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好,那是拾人牙慧,做不好,呵呵,那就叫东施效颦了。这叫高欢如何能忍?他手下也有一帮兄弟的。
不能带兄弟吃肉,这队伍就要散了。
所以高欢的策略,就是无理取闹。只有闹下去,才能让贺拔岳露出“破绽”,才会出现改变现状的机会。
那如果闹腾坏了怎么办?
高欢觉得,尔朱荣要是没有失去理智的话,那么绝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解决了他高欢,贺拔岳那帮人,就要一家独大了。
哪个当老大的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他闹腾所需要付出的成本极低,成功的几率却比成本大上许多,完全值得玩一玩。
就算没玩好,也可以给手下交代:你看,我不是没努力过,你们把仇恨都算在尔朱荣身上吧,我还是你们大哥。
果然,高欢的闹腾是有效果的,尔朱荣受不了属下的聒噪,在北中城的县衙大堂“开会”,商议对策。
“都督,在下派人去洛阳周边侦查了,守备极为空虚。只要我们趁着夜色进攻,绝对可以出其不意的拿下洛阳!错过这个机会,等北海王元颢回过神来,从背后捅我们一刀就糟了。”
一个身长八尺,相貌堂堂,身穿皮甲的将领对堂上的尔朱荣拱手说道,此人就是高欢,被贺拔岳他们称为“贺六浑”。
此人平日里能说会道,跟谁都称兄道弟的,在大营里人缘非常好。
他把话说完,大堂内许多将领都不自觉的点头,认为他说得非常对。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认为呢?
因为他们需要战功啊!
尔朱荣确实可以发达,但是那跟他们这帮人有什么关系呢?你现在是个过河卒,将来还是个过河卒!并不会因为尔朱荣飞黄腾达了,你也能一起跟着发达。
这就非常真实了。
其实这个年代,做统帅,而且是做有野心的统帅,非常难。
因为封建制度堆集成的上层建筑,唯一管用的,就是“天子受命于天,守牧天下”。如果统帅的军队,后台老板是天子,那么尚且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凝聚人心(有多少效果存疑)。
而对于曹操那样的野心家来说,这一套就不怎么管用了。历史上无数次的惨败教训告诉他们,如果没有天子的号召力,再强的军阀,也可以在一次失败之后,就永远的一蹶不振。
他们这些人,只能笼络住手下的将领,利用这些将领之间的矛盾与不对付,互相平衡,维持住局面。
那些将领的手下又有自己的兄弟,各自有各自的利益,以此传递下去。
“贺拔岳,你说说看。”
大营中,贺拔岳是唯一一个坚持在此地等待,“以拖待变”的主将(独领一军),可以说等到今天,所有的压力都到了他身上。
“有个得力的人,在洛阳城内办事,等事情办好了,我们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入洛阳,各位请稍安勿躁。”
贺拔岳的语气明显比较软。
其实他在劝别人稍安勿躁,他自己就是那个最“躁动”的!
“狗X的贺拔岳!什么鸟人在洛阳,你搞了什么破事!耽误大军行程砍了你脑袋都担待不起,还不滚一边去!”
有个矮个子的跛脚将军指着贺拔岳破口大骂,言语极为粗鄙。
此人叫侯景,跟高欢关系很密切,但……他们并不是在同一军里面,也可以看做二人平起平坐,谁也不隶属于谁。
尔朱荣环顾一周,心里也有点着急。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对着尔朱荣弯腰行礼道:“大都督,贺拔胜回来了,说有重要军情!”
贺拔胜!
尔朱荣心中大定!
他自然知道贺拔胜是去干啥了。
虽然洛阳城内,也陆陆续续投靠了一些曾经的旧友,亲信之类的人物。但是这些人,带来的消息,都是零散的,片面的,无序的。
只有刘益守给尔朱荣的消息,是完整的,有序的,可推进的,有路线图的。所以要怎么取舍,结果就很明显了。
很快,贺拔胜进了县衙大堂,直接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递给尔朱荣道:“大都督,这是益守兄弟的信。他说很快就会带着元子攸,以及彭城王府的人,前往北中城与都督碰面。
此外,他还建议都督在北中城做好准备,扶持元子攸登基为帝。有此人在军中,纵然洛阳城内有百万之众,也不过土鸡瓦犬一样。”
贺拔胜跟了刘益守几天,也稍微学了点劝(忽)说(悠)的技能,一番话说得在场众将目瞪口呆,只有贺拔岳不动声色的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好!”“好!”“好!”
尔朱荣连说了三个好字,直接从贺拔胜手里抢过了刘益守让元莒犁代笔的信。他还算是能稳住情绪,等坐到了位子上,才细细查看这封信。
好奇,震惊,佩服,庆幸,后怕,各种表情在尔朱荣脸上轮番上阵,等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这才长叹一声。
“得此人相助,真是不亚于在洛阳安置十万大军。”
尔朱荣感慨道,将信收好,并未给在场众将传阅,亦是没有说什么。
“高欢听令!”
“末将在!”
尔朱荣突然的下令,让正在沉思的高欢一阵错愣。
“你点齐本部人马,埋伏在前往河桥(即北中城通向河阳关的浮桥)附近,一旦河阳关内传来喊杀声,立即强攻过去!
切记,不得破坏浮桥,若河桥不在,你也不用回来了,让你部下替你收尸!”
尔朱荣的面色异常严肃。
高欢微微点头,明白了尔朱荣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浮桥被破坏,那么再想过河,就会非常周折。这种行为,等同于背叛!所以尔朱荣下了死命令,哪怕你们的部队打光了,浮桥都必须要保住。
“好了,都散了吧。贺拔岳,贺拔胜,慕容绍宗留一下!”
尔朱荣一声令下,还没怎么开的作战会议,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看得高欢、侯景等人一阵阵的错愣。
不过既然尔朱荣说要走,那他们就不得留在此地,那他们也不能不走。等其他闲杂人等全部离开后,尔朱荣才将手里的信件,交给贺拔岳和慕容绍宗二人观摩。
慕容绍宗出身名门,乃是前燕太原王兼名将慕容恪之后。慕容恪当年号称是鲜卑慕容大将中唯一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可惜死得早,要不真没有苻坚什么事。
而慕容绍宗也不差,他身材魁伟,虽然沉默寡言,但却胆略过人,很得尔朱荣赏识。尔朱荣很多大事都与之商议。
刘益守的这封信,贺拔岳自然是不会说什么,而慕容绍宗居然也微微点头对尔朱荣道:“此人见识深远,颇为不凡。如果他不是胡太后派来的内应,那么此事可为。
甚至可以说非常轻松。”
慕容绍宗谨慎乐观,因为万一刘益守是跟胡太后唱双簧的,那就很不妙了。
“绍宗多虑了,若是胡太后能招募到此等大才,还会沦落到今日之境地么?”
尔朱荣不屑说道。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哪怕慕容绍宗对刘益守这个人感觉到怀疑,也很相信,胡太后实在是驾驭不了此等人物。
这位北魏太后,就是典型的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典型。王炸都要拆单张打的那种!
但凡她有那么一点点才能,也不会给尔朱荣任何翻身的机会。
“此人说,他会想办法说服河阳关的守将投诚,大都督无须行动……这倒是让我有点好奇。”
慕容绍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从北中城攻打河阳关,其实有点別手。等于是双手捆着跟对手打架,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洛阳朝廷所依仗的“地利”,不就是河阳关么?
刘益守劝阻尔朱荣千万不要攻打河阳关,只要站住北中城就行,不就是因为一旦攻下河阳关,洛阳城内所有权贵都会被震慑。
到时候他们反而会站在胡太后这边!
这里头有着非常微妙的进退关系,那不是一般人可以把握好尺度的。
尔朱荣之所以现在还在北中城,就是指望着刘益守呢,这不,惊喜就来了。
“所以你看他说,如果拿不下河阳关,说明元子攸毫无威信,不足以为天子人选,请大都督强攻河阳关,之后的事情,怎么快怎么来即可。”
贺拔岳帮刘益守说了一句话,当然,这也是信里面写的。
如果元子攸不能“通关”,那么他,和跟他在一起同来的刘益守,都是废柴!这年头,废柴是不足以被拯救的,请大都督“另选贤能”。
如果元子攸可以“通关”,无论采用什么方式,都算是证明了自己。那么,他就有资格在北中城“登基称帝”,然后带着所谓“大军”,去洛阳拿到属于自己的一切。
当然,这也是刘益守在证明自己,证明给尔朱荣看:我并不是一个狐假虎威的骗子,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看好了。
这就是属于顶尖人才的风骨与傲气。在场三人,包括尔朱荣在内,都读懂了。
“可是大都督为什么要派贺六浑去接应呢?”
贺拔岳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呀,把肉吃了,也得留点汤给别人,对吧?”
尔朱荣拍了拍贺拔岳的肩膀,笑着说道。
第29章 加油吧少年
天色渐晚,圣明寺的某间禅房里,刘益守将元莒犁那件很是奇葩的睡袍叠好,装进一个布包袱里,递给原主。
“不用了,送给你做纪念吧。”
元莒犁俏脸微红道,想起了某个“乌龙事件”。
当时发生意外之后,她给了刘益守一耳光,不过对方却并未道歉。不道歉也行,起码身材好不好,你也拐弯抹角的夸两句嘛,多说句人话会死么?
这件事一直让元莒犁耿耿于怀,又难以启齿。
“你觉得我留着你的睡袍有什么用,每天闻一闻神清气爽么?”
刘益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元莒犁说道。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元莒犁羞怒的抢过包袱,转过身不跟刘益守说话了。
“我现在出去一下,等会元子攸来了,你就跟他一起回彭城王府吧。”
刘益守淡然说道,他将一张又一张废纸,放到油灯下点燃烧掉,似乎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又出去?那我跟你一起吧。元子攸怎么会晚上来?”
元莒犁一脸错愣道。
“大概,是不想你我太亲密吧。毕竟将来尔朱荣若是发现你生的孩子太像我,也是个挺麻烦的事情不是么。”
这特么能是一回事?
元莒犁暗怒,她确实是想做点什么,可对方一点机会也不给。总不能说自己直接脱得光溜溜的往人家怀里钻吧?她也是要脸的。
“要是元子攸没来呢?这些天他都没来,应该是很希望我们在一起吧?”
元莒犁完全没有想回彭城王府的意思,如果可以,她情愿这种生活持续一辈子。
“有句话叫时移世易。以前他这么想,现在却不会这么想了。此刻他巴不得我碰都没碰你手指一下。不过我还算对得起他,起码你还是你,没有成为刘夫人。”
瞧这话说的,还刘夫人呢。元莒犁翻了翻白眼,在油灯的照耀下,那张平日里颇有些冰冷的俏脸,居然看起来还有些热络可爱。
“行,知道你是好人,我替元子攸谢谢你啊。临别前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这小女子说呢?”
“没,我办完了事情,你要是离开了的话,我就去彭城王府里找你。”
这还像句人话!元莒犁面色有阴转晴道:“那你小心些,你要是出事了,这洛阳城里的人可就没救了呢。”
她难得的揶揄了刘益守一句。
“行了,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我走了啊。”
刘益守背对着元莒犁甩甩手,大摇大摆的出了禅房,扬长而去。等他走后,元莒犁感觉心空了一大截,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异常的憋闷不舒服。
她无聊的坐到桌案前,看到油灯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似乎写着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元莒犁那洁白如玉的双手无力的垂下,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
元莒犁能看懂自己留的那两句诗么?她是看不懂的。真正的答案在这两句诗以外,可惜,生不逢时。
一如这首诗,一如他跟元莒犁二人。
刘益守满怀心事,来到洛阳城西北金墉城附近的百尺楼,在向值班的宫卫说自己有重要军情禀告之后,对方就将他带到了签押房。
当初看到于校尉,就感觉他非常的悠闲。如今看到于校尉,发现他更悠闲了。不仅桌案上一片案牍都没有,现在甚至还摆了个棋盘,上面放着好多黑棋白子。
刘益守认为这是于校尉无聊得自己跟自己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