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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_分节阅读_第7节

《国潮1980》 镶黄旗 8522 2021-11-29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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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锁什么样儿的都有,不求锁技之奇,只求精工之美,民间玩物罢了。你玩儿过一次不就会了吗?”

  “至于我为什么送你这个鲤鱼啊?只为图个吉利,希望你有朝一日能鱼跃龙门,过得比我强……”

  宁卫民赶紧说好听的。

  “谢谢师父,我一定给您争气,不坠您的江湖名头。”

  但老爷子可没这么好糊弄。

  何况刚才那些的话,也不是平白无故讲的。

  “别光拿嘴说,也甭只顾着好玩儿。告诉你,给你这俩样东西,锁不重要,重点还在箱子上。好好看看,知道这箱子是什么木头做的吗?”

  宁卫民意识到老爷子话里有话,赶紧认真地观察起来。

  但里外都摆弄了一遍,却看不出所以然来,摇了摇头。

  康术德又说,“闻闻。”

  宁卫民便仔细闻了闻。

  这回确实发现异常了,箱子里面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而就在他诧异到底什么味儿的时候,师父已经主动给出了答案。

  “记住了,这个味儿就是香樟木的味道。这种木头做的箱子,好处就在于它的味道能防虫蚀鼠咬,还能驱霉隔潮。”

  “所以过去多是女人用来收嫁妆的,又叫女儿箱。也正因为这个,我才会把它送给你。”

  “听着,作为师父,今儿我教给你第一个事儿。就是收东西千万别只顾着收,还要注重保存方式。”

  宁卫民情不自禁一个愣怔。

  本来他还以为师父要他记住香樟木呢,没想到仍然不是重点。

  “您是说……”

  “还没明白呢?你的邮票啊。”

  老爷子有点不耐的哼了一声。

  “尽管那东西我是看不上眼,可毕竟是你拿辛苦钱换回来的,你自己当成宝贝疙瘩啊。所以你就理应用最妥贴的方式收好。”

  “可你自己呢?倒是真省心,一塞抽屉就完了。”

  “我说你也不看看咱们住的房子。墙皮爱反潮,到处是蜘蛛,房顶儿闹耗子,雨天还滴答水。”“嘿,真等有一天,你从抽屉里再拿出你那些邮票。却发现是长了毛,粘在一起的残纸,我看你怎么哭吧。”

  别说,还真是。

  康术德的寥寥几句就把宁卫民说了个大红脸。

  他赶紧给老爷子斟酒夹菜,既是谢老爷子提醒,也是谢老爷子替自己想得周到。

  可这没用。

  康术德的教训并没有就此打住。

  “不要你谢我,也不要你唯唯诺诺,我要你真真儿的往心里去。”

  “再给你说个真事儿吧。当年,曾有一个主顾从我手里买了幅王时敏的山水。这位先生最爱‘四王’的山水,那是非常高兴,出门叫了辆洋车就着急往家赶。”

  “可惜乐极生悲,就因为车上点燃烟斗一个没留神,烧着的烟丝掉落在了包画轴的布上,把画儿给烧了。”

  “整整三百大洋啊,当时都够买个小院儿了。就这回家的路上,不过三四条街的距离,一个粗心大意的疏忽,全完!即使再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也没用啊。”

  “所以你要做我徒弟,就得记住前人的惨痛教训,永远不许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否则,你也甭说是我徒弟了,我都没脸认你。”

  什么叫孺子可教啊?

  宁卫民此刻就做的挺好。

  他能感受到康术德的良苦用心。

  因此对这样的训诫没半点反感,简直是虚心极了。

  他连连说老爷子教训的是。

  并以郑重其事的向师父再三保证,自己是绝对不会再犯了。

  如此,康术德觉着自己的吐沫没白费,也就愿意再提点几句。

  他喝了宁卫民刚才给满上的酒,又吃了宁卫民给布在碗里的菜,之后满意地胡撸着嘴说。

  “再跟你说个事儿啊,可能更不受听,那你也得听着。就是你的言行举止有毛病,得改。”

  “首先,你说话市井腔调太重,是标准的京油子味儿,难登大雅之堂。过去,只有太监才这么说话。那些真正有身份的人,一听就厌恶、肉麻。你这么一开口,就暴露了你出身于社会底层。”

  “真正的京城话,其实是京白,也叫官话。那是一种京腔京韵,端正大方的国语。不见得非得咬文嚼字,出口就是成语典故。但也绝不该带有贫气、痞气和油滑气。”

  “其次,你说话太爱调侃,俏皮话儿一类零碎太多。日常聊聊天儿挺好,但谈正事儿就显得你心眼儿多,轻佻。”

  “懂什么叫精明外露,过犹不及吗?老实人是不会愿意和你打交道的。人家担心自己吃亏。那别人都绕着你走,你还鼓捣什么生意啊?”

  “你这就叫,聪明外露者德薄,词华太盛者福浅啊。”

  应该说,这些话是宁卫民从未想过的。

  不过他仔细一琢磨,好像又是这么回事。

  他的前世,并没人教过他应该怎么说话。

  由于受电视剧的影响,他误以为吃收藏这碗饭,越是嘴花花大忽悠,装出京大爷的范儿来,才越好。

  结果吃它这套的都是平头老百姓,或是初入行里的雏儿。

  还有几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主儿能被他唬住。

  但他的交际圈里,真没几个上档次的人物。

  以至于后来他由行商改坐商,在邮币卡市场里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

  营业额也始终都比不了旁边几个看着买卖冷清不少的商家。

  他本以为那是自己道行尚欠,大客户、老客户还需要时间和运气去积累。

  这会儿琢磨琢磨,弄不好还真就被他自己的毛病给局限住了……

  “……再说你的举止,一样的道理……”

  康术德的话,可还没完呢,哪怕在宁卫民沉思的时候,也依然在继续。

  “你小子,平日逮哪儿靠哪儿,坐着就跷二郎腿,没事还爱打哆嗦。对不对?看着挺自在挺舒服,可一样惹人烦啊。”

  “常言道,手不扶碗穷一世,抖腿耸肩霉三代啊。你就这么自在下去,这辈子也不会结交到什么贵人的,都得被你自己给抖跑了不可。”

  “总之,别人和你初次见面,是不会清楚你里头的瓤儿到底是怎么样的。所以你外在带给别人的感受就非常重要。你必须得装得像那么回事,才能让人觉得你靠得住,愿意和你打交道。”

  “这就叫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如果你只满足于小打小闹,混个温饱,也罢了,算我没说。可你要想日后往社会上头走,折腾出点儿彩儿来。就必须好好说话,变得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毫无疑问,这些又是直戳肺管子的话。

  即便是脸厚如斯的宁卫民,这面皮也觉着跟火烧似的。

  可也得说,这些话对他堪称醍醐灌顶啊。

  对他以后的路,有着莫大的好处。

  宁卫民真服,发自内心的服。

  说白了,他是当局者迷。

  要不是老爷子眼光卓著,把他的毛病给戳了个底儿掉。

  他又上哪儿明白去呢?

  所以被训得丧眉耷眼的他,当场仍举起了酒杯,诚心诚意的又谢了师父一次。

  “老爷子,谢谢您。您的话,我都记住了。这杯不敢说是敬您的,就算徒弟认罚吧。我再干一个,您随意。从今往后还请您继续直言不讳的教我。”

  “好,你小子这态度是真对我心路。”

  康术德很喜欢宁卫民这股子劲儿,于是也乐呵呵的端起了酒杯。

  就这样,这一老一少借着一桌子稍显简陋的拜师宴聊了多半宿的体己话。

  康术德是吃饱喝足,谈兴空前浓厚。

  宁卫民也是大快朵颐,没少跟着长见识啊。

  总之,师徒二人的心越聊越近。

  至于去看什么《归心似箭》的电影,宁卫民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正文 第十四章 花活

  第二天凌晨。

  在由漆黑变成深蓝色的天空上,星星还眨着眼睛的时候。

  宁卫民又已经拎着大包,坐上公共汽车,直奔东郊垃圾场了。

  但和过去的每天有所不同。

  这天当他再度闻到那臭烘烘的气味,当众把那块手表交给“将军”时,引发了盲流子们前所未有的热情追捧。

  不为别的,主要是谁都没想到,他还真能把表给买来。

  说实在的,“将军”昨晚上压根没睡好。

  别看他嘴上说的大方,可心里还是挺打鼓的。

  从昨天宁卫民带着铜离开,他就开始后悔、烦恼。

  直至今儿早上,又看见了宁卫民,这一颗心才算踏实了。

  当然,最让他惊喜的一幕。

  肯定是美梦成真,亲眼瞅着宁卫民从怀里把表掏出的一瞬间。

  在阳光照耀下,那“孔雀”牌手表亮闪闪的泛着光,简直把他给晃晕了。

  他迫不及待的接到了手里,然后就是翻来覆去的看。

  那个激动啊。

  摩挲,放在耳边听声儿,乐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真比四十年之后的人得了块儿劳力士金表还美呢。

  后来还是在宁卫民的提醒下,他才醒过神来,把表郑重其事的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可想而知,连他都这样,其他的盲流子那得馋成什么样儿啊?

  众多的“好汉”们目睹了这份招摇,谁也没心思干活儿了。

  于是乌泱一下子,全从各个“山头”涌下来了。

  他们要么羡慕地围着“将军”,打听这表是什么牌子的,称赞连连。

  要么就是缠着宁卫民问这表多少钱,他怎么买到的。

  就连昨天托他带日常用品的两个盲流子,也顾不上去检验自己货品的好赖了。

  一个劲儿拉着宁卫民,强烈要求也给他们俩都买一块儿手表。

  结果他们一开了这个头儿,简直是一呼百应啊。

  几乎所有的盲流子都来劲了,闹着、吵着,非要把买表变成群体性参与活动不可。

  毫无疑问,这是宁卫民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他心里说了,这康老头所料的还真准哪。

  这做成的第一笔生意果然起了示范效应,又给他带来了新的生意。

  可话说回来了,好是好啊,他还真不能马上就痛快答应。

  因为他很清楚,什么东西越得之不易,才越让人想要。

  他要想从中多得点好处,那就得先吊吊这帮兔崽子的胃口才行。

  另外,他心里同样很明白,“将军”对此恐怕不会乐意的。

  因为这年头,人们买表可不是单纯为了看时间,更是为了满足个人虚荣心。

  “将军”作为盲流子们的首脑,作为第一个买了手表的人。

  当然不希望别人追着自己屁股后头买。

  那还怎么显得出他的与众不同啊?

  所以要做这笔生意,就必须得先抻一抻,还不能因此恶了“将军”才行。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嗨,昨天康老头儿不是已经教过他了嘛,得让人觉得他可靠嘛。

  他本人的理解,老爷子所说的“像那么回事”,其实就是“装”。

  也就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呗。

  他是谁啊?

  那是看过周星驰《喜剧之王》的主儿。

  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当然是具备的。

  于是很顺利就进入了表演状态。

  他故意装作受不了盲流子的缠磨,苦着一张脸,跟“将军”道上委屈了。

  大概意思是说,他给“将军”买的这块表,就因为没有工业券,其实要比商店的官价儿多花了十块。

  而且他昨天带走的铜,份量也没那么足实,人家给他的钱比预计要少。

  这样里外里,为了买这块表,他自己搭进去差不多十五块哪。

  虽然为“将军”买东西,他是心甘情愿,别无二话。

  可别人凭什么要他吃这么大亏呀?

  再说了,要是每个人都要他买表,他也亏不起啊。

  所以他求“将军”一定要替他“主持公道”。

  嘿,这些话让“将军”听了绝对的受用。

  他还误以为他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高兴坏了。

  于是一个劲儿拍宁卫民肩膀,让他别着急。

  可盲流子们却都唯恐“将军”干涉,有点急眼了。

  特别是刚才最先提出也要买表的俩人,都迫不及待叫起来了。

  一个主动给宁卫民开条件。

  “我们多给你铜还不行吗?多给你五斤,不,六斤……”

  另一个则央求“将军”。

  “大哥,我们哪儿能跟你比啊?也没说要占这小子便宜啊。你别听他瞎咋呼……”

  说着就打开了宁卫民刚给买来的“北海”牌香烟,塞给了“将军”一盒整的。

  就这样,宁卫民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活,就把所有人摆弄得滴流乱转啊。

  “将军”非但未曾阻止此事,反而主动替双方调解起来。

  表的价钱却因为盲流子们急不可耐的心气儿,由此给抬上去了。

  所以宁卫民是得偿所愿。

  这天回去的时候,不算自己的产出,他带走了足足五十斤挑好的紫铜。

  不用细算,也知道,今儿这笔生意肯定比昨天挣得还多。

  而这还只是一块表呢。

  后面排队等着的,那还十好几位呢。

  于是哪怕还得再度面对售票员和乘客们的白眼,宁卫民也一点不在乎了。

  甚至在公共汽车上,一想到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天都能挣出一百块来。

  而这每天的一百块,还都能转化成整版的猴票儿。

  他心里就跟喝了酒一样的爽啊。

  捡破烂的怎么了?

  千条江河归大海,能挣着钱就行。

  劳动的形式顶个屁用啊,关键还得看劳动的价值!

  嘿,就凭咱,不费吹灰之力,倒腾点废铜烂铁的,一天就能挣出平常人好几个月的工资。

  谁瞧不起谁啊?

  要真是连买的猴票都算上,我这一天等于挣的是未来的两千来万!

  嗨,说起来简直就是传奇,连我都崇拜我自己个儿啊!

  得意忘形的宁卫民,乐颠颠的哼着小调一路归去。

  一下了车,由于急不可耐想要回家,迫切想把今天再度告捷的好事告诉师父。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竟然连歇都没歇气,直接就把铜背进了废品站去。

  卖完了铜,他掉头就奔了信托商店。

  这次是花了七十元整买了一块珍珠牌的旧手表。

  然后照方抓药,送进了“晨钟”,去让钟表师傅帮忙翻新。

  紧跟着,就是去邮局买邮票。

  但到此为止,就和昨天有点不一样了。

  因为宁卫民没再买什么吃喝的东西,反倒是趁着手表翻新的这段时间,直接回了家。

  不为别的,就因为今儿多卖了二十块,消费方式可以升级了。

  他想请康术德一起下馆子去,再好好庆祝庆祝。

  那不用说,一见着康术德,宁卫民就是夸夸其谈把当天的事儿一通吹啊。

  等在香樟木的小箱子里安置好买回来的邮票,他笑嘻嘻的说晚上不在家吃了,外头吃去。

  哪儿知挺好的事儿,康术德却非摇头说他烧包,教训他好日子不能一顿就过了。

  还挺担心他大手大脚花钱止不住。

  生怕他除了买猴票,再添上一个今日有酒今日醉的败家毛病。

  幸好宁卫民会哄人,赶紧发表声明,才没让这事儿真的扫兴。

  “师父,下不为例行不行?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就为补一个正式点的拜师宴啊。”

  “昨天那顿,真有点惨。要是用猪头肉和老白干就把您打发了,那我以后一想起来就臊得慌啊。最起码,也得请您吃顿烤鸭呀。”

  “哎,我都想好了,等饱喝足了,咱俩也别着急回来,我再带您泡个澡去,等泡舒坦了。咱爷俩再泡壶茶,一起聊聊过去的事儿。”

  “至于明天,咱再照着原样过,行不行?您放心,一顿饭而已,我变不成纨绔……”

  如此,康术德一琢磨,名店的手艺确实馋人,自己也真的想洗澡了。

  也就不再坚持了。

  “算了,难得你小子有这份心,今儿就给你个面子吧。图个吉利,‘聚德全’嘛。咱爷儿俩聚在一起是缘分。”

  宁卫民乐了。

  “是嘞,师父,那我头前带路,咱走着。”

  这就叫,烤鸭啊,我为你朝思暮想,今日如愿遂心肠。

   正文 第十五章 杨胡子

  京城的春天,向来是从“杨胡子”生长的那一刻开始的。

  “杨胡子”是什么东西?

  “杨胡子”是京城人对杨树在初春时节所生长出来的一种花絮的称谓。

  在南方,这种东西也叫做“杨花”。

  之所以京城的老百姓会把它冠以“杨胡子”的称谓。

  完全是因为杨树长出来的花,毛茸茸的泛青、成串儿,像极了老头儿胡须之故。

  而且很明显,就通过两地不同的称谓,便可以体现出南方北方对此物泾渭分明的观感与态度。

  南方人大约比较浪漫。

  注重的是这东西的诗意,喜欢杨絮纷飞如大雪漫天的美感。

  京城人却比较务实。

  情感上多是恨这东西生出的白毛,会无孔不入、深入浅出地乱飞。

  这并不奇怪,因为京城的春季是多风的,而且风还很大。

  能刮得飞沙走石,让人发如乱草,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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