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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_分节阅读_第6节

《国潮1980》 镶黄旗 8234 2021-11-29 11:05

  D-就在开门的一刻,宁卫民已经有了主意。

  他决定今儿买的这些东西,绝不能独闷儿。

  有来有往,投桃报李。

  进门之后别的不干,先得找几个空碗,把这些油纸包里的东西分分,给各家各户都送一些去。

  比起刚才那微不足道的些许得意,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快乐。

   正文 第十一章 窝头

  窝头是穷人的吃食。

  京城话里就常有相关调侃。

  “小时候吃窝头尖儿,长大了做大官儿!”

  “看你这窝头脑袋吧!”

  “瞧你这窝头命呀!”

  “你兜里也就剩俩窝头钱了!”

  等等……

  像这些话里的窝头,无不诠释着一个意义——贫穷。

  可说实话,宁卫民在前世却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这是因为他吃过的窝头都是点心一样的玩意。

  在经济相当繁荣的时代,慈禧太后爱吃的栗子面小窝头,已经不光在北海仿膳饭庄里卖了。

  几乎满京城都在批量生产这玩意,然后装进精美的包装盒里,作为送人的礼品。

  而大小饭馆里的窝头,更是成为了一道花样翻新的时尚菜。

  什么韭菜炒窝头、包菜粉丝炒窝头、油渣儿椒盐儿窝头、辣椒炒肉末配窝窝头……

  做法简直太多了,配菜五花八门,口感也各有千秋。

  所以宁卫民曾经一度认为,过去的人一提苦日子必提窝头,似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矫情。

  窝头这东西多好啊,别名可是叫“黄金塔”。

  又营养又健康,味道鲜美,还不得糖尿病呢。

  要不价钱怎么比大米白面还贵呢?

  这就叫价值发现。

  连窝头都不爱吃,爱想吃什么?

  但当他也回到这个经济才刚起步的年代,不得不天天与此物为伍,他可就不这么想喽。

  在缺盐少油的环境下,窝头已不再是酒席上的点缀,成了每餐必不可免的主食。

  用民谚来说就是“一天到晚的大窝头,老腌萝卜没点儿油”。

  于是这玩意突然间退去了华丽的装裱和配饰,只剩下了那又干又粗又牙碜的口感,和那寒酸的窟窿眼。

  而这直接导致宁卫民对窝头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从过去的自愿吃,喜欢吃,变成了强迫自己吃和不得不吃。

  甚至还因为难以下咽琢磨出了不少因陋就简的花样儿。

  比如往窝头里掺点糖精,即可让窝头多出一丝甜味。

  比如将窝头切成片,放在火上烤,能烤出焦黄的脆壳,一咬嘎嘣脆。

  再比如将玉米面发酵,蒸出来的窝头便会蓬松许多,好吞咽了不少。

  总之,穿越的这段日子里,他每天守着窝头,变着法的哄自己下咽。

  就只为了求一个肚子安稳,不闹饥火而已。

  哪儿还谈得上健康不健康,营养不营养?

  往日尝鲜似的闲情逸致早都扔爪哇国去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以个人的亲身体验证实了一点——窝头不好吃!

  人们之所以会把这玩意当成苦日子的象征,绝没有掺杂丁点偏见和夸张的成分。

  好在这样抱着窝头啃的日子倒并不算很长,二十几天就过去了。

  到得今日,这些清苦的记忆,反而转化成了一种让人尤为欣喜的满足和成就感。

  没错!人活着最好的滋味儿,莫过于苦尽甘来。

  人生最有意思的地方,也莫过于风水轮流转。

  昏黄的灯光下,宁卫民把猪耳朵、拆骨肉、粉肠和花生米,依次摆在了桌子上,

  这些前世在宁卫民看来相当普通的吃食,此时不但散发出一种不亚于山珍海味的吸引力,甚至还具有一些哲学的味道了。

  生活似乎在用一种极为实惠的方式演绎着人生起伏的乐趣。

  摆好酒菜后,当着康术德的面,宁卫民美滋滋拧开瓶盖儿,又开始倒酒。

  他先给老爷子满上,随后才给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并且非常恭敬的站了起来,双手举杯。

  “老爷子,咱碰一个吧,我真得好好谢谢您呀。”

  康术德对宁卫民的礼数很满意,他眼光温煦,端起了酒盅。

  却很大度的一摆手。

  “谢我?就为了给你出主意?甭客气,那不算什么。”

  没想到宁卫民还真是诚心诚意。

  他双手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在老爷子的杯沿儿下端碰了一下。

  “话不是那么说。要没您的点拨,我想破脑袋也找不着北。在您是聊闲篇儿似的随口一说,可对我那管大用了。您不是凡人,您是点化我的活神仙。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眼瞅着宁卫民先干为敬,一口把酒吞了,康术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话不着调。什么神仙?我就一普通的孤老头子。还是你自己个儿脑瓜灵,才能抓住钱……”

  但嘴上是这么说,他心里也真熨帖。

  因为没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同样也喜欢感恩的人。

  宁卫民能承情,老爷子这心里就觉得帮他值当。

  “嘿,没想到这么个不入流的营生,都让你给变出大钱来了。一天挣了一百块啊!行,小子,这笔生意干的漂亮。就冲你这脑子,要搁早年间,我非得收你这个徒弟不可。”

  把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胡撸着嘴,老爷子忍不住又夸了宁卫民几句。

  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现在的宁卫民浑身可都是消息。

  一听这话,他立马把酒又给老爷子倒上了,顺着杆儿就往上爬啊。

  “干嘛还非早年间啊?现在一样啊。只要您愿意收我,我立马给您磕头拜师。”

  但康术德却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真要拜我为师?说胡话呢?我现在能教你什么啊?糊纸盒子?”

  宁卫民却仍旧坚持着。

  “您怎么刚说的就要反悔啊?我学糊纸盒子干嘛?当然是学您的老本行了。”

  康术德又愣了一下。

  “诚心跟我逗闷子是吧?我的老本行?那都被废止了?你学那个有什么用啊?”

  没想到宁卫民还挺认真。

  “您别这么说啊。行当可以废止,学问这东西,何曾有过废止的?别的不说,科举制度早废了吧?那学生们为什么上语文课还要学古文呢?真废了的,除非那不是真学问。”

  一边说着,宁卫民一边给康术德的碗里夹着猪头肉,还有粉肠。

  “老爷子,别人不知道,可我最清楚。就您那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是能变出真金白银来的真学问。没用?那咱俩人现在的吃喝又是哪儿变出来的?”

  “是,您现在不吃香了,可那不过是您走背运罢了。人哪儿能跟大势抗衡?那是时代更迭的副作用。您得这么想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势这东西早晚也会变的。人的运气也早晚会转回来的。”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在我看来,这说的既是东西,那也说的是人,是学问。对我来说,您就是乱世的古董,盛世的黄金……”

  本来到这儿还挺好,要逻辑有逻辑,要情理有情理,康术德都有点听入神了。

  可宁卫民实在不该触景生情,被满桌酒菜儿旁一锅死眉瞪眼的窝头,感动得又多了句嘴。

  “还有……眼下这窝窝头。”

  这个比喻可有点不恰当,大转弯也很突兀,让被捧得云里雾里的康术德登时为之诧异。

  “窝窝头?”

  至于脑子里都在转悠窝头的宁卫民,则有点尴尬的一笑,赶紧解释。

  “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尽管现在这棒子面儿窝头看上去不算什么,好像是粮食里最便宜的东西。可杂粮也有杂粮的好处,营养价值终归比大米白面强。总有一天,它会气死烙饼,羞煞馒头,堂而皇之摆在山珍海味之中,比大鱼大肉还引人口水呢。您信不信?就连它也有一飞冲天的日子……”

  但很显然,他这无意泄露的天机,是不会被康术德认可的。

  以老爷子的经历和见识,可想象不出那样的情景,只有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脸上那副表情,就像最近这些日子,每天见他把辛苦钱都换了猴票一样。

  非常为他的脑回路担心。

   正文 第十二章 拜师

  不过好在康术德的为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爱在细枝末节上计较。

  就像猴票的事儿似的,老爷子也不是没劝过宁卫民,怕他把钱打了水漂。

  但本分尽到了,宁卫民不听,非要一意孤行,也就由他了。

  反正是钱是他挣来的么。

  这次一样。

  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宁卫民的诚意,康术德就没太在意这小子拿自己比成窝头的不恭。

  只把这当成年轻人口不择言。

  老爷子在乎的倒是另外一件事,不能不提前跟宁卫民说明白了。

  “卫民啊,我得说你这番话有几分道理。年轻人有你这种眼光和见识的不多。无论讲办事,还是看脑子,你都没挑儿,是块好材料。所以你要拜我当师父,这么看重我,我打心里高兴。”

  “其实话还可以这么说,我都这把岁数了,就巴不得时常跟人聊聊当年的事儿。你愿意听我唠叨,这本身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儿。”

  “更何况,咱爷儿俩还挺有缘。因为这间小房,你和我,从天南海北凑到这儿来。咱们之间有过矛盾,但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处境和过命的交情。所以,我就更犯不着对你藏着掖着,对不对?”

  “可问题是,我不能误人子弟啊。你跟我学,学不着好儿。说实话,这行里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那是生意经。什么是生意?生意生意,生出主意骗人。这和讲究货真价实的买卖不同,是偏门儿。你学这个,就是学投机取巧,学怎么算计人心。我是真怕把你的心思弄歪了,害了你。”

  “我就问你。难道你就想一辈子老这么自己一个人儿混着?难道你不想找个安稳体面的工作成家立业?你得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活啊,那才能有个好前程,有个稳定正常的生活。”

  “好好看看我,前半辈子怎么折腾,后半辈子怎么遭罪,一辈子瞎忙和。老了老了混到这步田地,双手攥着的只有空拳。难道你也想像我一个样儿?”

  毋庸置疑,康术德这些情声并茂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只要一听,就知道老爷子是诚心诚意为了宁卫民好。

  可话说回来了,佛法虽广,却不度无缘之人。

  此宁卫民早不是过去那个宁卫民了。

  这小子穿越过来的灵魂是当世第一黑。

  他的本质就是渴望暴富的投机份子,求得就是邪门歪道,要的就是魔高一丈。

  来到这个年代,心里简直憋着一团火,是奔着要当叱咤风云的投机大鳄去的。

  想让他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过日子?

  那恐怕堪比让孙猴儿一辈子不吃桃儿的难度。

  所以这些话倒是起反作用了。

  越这么说,宁卫民越是急不可耐心痒痒啊。

  “老爷子,我这么跟您说吧。我这人受不了约束,自由散漫惯了。向往的就是海阔天空,怕的就是天天活得一个样儿,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还有,您别忘了,我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我和别人天生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要按照正常的方式去生活,我只能排别人后头,或者溜边儿站。好事儿哪儿轮得上我呀!”

  “所以我想得已经很清楚了,除了自己个儿,我没别的依仗。就得靠自己折腾,去另辟蹊径,才有可能活好了。”

  “您不希望我当个处处碰壁的废物,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吧?您不希望我任性胡折腾,弄出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吧?所以您要是真为我好啊,那您就应该成全我。”

  嘿,瞧这话说的,反倒把康术德逼到了道德死角上了。

  可老爷子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是靠嘴吃饭的老前辈。

  虽然心里感叹,“看来什么人就是什么命”,已经被宁卫民说得动心了。

  但嘴上却还得给一下子,不能让他太嘚瑟了。

  “你小子,少跟我来里个儿啷。你沾上毛儿比猴儿都精,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你心里不知道?你要多行不义,自己找死,可赖不到我头上。那是报应!”

  宁卫民连忙嬉皮笑脸称是。

  “对对,您说的都对。可话说回来了,咱爷俩如今感情多好啊。您心肠又善,当然盼着我好了。可万一我要没个好下场,哪怕是我自作自受。于您,心里不也得难受啊?我不能给您添堵不是?”

  康术德也是为宁卫民的厚脸皮彻底折服了,再次摇了摇头。

  “行了,别油嘴滑舌的了。既然你死心塌地非要学,那我要再拦你反倒显得我小气了。不过传艺有传艺的规矩,既然你要拜师,那就得有个说道儿。”

  “您说,我听着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理儿明白吧?我可没有子女。收你做徒弟,我后半辈子就着落在你头上了。你不但得管我吃喝拉撒,还得管我生老病死,给我养老送终。嗯,怎么样?你还拜师不拜师啦?”

  一边说着,康术德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宁卫民,非常仔细的观察他的反应。

  老爷子心里有个主心骨。

  他知道在赡养老人这件事上,一个人的态度,才最能说明他的品行。

  虽然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看一个人还得长期看是否能言行合一。

  可要连应都不敢应,这本身就已经是个消极信号了。

  所以只要宁卫民神色显得为难和踌躇,就说明这小子没他想的那么可靠。

  那以后对宁卫民的信任自然就要打个折扣了。

  没想到结果还让他特别满意。

  宁卫民非但丁点迟疑都没有,反倒高兴极了,连声嚷着。

  “拜啊,当然拜啊。老爷子您也太瞧不起我了,早这么直来直去多好。”

  康术德还怕他年少不经事,把题目想简单了,特意补充了几句。

  “你可仔细斟酌着,这不但意味着平日端茶递水,洗衣做饭,或许将来我下不来炕,还得要你把屎把尿,熬药熬夜呢。”

  可宁卫民依然如故。

  “嗨,哪有什么?还别说您是我师父了。哪怕您不愿意收我当徒弟,就冲咱俩的缘分。我也不能看着您晚年真没有个着落啊。没问题,应当应份,全包我身上。”

  跟着就主动磕了一个。

  “师父在上,徒弟给您见礼了。”

  那没的说啊,眼瞅着宁卫民做到这份儿上,康术德反倒有些不落忍了。

  他赶紧招呼宁卫民起身,跟着一激动,仰脖又喝了一个满杯。

  那是红光满面,容光焕发啊。

  可这儿得说一句,老爷子高兴也是瞎高兴。

  因为他完全一厢情愿,错误的高估了宁卫民了。

  在老爷子看,非亲非故的宁卫民愿意给他当这样的床头孝子,那可真太不易了。

  可反过来对宁卫民来讲,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宁卫民是认为自己未来肯定会很有钱吗,照顾个把老人又有什么啊?

  大不了就开个养老院呗,一边养着康术德,还能顺便挣钱呢。

  这也只能说,不怪老爷子看不穿,只怪世界太疯癫啊。

  谁让他碰上了一个灵魂穿越了时空界限的妖孽呢。

   正文 第十三章 见面儿礼

  比起宁卫民只拿好听的填乎人,康术德要实在很多。

  刚收了这个徒弟,就送东西,甚至这东西还是早早儿就开始筹措的。

  老爷子取出了一个两尺长一尺多宽,红褐色的小木箱子摆在了宁卫民面前,笑吟吟的告诉他。

  “这个箱子,是我早就托信托商店的老朋友帮忙找的。原本就是要送你的。也巧了,今儿个刚给我送来。不贵,六块多钱。眼下应了景儿,就权当你拜师的见面儿礼吧。”

  宁卫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出,很意外的被感动了一下。

  “这……这是给我的?”

  他对木头其实不是很了解。

  但仅凭木箱上精巧的铜件和花纹,也能知道,这箱子日后必定得值几个。

  为什么?这年头可没假东西,能做出这模样的箱子就差不了。

  而这还不是全部呢,就在他喜滋滋的摸着箱子,又打开箱子去看的时候。

  发现箱子里面居然还另有一个小玩意。

  “对了,还有这把锁呢,也给你了。”

  康术德伸手进去,也给拿了出来,摆在了桌上。

  那是一个鲤鱼形状的小铜锁,做的惟妙惟肖。

  但这锁最有意思的地方还不在于外观,而是有钥匙却找不着锁眼。

  直到康术德亲自演示了一下,从鲤鱼后背的一个地方把钥匙插了进去。

  宁卫民才恍然大悟。

  跟着就兴致勃勃的摆弄起来,连酒肉饭菜也顾不上吃了。

  “老爷子,这是什么锁啊?也太牛了,您要不教我,我都不会开,巧夺天工啊。”

  但他的由衷喝彩,换来的却是老爷子的不屑一顾。

  “切,少见多怪。这叫花旗锁。‘花者花式,旗哉标志’,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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