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几乎是一边倒的拿下南郑城,没有遭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梁军的水平简直就跟外行一般,完全没有章法。
为什么会这样呢?
李弼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墙,对面的守军,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以至于第一波登城,就攻破了南郑城墙。
李弼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个完全不懂打仗的军队交战。
攻到府衙的时候,萧圆照负隅顽抗,居然不投降。力求兵贵神速的西魏军显然不想跟萧圆照磨叽。
李弼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府兵们撞开府衙大门,然后将府衙屠了,鸡犬不留。
无论是兵士也好,文士也罢,全部宰了。萧圆照也死在乱军之中,也不知道是被谁斩杀的。
杀红了眼的魏军又在城内挨家挨户的搜,凡是大户人家,男人全部宰了,女人抓起来为奴,准备过段时间派人送回关中。
至于那些大户家里的粮食财帛,那自然也是魏军的,李弼麾下军士没有时间与精力去甄别“谁会是自己人”,李弼本人也不想跟本地大族合作。
反正,有杀错没放过就对了。
杀了这些人,就没人跟梁国朝廷报信了,关中急需的粮草与布匹等“硬通货”,也全部到手,解了燃眉之急。汉中本地大户如何,李弼不关心,反正这些土地,将来关中那边自然会派人来接手。
到时候少个碍事的人难道不好么?
只要不打招安的牌,那么军事行动的灵活度就很大,不用在意城中大户们的态度。李弼关心的事情,只有魏军是否能顺利夺取汉中,本地大户会不会泄露消息给梁军。
至于民心依附啊,壮丁奴隶如何送回关中啊之类的事情,他根本不考虑,反正他不管民政,这些奴隶也很难全部分给他的本人。
如何治理汉中,那是贺拔岳与苏绰要考虑的问题,出发前贺拔岳没说话,那么就意味着此战百无禁忌。李弼当然不会跟贺拔岳讲客气,完成军令是第一要务,他入城只杀大户,夺大户的财帛土地,已经是很客气了。
这一战后,关中的困局可以得到很大缓解,只是,要想更进一步,还必须夺去蜀地才行,单单一个汉中是不够的。
梁国朝廷与萧纪之间的矛盾,可以利用。
如果这一战打得好,火中取栗,打通前往蜀地的通道也未可知。
正当他在沉思之际,一个亲兵忽然跑进来禀告道:“李将军,萧纪带着大军朝着南郑过来了,离这里已经不到二十里!”
呵呵,终于来了啊!
李弼嘿嘿冷笑道:“城内马厩里有几十匹马,选些会骑马的兄弟,随我冲杀!”
这次是因为补给问题,没有办法将马匹牵引到汉中来。但这不代表李弼军中全是步军。事实上,他的亲兵队,在关中都是骑马的,而且技战术很纯熟。
从汉中缴获了几十匹马,要说没用也确实不顶什么大用。但要说有用,那就要看是谁在用!
李弼点齐兵马,南郑城内一个士卒都没留,让麾下步卒出城三里地列阵,又带着几十骑在步卒阵线侧翼伺机而动。
李弼坐在马上,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烟尘逐渐靠近,他知道那是萧纪的人马,很可能人数不会少。
“此战若胜,南郑城内府库细软,可任意挑选,一个人拿三件!战后各部可在南郑城内随意活动,三天不封刀!战利品谁拿到就是谁的!”
李弼让传令兵一边跑马,一边扯着嗓子对着大军大吼道。
“杀!”
“杀!”
“杀!”
听到李弼的命令后,众军士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全都兴奋起来了!
此战赢了,至少有三天时间军法是不存在的,想想都爽得很。
这回是以少打多,李弼不敢托大,知道不出绝招不行了。如果不激励士气,万一战场失利,他们只有一千人,要是败了还能活么?
这是性命攸关的一战。
萧纪大军的斥候骑着马在周围晃悠,但都被李弼麾下的亲兵给赶跑了。萧纪也不算完全没头脑,没有傻乎乎的直接冲上去就跟李弼那点人死斗。
他手里有五千人,李弼手中只有一千,魏军拿什么跟他斗呢?
萧纪让自己麾下的军队停在离魏军不到一里地的位置,并开始整军。没想到他刚刚下令准备列阵,就看到对面那数量都不到一千,旗帜都稀稀拉拉的军队朝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萧纪军中大鼓开始响起,还未整军完毕的部曲也不列队了,一股脑的朝着李弼那不到一千人的军队扑去。
……
“杨将军,大事不妙!萧纪领兵与魏军交战,大败!大军被杀散,萧纪是死是活属下也没看清,但他麾下的兵马再也无法成建制返回沔阳,乃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城固县的县衙内,杨忠听着斥候的汇报,一阵无语。萧纪真是个废物,五千人打一千人打不过?
还号称是蜀地精兵呢!
“此战经过如何,详细说说看!”
杨忠沉声问道。
李弼赢了就赢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更改结果的。但杨忠需要知道具体经过是怎样的。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还真得感谢萧纪帮他试探出了西魏大军的实力!
“回将军,两军接战之初,萧纪的兵马就节节败退,但也逐渐将魏军团团围住。关键时刻,魏军主将李弼领着几十骑兵直冲萧纪帅旗所在,并一刀斩断帅旗!
见帅旗倒下,萧纪麾下兵马无不震恐,随后便兵败如山倒了。”
这名斥候在一旁观战看得十分仔细,主要是双方交战的人数,其实也并不算多,这只是一场规模很小,却又能极大影响汉中局面的野战。
旁人很容易将战斗过程看得一清二楚。要是双方都是数万人的大战,那就不好说了,起码战况就会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李弼勇冠三军,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杨忠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战争不是拼人数,萧纪败得一点也不冤枉。当年葛荣带着几十万军队来,却被尔朱荣不到一万人就给击溃了,他跟谁哭去?
斩将夺旗这种常规套路,萧纪不会玩,玩不好,那能怪谁呢?
“那魏军现在动向如何?”
杨忠看着那名斥候询问道。
“回将军,魏军没有返回南郑,而是直接奔沔阳方向去了!”
“下去吧,知道了。”
杨忠一阵阵的心烦意乱。等那名斥候走了以后,他询问段韶道:“我们现在出兵南郑,如何?”
然而段韶却是非常淡定的说道:“还不是时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魏军士气正盛,还想着一举拿下沔阳,我们不必去触霉头。”
杨忠想了想,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亦是没有下令全军出击,只是交代下去,让全体士卒都枕戈待旦,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大半夜,杨忠与段韶二人依旧在县衙大堂内等消息,根本就无心睡眠。
睡觉啥时候不能睡啊,错过了关键军机,导致战役失败,百死难辞其咎!这时候谁能睡得着呢?
“杨将军,大事不妙!”
又有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冲到县衙里面来,他的影子在火把的照耀下,都是一阵阵摇曳扭动。
杨忠对他摆了摆手道:“慢些说。”
“回将军,李弼带兵一路追赶萧纪的兵马,并强攻沔阳,一举破城!卑职看到有一队轻骑似乎趁着夜色,朝着剑阁的方向逃去,很可能是萧纪和他麾下亲兵。”
“做得好,下去歇着吧。”
杨忠宽慰了斥候两句,示意县衙内所有闲杂人等都退下,仅剩下段韶一人。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面沉如水看着段韶,欲言又止。
段韶也不说话,等着杨忠开口。
“孝先,魏军强悍超出预计,要如何破之?”
杨忠沉声问道。算兵力,他们还只有对方一半呢,如果不把对面的伤亡也算上的话。
可是从李弼可以在击破萧纪的兵马后还急行军攻破沔阳,就知道这一战他没有损失多少人。魏军如此神勇,连战连捷,是杨忠没有料到的。
这说明,关中那帮人所进行的府兵制改革,确有可取之处,不可等闲视之。
“可以出兵了。”
段韶慢悠悠的说道。
“现在?”
“对,就是现在。我们把大军埋伏在南郑城内。我军兵少,城内正好便于集中兵力,形成局部优势。也让李弼手里那一点骑兵没有发挥的余地。
从这几次的战斗过程看,李弼应该没有在南郑留下兵马,我们攻南郑可以一战而克,然后不改城头旗帜。等李弼带兵回转进城后,我们再从城中猝然杀出。
李弼带兵连日大战,又是往返奔袭大几十里,士卒体力消耗极大。而我军一路养精蓄锐,求战心切,人数更少更方便指挥。
此战胜负,其实现在便已经确定。反倒是杨将军如果犹豫不决,让李弼带兵返回了南郑,又让士卒们好好休息几天,那时候才是胜负难料。”
段韶斩钉截铁的说道,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现在就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要犹豫,就是干!
“好,我这便点齐兵马,进军南郑!”
杨忠一拳头砸中桌案上低声吼道,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月满则亏的道理,兵法上也一样受用。李弼麾下士卒连番大胜,已经目空一切,等着回南郑劫掠和修养,这正是应了兵法所说的: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此战让我也一同随军杀敌便是了!”
段韶眼中精光一闪说道,他终于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杨忠没有废话,提起横刀就往县衙外面走。
县衙外面,雨后的夜空繁星点点,只是不知道,这次汉中争夺战中,谁又是最亮的那颗将星呢?
段韶跟在杨忠身后,抬头看天,幽幽一叹。
第653章 听人劝,吃饱饭
尽管李弼对府兵改制背地里有着种种非议,并且他的切身利益也被损害,但他现在却是对此番出征后,自己麾下这支府兵感觉满意。
甚至令他感觉惊艳。
一战拔南郑,二战破萧纪,三战克沔阳,不过千人的队伍,面对几乎七八倍的敌军,能打成这样,也是当之无愧的“威武之师”了。
表现几乎无可挑剔。
李弼这才觉得贺拔岳搞的府兵改制,也不算是在瞎折腾,确实有可取之处。除此以外,李弼觉得这次出征麾下士卒战斗力有保证的重要原因,还有一条就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自己从前的部曲,只是被整编后压缩了编制,又被安排到同一个折冲府里训练。
还不能完全看出府兵改制最终完成后会如何。
当然了,这支军队有优点也必然有弱点,最大的问题就是魏军走到哪里,就要抢到哪里,完全收不住手!
李弼觉得,这也不能怪府兵制。以关中那种情况,无论换了什么军制,都是一个结果,毕竟客观条件在那里摆着。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是摆脱不掉的客观规律。
以他人之苦,成就自家之乐,乃是自古以来的“人之常情”。
毕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是先贤圣人们的理想,从来都不是大行其道的行事准则。有条件就做一做,没条件那就只好损他人而肥自身,对此李弼没有什么可评价的。
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些府兵抢劫来的东西,也不全是给他们自己享用的,大部分都要带回关中老家。
李弼麾下的士卒,也是拖家带口,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贺拔岳给不起赏赐,那些人必然要一路打砸抢捞钱,给自己的家庭带来财富,让其家族能够顺利延续下去。
他们在汉中作恶,却是在对家人行善。此间善恶,谁能说得明白?
真要说恶,最大的恶就是贺拔岳,而不是他麾下那些士卒!
李弼就是这么觉得的。
有鉴于此,在攻克了沔阳后,李弼大手一挥,放开士卒劫掠一日。沔阳乃是汉水与蜀地和关中交接的关键水路枢纽,甚至汉水在汉中段的名字都叫沔水,因此得名。
此地自古就非常繁荣,并且各地货物多在此中转,油水极多。
李弼也不讲客气,为了犒赏麾下兵马,也顾得上什么军纪。这支军队之后还有可能遭遇战斗,不给麾下士卒们一点甜头,谁还会奋勇作战呢?
在纵容麾下兵将劫掠后,李弼又派人走陈仓道回关中送信。
在信中,他向贺拔岳禀告:魏军先锋已经攻克沔阳,并且彻底击败了萧纪的军队,将其驱离了汉中。
不过萧纪跑得快,带着一队轻骑趁着夜色逃亡剑阁,自己这边都是步卒,追赶不上,让他们跑了。
汉中大半已为我所有,贺拔岳可以放心大胆的派人来接手汉中的粮草辎重了。
一日之后,李弼下令全军返回南郑。并且通告全军:回到南郑后,要谨守军纪,不可扰民。也就是说,战时鼓舞士气说三天不封刀的话,差不多等于是放屁了。
尽管如此,李弼还是很“贴心”的告知众将士:府库里的细软挑三件的承诺,依旧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