,他也啥都拿不到。李弼现在将其拿来借花献佛,以维持军心士气,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已经在沔阳城内捞够了的魏军将士,自上而下都对此毫无异议,并且认为李弼果然是很照顾他们这些老兄弟。
先给一点甜头,再把之前承诺过的东西收回,最后又加一点补偿。李弼这一手画饼做饼的技术可谓“收放自如”,哪怕刘益守来了也要鼓掌喝彩。
沔阳乃是南郑的西大门,离南郑大几十里地,其间并无山川河流阻隔,并不算很远。
李弼率军一大早出发,晚上却出人意料的选择了扎营歇息,天亮后再出发。
大军终于在次日正午抵达南郑城附近。李弼抬头看着城头的旗帜依旧飘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梁军从城固县出发攻克南郑,然后用韩信背水一战的套路,关上城门,然后将城头旗帜换掉后,等自己带兵撤回沔阳的时候,又在半路伏击!
李弼不赶着回城,半夜在路上扎营休息就是为了防着这一手。
如今看来,自己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
此刻的南郑城门大开,城头旗帜未换,看不到任何人进出城池。
此刻的南郑就像是一个光着身子的美人,敞开了房间的大门,无论是哪个男人,都可以进来玩一玩。
李弼或许还忍得住,但他看了看疲惫不堪,腰间缠着细软的众多军士,终究是知道军心不可违的道理。
归心似箭,现在这些丘八们就是想快点入城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情,无论跟他们下达什么指令,都会被敷衍对待。
“列队!入城!”
李弼拔出佩刀,指着南郑城门的方向,大声下令道。
出征时还军容严整的队伍,此刻一个个都低声有说有笑,交头接耳,如同刘益守前世那些春游归来,疲惫而兴奋的小学生一般。
看着这些略显狼狈又得意忘形的亲信部曲,李弼坐在马上摇头叹息。
这支军队的气力与心力已经用尽,此番回到南郑,是要好好肃正军纪,守好城池,等待贺拔岳带兵接管汉中了。
这次他和他麾下的部曲,已经做到了最好,完成了所有任务。
然而,当李弼骑着马从城墙的门洞入城后,他忽然心生警兆,感觉城内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没有人进出城门可以理解,毕竟外面都是溃兵,遇到了很可能就会没命。但为何南郑城内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列阵!”
李弼大喊了一声,然而已经太迟了。似乎是听到了他下令的声音,十多支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阴暗处朝着李弼而来。
勇冠三军,眼疾手快的李弼用手里的佩刀将这些箭矢大半都拨掉了。
然而射来的箭矢太多,又是从不同的方向而来。他肩膀还是中了一箭,拿着刀的手因此脱力,佩刀掉在地上。
李弼的坐骑更是被射成了马蜂窝,狂奔了几步后倒地毙命!将肩膀受伤的李弼甩到一旁。
“杀啊!”
四周涌出身披轻甲,胳膊上绑着白色布条的军队,见到魏军士卒就砍。毫无防备,只想着快点回去睡觉的魏军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闷棍给打懵了。
他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更是不知道谁会这么阴险,埋伏在南郑城内。
战局很快就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李弼麾下的疲惫之师,被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出南郑,又被对方追上,不断砍杀。
……
“呼……”
杨忠喘着粗气,靠在城门附近的墙角休息。此战他光是刀都砍坏了五把,每次都是坏了就随便从地上捡起来一把继续砍。长兵器在这里根本就施展不开。
他麾下虽然只有五百人,但都是经过军中层层选拔而出的,会骑马,会射箭,对个人武艺与步军战术配合都有具体和严格的要求。
李弼麾下的府兵或许打萧纪麾下那些人,可以一个打两个不在话下,但对付杨忠麾下那些精兵就有些不够看了。
而且南郑城中并没有大军施展的空间,魏军士卒很多人连一把刀都没有,在这种短兵相接的情况下,几乎连平日里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有心算无心之下,李弼受伤又落马倒地,使得魏军各自为战,失去指挥后建制很快被打散,三五成群的被梁军有目的的逼入某些狭窄的巷道围堵住,像牲口一般的被宰杀。
“杨将军此战可有些胜之不武呢。我们修养得这么好,魏军可是连打了三场战斗,铁人也要趴下了。”
段韶走过来,也靠着墙喘气说道,他身上全是血,都是敌人的鲜血,自身并未受伤。
此战将杨忠带兵将魏军士卒全部屠尽,就连受伤的李弼也死于乱军之中,被杨忠一刀斩杀。肩膀受伤的李弼,连平日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有,杨忠完全没体会到对方有什么“勇冠三军”的资本。
大家都是人,废一条胳膊上战场,能拼得过敌方养精蓄锐多时的猛将么?
段韶说杨忠此战胜之不武,倒不是完全在瞎说,而是此战的真实写照。
“魏军在汉中多有劫掠,苦主甚多。杨将军可将这大几百魏军士卒的头颅割下来,在汉水边摆成京观,以激怒魏军援兵,顺便告慰此番南郑城中不幸殒命的百姓。
然后在南郑城内挨家挨户的贴安民告示,笼络人心,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替他们报仇,这都是吴王的恩德,朝廷的恩德。
魏军杀人劫掠,我们保境安民,相信吴王肯定会高看杨将军一眼的。”
段韶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这厮不能小看啊!
杨忠深深看了段韶一眼,微微点头说道:“孝先心思缜密,有勇有谋,待主公入南郑后,我必会在主公面前为孝先美言几句。”
闻弦音而知雅意,杨忠很明白,段韶说了这么多话,大家之前又不是很熟,显然是有事相求的,只是没有说得那么露骨。
段韶有才华,又年轻,他还把妹妹送给了刘益守做妾(虽然因为妹子太年轻而没有行房),当然是想干一番大事。
杨忠已有结交之意,花花轿子人抬人,肯定会给段韶这个面子。再说对方的提议,确实很有道理。魏军在汉中无恶不作,根本没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朝廷的兵马只有表现得跟对方完全不同的风格,才能收获本地民心。
彻底掌控汉中,有利于刘益守图谋蜀地,并且堵住关中这一路,为将来攻入关中,歼灭贺拔岳的人马做准备。段韶的提议高瞻远瞩,可以说完全跟刘益守的思路同频了。
以杨忠对刘益守的了解,此战之后,段韶必定独掌一军,受到重用。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过来,对杨忠拱手说道:“杨将军,敌军尸首已经全部清点,包括主将李弼在内,共计七百四十八人,无一人走脱。
另缴获金银财帛无算,都是从那些魏军士卒身上搜出来的。已经全部堆放在一起了,现在是不是要将部曲组织起来依次搜身,按军法要求,查验是否有人私藏战利品。”
按理说,这支军队的基本待遇是一人从军,全家免税,用度都是朝廷提供,根本不需要去抢。但也难保有人就是贪小便宜败坏军纪。因此刘益守制定了森严的军法,在待遇优厚的同时,军法亦是森严到士卒不敢造次的地步。
“军法无情,本将谁也没有针对,所有士卒列队准备搜身。”
杨忠沉声下令道。
这支军队不是不能有问题,但问题不能出在他这里,换过几个主公的杨忠,对此很敏感也很谨慎。
不一会,麾下数百军士齐聚列队,亲兵队上前搜身,居然连一个私拿的人都没有抓到,顿时让杨忠深感刘益守制定规矩颇有先见之明。
“重赏严罚”,一切军饷与赏赐均出于朝廷,战利品只计功劳不分实物,种种规则定下,刘益守真的是把这帮丘八们看透了。
精兵规模小才可以厚赏,有厚赏才有人肯出死力办事,严罚才能约束他们不瞎办事,战利品与斩获上缴才能保持军队战意高昂不会因为贪财而误事,不许士卒劫掠是为了保护财产,事后再用其他办法从本地大户手里捞钱劳军。
林林总总的规矩,乍一看似乎无所谓,甚至是捆住手脚不够爽快,但此刻杨忠分析了这支魏国精兵惨败的各种原因,纵兵劫掠这一条,居然要担上大半的责任!
魏军会如此迅速的崩溃,就是因为在沔阳就捞够了,军心士气已经涣散,捞够了的士卒只想着保命,想带着这些金银细软衣锦还乡!
谁还有心思杀敌?
“全军警戒,关上所有城门,派人去安康郡,请主公入汉中!”
杨忠对身边一个亲兵说道。这一战赢得很痛快,战略上很重要,但是斩获确实不多。很有可能,这只是此番争夺汉中的一个开始。
萧纪不过损失了几千人,蜀地实力雄厚,他未尝没有再次入汉中的打算。
贺拔岳消息滞后,应该已经得到李弼送去的信件,搞不好支援的队伍就在路上。
“这一战,应该只是个开始,孝先后面还有立功的机会。”
杨忠面色沉静对段韶说道。
“确实如此。我若是贺拔岳,必定进退两难。”
段韶微微点头说道。
此刻他才注意到,空气中漂浮着难闻的血腥气,太阳被乌云遮住,不远处被堆积起来的敌军尸体,一层叠一层的,唤醒了他过去的征战记忆。
天下太平之前,要死多少人,才能把这个征战不休的大坑填满?
段韶问了一个自己不曾注意过的问题。
……
李弼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但是贺拔岳却如同段韶分析的那样,陷入了两难。
一方面,应该被刘益守泄愤杀掉的长孙俭,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对黄金做的“同心锁”,作为自己多年前婚礼的“贺礼”。
另外一方面,李弼派去关中报信的人也到了,告诉贺拔岳,汉中已经平定,可以派兵入汉中了!
贺拔岳觉得很奇怪,他们两方传递的信息是互相矛盾的!
长孙俭说被刘益守俘虏,梁国对汉中早有谋取之心,准备充分,劝说贺拔岳不要出兵汉中。
而李弼麾下亲兵两次送信,说已经攻克了南郑与沔阳,要贺拔岳带兵火速支援,顺便派人组织民夫向关中运粮。
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第654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长安城内丞相府的书房里,贺拔岳手中把玩着那一对非常袖珍的“同心锁”,一阵疑惑。屋外呼啸的北风,搅和得人心烦意乱。
他成亲都好几年了,夫人是元氏出身的,算是为了在关中站稳脚跟而不得不接纳的政治婚姻。现在这节骨眼送个同心锁来当“贺礼”,到底是何居心?
贺拔岳没想明白。
刘益守这妖孽有多阴险,有多会谋算,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贺拔岳知道得更早了。那厮无利不早起,不见兔子不撒鹰,从来不会做无聊的事情。
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放在刘益守身上也很可能不是小事。如今刘益守在南方身居高位,那些嘲笑他没本事的人,坟头的草已经不知道长得多高了。贺拔岳不想成为下一个这样的人。
“在下觉得吧,说不定刘益守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或许只是为了当年故旧之交的情谊而已。”
苏绰接过贺拔岳递过来的金锁,若有所思的说道。
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苏绰家境不错,自小不缺用度,不是没见过好东西。这金锁的做工只能说很一般,也没发现有什么机关之类的。
刘益守送这玩意给贺拔岳干啥?
他也是感觉莫名其妙。
“罢了,这些事情不理会吧。李弼已经顺利攻克汉中,要不要派兵增援呢?以目前的情况看,梁国随时会反击,刘益守可不是省油的灯。
出兵必有一场恶战。”
贺拔岳沉声说道,面色肃然。汉中的情况,只怕未必如李弼信中那么乐观!
如果是别人,或许丢了汉中也就这样算了。
但刘益守是什么人,贺拔岳知之甚详,从来只有他抢别人,没有别人抢他的。
李弼横扫汉中,能指望刘益守不出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贺拔岳又觉得这时候跟梁国打大仗,时机并不成熟。
一方面他舍不得如今汉中的大好局面,另一方面,他也害怕与梁国打大仗恶仗。
可谓是左右为难。
“这次不去增援,将来主公若是再要出关中,则无一人愿意再跟随。去不去已经无需赘言,关键是如何去,走哪条路。”
苏绰叹息说道。
要是李弼不写信回来,贺拔岳可以装聋作哑不知道。然而李弼既然派人回来求援,说自己已经搞定汉中了,那关中所有人都在看着贺拔岳怎么处理这件事。
如果不增援,会不会寒了人心?
不得不说,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情。面对这种情况,贺拔岳能说“不”么?要是说了,以后谁愿意跟着他混?
“长孙俭既然被刘益守俘虏了,那说明刘益守一直都在关注南郑这边的情况。李弼此番……真的没问题么?”
贺拔岳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互相矛盾的信息,有时候还真不如什么消息也没有!
“主公,不必犹疑,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去走一趟。”
苏绰十分确定的说道。这件事已经不光是军事上的事情了,关乎到关中的人心向背。
这是贺拔岳的执政基础。
一方面,李弼派人回来说已经搞定汉中,贺拔岳麾下想充当援兵的人一定不少;另外一方面,增援的风险,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但贺拔岳要是胆怯了,则是把自己的虚弱暴露给了手下人。
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