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左右之后,于校尉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今夜来做什么,你的姘头呢?”
姘头?
拜托,那是尔朱荣预定的老婆好不好,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刘益守摇摇头道:“于校尉说笑了。倒是最近洛阳城颇为不太平,你却在这签押房里摸鱼不干活,莫非太后不管么?”
“摸鱼?这个词有点意思,可不就是在摸鱼么。”
于校尉哈哈大笑,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有什么事情,都坐下再说。”他的态度,比当初随意了许多。
“于校尉想不想立个功呢?”
刘益守沉声问道。
话音刚落,只见于校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好吧,其实我不太喜欢你这种表情,有话你可以直接说。”
因为元莒犁的事情,刘益守现在心情非常差。
“我们呢,都是聪明人,或者说,我觉得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只是处世的方法不太一样。
现在洪水来了,大家都想上岸,其实对于我来说,上岸的方法有很多,那些都无伤大雅,我随便选条路都能自保。
只不过呢,我看到有个傻子跑洪水里去救人,他原本是可以轻松上岸的,所以我就很好奇,那个傻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刘益守,不得不说,你能走到今天,已经相当出乎我意料。不过,这也应该是你的极限了。
如果我这次不在背后推你一把,那么,你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对么?”
聪明人可以很容易看到聪明人的底牌,相反,有时候蠢人的底牌,反而常常在聪明人的意料之中。
“于校尉,尔朱大都督入洛阳的最后一关,就是河阳关。当然,他可以自己攻下河阳关,但如果于校尉能想办法拿下此地,并带着元子攸和彭城王府一干人等,在那迎接尔朱大都督。
那么,无论洛阳城内会怎么清算,都不会清算到你头上。甚至在新君那里,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这些道理都是明摆着的,刘益守就不信以于校尉这等人杰,会看不到如此明显的阳关道。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有一点我搞不懂。”
于校尉双手撑着下巴,依靠在桌案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刘益守问道:“如果这么玩,我自己去联系元子攸就好了啊,中间何必要隔着一个人呢?”
这是一个最核心,也是最让刘益守难堪的问题。
你看上去智计百出,实际上,你只是一个人而已。如果你要谋划的那些人,都选择绕开你,单独联系,那么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看得出来,如果这个问题刘益守不能解释得让于校尉满意,对方应该不会答应想办法占据河阳关。毕竟,在元子攸登基之前,干这种事情,绝对是跟脖子上的脑袋过不去!
形同谋逆!
“如果于校尉主动跟元子攸联系,那么你就很容易被打上元子攸的烙印。无论你是不是他的人,尔朱荣都会将你看做是元子攸的亲信。
这样一来,一旦元子攸跟尔朱荣发生矛盾,那么,你就会首先承担来自尔朱荣的强大压力!甚至,连能不能继续存活下去,都要打一个问号。
如果于校尉不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只怕你早就去找元子攸了,又何必在此地等我来呢?”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这一刻,于校尉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在家乡跟友人口若悬河描述志向的模样。他心中感慨,当年的自己,也是个追风少年,可惜,岁月不饶人。
坎坷的现实,很容易就能将你的棱角磨平。如果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那么只能从头再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刘益守说得很对,于校尉就是看透了胡太后倒台后的政治格局,才会选择与元子攸保持距离。他只需要让自己成为一个“看不惯胡太后作为”的宫卫首领就行了,无须得到元子攸的赏识。
所以说刘益守的切入点非常精准,都是在自己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上起手。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不逊当年的自己,一旦有所历练,必定能一飞冲天!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还有难处。宫卫中有不少太后的亲信,我要如何说服他们,如何能指挥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离开洛阳,在毫无后勤保障的情况下,一鼓作气攻下河阳关呢?”
这个问题更加实际,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如果没有具体的,可行的,缜密的计划,元子攸入河阳关的可能性是无。
完全没有可能!
甚至连出城都要看运气。
人少了,出去没用,毕竟,不能逃到南梁避难。
人多了,真以为胡太后的爪牙都是瞎子么?于校尉不管,并不代表胡太后的其他亲信也不管。
虽然于校尉也有自己的办法,不过还是想听听刘益守怎么想的。
“于校尉想必也是有亲信的,你只要将自己的亲信找来,说胡太后打算杀掉他们中的一些,至于是哪一些,随意。
反正胡太后最近已经杀了很多宫卫,都是以办事不利的借口杀的。你这样说,绝对无人怀疑。
然后,将不是你亲信的宫卫,一批一批的召集起来,让已经相信你话的人,跟那些人描述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为了给自己的叛逆找借口,那些人绝对会把胡太后的所谓命令说得恶劣一千倍。而胡太后的真正亲信,亦是不敢跑到太后寝宫里去核实真假。
如果为假,一大堆人造谣法不责众,他们落不到好。如果为真,他们则会被胡太后砍头。所以只要是脑袋没坏掉的人,都会听你指挥。
接下来,你再说河阳关守将才是真正的叛逆,是他造谣蛊惑太后,所以太后才会杀你们。
现在要做的,就是一鼓作气打下河阳关,拿着守将的人头,去宫里找胡太后理论(逼宫,这种事情宫卫以前经常做)。所以,后面要如何说,不需要我教了吧?”
刘益守一口气说完,直接让于校尉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本是想借机先杀掉太后的亲信,然后再办事,那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刘益守的办法似乎更好。
最重要的是,没有暴露他跟元子攸的关系。
“我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于校尉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他将挂在墙上的佩刀拿了下来,这并非是制式横刀,倒是很像私人定制款的,看起来很是轻便。
“当年我在广阳王元深帐下,这把刀,就是他赠我的。我看你似乎有些孱弱,用制式横刀恐怕力有不逮。送把轻便的刀给你防身吧,短是稍微短了点,聊胜于无吧。”
于校尉将刀递给刘益守,后者用双手接住,感觉果然是比陈元康送的街边货要轻便不少。
“过刚则易折,用刀如做人,你好生思量吧。”
于校尉吐了一口浊气,他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全盘接受了刘益守的计划,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夜,子时出城。然后天未亮前,正好可以到河阳关。那个时候,是人精神最差,也是最没防备的时候。
于校尉可以试试骗开城门,或者直接亮出元子攸,让守将开城门。”
“到时候让元子攸出马吧,不行再让我麾下弟兄去试试。”
两人相视一笑,搞定了一件大事,彼此间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很希望能看到我不敢做的事情,有人能把它做成,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两句废话,你姑且听一听吧。”
于校尉站起身,在签押房的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魏国自入主洛阳以来,其实矛盾就在一直积累,事到如今,已经可以用势成水火来形容。
胡太后和她亲信面首跟朝臣们的矛盾,朝廷中枢的内部矛盾,元氏内部的矛盾,南下的勋贵,跟六镇子弟之间的矛盾。
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亦不是你请客吃饭,就能粉饰太平的。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只想提醒你,你看到的只是表象,而不是深层次的实质。”
于校尉转过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所以我就要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做,对么?”
刘益守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那倒不是。这世道聪明人太多,争权夺利,心怀鬼胎的人也太多。无论怎样,也总要有几个傻子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傻子,那么像尔朱荣那样,像元子攸那样的聪明人,就会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道也就越来越坏了,不是么?”
“这世间很多人未必能觉得你可以做成什么事,但是,他们也在期待你能把那些事情做成。毕竟,那些事情,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
于校尉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满是鼓励道:“加油吧,洛阳是国家的心脏,有济世之心的人,不应该被嘲讽。”
第30章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那位娘子,离开的时候很是不舍啊。”
刘益守跟于校尉谈完事情,回到圣明寺的时候,开门的道静一见面就开口说道。
“大师,你可是佛门中人,说这话不合适吧?”
刘益守无奈说道。
特么的你是和尚啊,又不是情感问题专家?
“随你便,到时候你别后悔就是。”
老好人道静冷哼一声,打开门让刘益守进来。
“对了,佛堂的佛龛下面有一封信。如果我明天晚上之前都没有回来,你就让源士康把信送到黄河对岸的北中城给尔朱荣吧。
反正他的使命原本就是送信不是么?”
刘益守似乎并不打算再进佛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去抢人?
我只是说那小娘子被家人接走很不甘心,又没说她被人劫走。
你可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彭城王府不好惹的。”
道静的脑洞,不是太保守就是太激进了,让刘益守阵阵无语。
“师弟,让他进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道静身后传来道希大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如老狗。
两人来到佛堂,就看到大半夜的道希跟夜猫子一样的不睡觉,盘坐在草垫上,闭着眼睛数佛珠。
“刘施主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道希睁开眼睛,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刘益守。
找到组织了!
刘益守刚要激动的过去握住道希大师的手,却见大师摇了摇头道:“这话是你那天午睡的时候说梦话说的。我偶然听到,感觉颇有禅机,想和刘施主你好好探讨一下。
不过那时候我看你搂着元氏的小娘子睡得挺开心的,就没有打扰你们。”
哦,原来是这样啊。再说了,你这话说得很有歧义啊,明明是睡着了把手搭人家身上了,怎么叫搂着睡呢?
刘益守一时气结。
他还以为道希大师也是跟自己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呢。
“那大师有什么指教呢?在下要去彭城王府办事了。”
刘益守已经不打算再回这里了,再回来,只会给道希大师一行人招来祸端。
“贫僧和道静,我们打算离开洛阳,云游四海,行万里路钻研佛法。
只是寺庙里数十武僧还没有归处。所以贫僧询问了他们的意见,他们一致决定以后都跟着你。”
诶?
刘益守大惊。
这些武僧都是脑子有毛病吧?难道跟着我吃土?
“大师…这有些不合适吧?”
魏国官府都不管你们这些到处跑的和尚么?圣明寺还没有被除名呢!
刘益守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天子驾崩,胡太后倒行逆施,尔朱荣边军入洛逼宫,葛荣大军肆虐河北,号称百万之众。
这天下大乱,已经迫在眉睫了,谁还有心思去管破庙的事情啊!
“这件事已经定了。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跟着你,现在时间紧,让源士康以后跟你说吧。
上次那个尼姑庵你还知道不?他们在那里等你。”
诶?
道希大师像是看穿了刘益守打算做什么事情一样,他笑呵呵的说道:“贫僧虽然老了,不能跟你去做想做的事,但总要给你把退路想好是不是?
这些天你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要多说,你只管去便是。
那位徐娘子和小叶子,还有某位你很关注的妃嫔,这些武僧和源士康,会将她们保护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好了。
那今日一别,以后有缘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