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要没瞎,都没看出来皇甫彰的长相和您大哥毫无相像,这还用查?”
“那,那你们满朝文武都是瞎子哑巴?”步扬尘鄙夷地看向白敬亭。
“大人,您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只是皇上养的一条狗,我总不能告诉皇上,‘小子,快滚下铁王座,你没资格当皇上’吧,我会比当年我的首领死的更快。”
步扬尘一阵沉默,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冰冷而无情。
“宰相大人,如果没什么事,我就不陪你淋雨了,”白敬亭调转马头,还是回头叮嘱了一句,“您还是就此收手的好,您是北冥城的城主,而非光明城。”说完,他扬鞭策马,奔内卫黑堡而去。
步扬尘也骑马回府,经管雨依然密如珠线,他无意快行。
他仰头看天,希望能给他指引,天空亮出一道勾叉纵横的闪电,刹那间照亮整座光明城,随即全城又没入黑暗。
滚雷随之而来,震撼天地。
步扬尘进府后,径自走向书房。
他褪去衣衫,拿一块麻布擦干脸颊头发,换上睡服,从隐秘的木柜取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文山河悄悄给他的,是当年皇甫雄贴身太监撰写的一本《皇·出行录》。他在册子中仔细查找,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里面却有不少青楼有关的描述,也有农庄、山林,甚至还有关于海湾和山谷里留下的绯闻,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步扬尘合上册子,叹口气道:“大哥呀大哥,你荒唐够了,把江山也荒唐没了,倒留给我一桩桩悬案。”
窗外,夜雨正急。
《雪夜行》正文 狼出北冥 054:步扬尘之皇家丑闻(下)
步扬尘改了装扮,确信穿行街道无人可以认出自己。
他在接下来的一连数日,查访了光明城的铁匠铺子。
依据那本出行记录,再依照白敬亭提供的线索,他坚信那个十五年前失踪的孩子,跟铁匠铺有关。
一个年轻的农家女孩,来到光明城投奔当铁匠的哥哥。
然后在某一天被荒唐的大哥相中,两人夜里秘密幽会,并发生了男女之事。
之后,这个农家女孩有个身孕,就回到了乡下。
等这个农家女孩生下孩子后,此时被后宫知道,派出内卫找到这个女孩并杀了她。
如果问这个孩子在哪儿的话,只剩下她当铁匠的哥哥。
步扬尘不得不这样推测这个自己只有蛛丝马迹的成年旧事。
十几年岁月过去,往事浩若烟海。
三十家铁匠铺子逛过来,除了老字号,有不少都换了许多任主人。
老字号里,也并未有适合年龄的孩子。至于变迁主人的,谁也说不清以前的铁匠去了那里。
或许白敬亭说的对,世事多变,一切皆有可能。
或许那孩子已经死了、或许是个女孩、或许那个孩子依然活着,已经习惯了种地苦力的生活。
即便找到,恐怕还是一团乱麻,除了自己,又有谁承认呢?
但他总是强迫自己尽点心,毕竟大哥已死,自己这个做兄弟的跑跑腿,又有什么呢?
但终究一无所获,步扬尘有点垂头丧气,回到相府。
白敬亭正在客厅等他。
见白敬亭在,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步扬尘屏退下人。
“我的宰相大人,您可是公务繁忙的紧那,铁匠铺子都被您翻个底朝天。”白敬亭穿这一身深色蓝衫,衬托的更加干练沉稳,他边说边坐下。
步扬尘看看自己一身的装扮,知道这些可能形同虚设,但他还是问“你怎么知道的?”
“哈尔德的小麻雀,”白敬亭说,“不过现在已经证实了。”
步扬尘的嘴因愤怒而扭曲:“去他妈的哈尔德和他的小麻雀,慕容恪说的没错,此人懂妖法,我不信任他。”
“想必您也未必信任我?”白敬亭说,前身向前靠了靠。
“我自然不相信你。”步扬尘实话实说。
“毫无疑问,宰相大人,这是您来到光明城下马那一刻起,至今做的最正确的事。”白敬亭毫不在意,继续告诫步扬尘道:“您在此地,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跑到我家里来,不是为了想让我改变主意相信你这件事吧。”步扬尘不知白敬亭来家有何贵干,若是无事,他可要下逐客令了。
“尽管您不相信我,但这并不重要,”白敬亭说,眼光里透出真诚,“但我觉得您在光明城孤身一人,此时需要同盟,如果你同意,我愿意站在您这一边。”
步扬尘笑了,不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妨说来听听。”
“宰相大人,我想还是应该您先说说你调查的结果,毕竟我此举担着掉脑袋的风险。”白敬亭说到,“您所查的事我大多也知道,算不得什么秘密。”
“好好,那我来告诉你,我大哥皇甫雄已死,他如今并没有亲生儿子可以继承皇位,那皇甫彰是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乱 伦产下的私生子。”步扬尘说着,观察白敬亭的神情。
白敬亭扬起一边眉毛。“令人震惊。”然而他的语气显然完全不感惊讶。“所以,宰相大人,您打算……?”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应该找到那个孩子,那孩子是皇甫雄唯一的骨血。”步扬尘说。
白敬亭抚摸了一下太阳穴,仔细思索这个问题。“您说的很对,但是……”
“白敬亭大人,但是?这事没有任何疑问,除了那个孩子,谁还有资格称皇。”
“宰相大人,没有您步扬家族的鼎力相助,皇甫彰登不了基。您已经做了那么多,全天下都在传播您的威名,”白敬亭像是一个开导小书童的耐心先生,“如今您要找一个莫须有的孩子说他是真龙天子,实在不明智。如果您够聪明,应该稳固皇甫彰的皇位。”
步扬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当日是被蒙蔽,今日如何能一错再错。”
“仔细听我说,宰相大人,您说的孩子找不找得到都成问题,我敢打赌那孩子流落民间这么久都未必识字,您这是何苦呢?”白敬亭说。
“若找不到那个孩子,那也应该是皇甫家的人称皇,既然皇甫英已死,还有皇甫云呢。”
“你们北方人真是死脑筋,皇甫云最恨的人便是您,步扬尘,你考虑问题从来不从自己的角度考虑么?”白敬亭简直耐心全无,仿佛步扬尘简直朽木不可雕也。
步扬尘沉默不语,白敬亭的话是难听,却并非毫无道理。
“再说如果皇甫云称了皇,他或许不会杀您,并感谢你把铁王座交给他,但他不会因此而喜欢你,而他一旦大权在握,”白敬亭看看步扬尘,知道他在听自己说话,“他肯定会杀了皇甫彰和青丘有容皇后,否则他的王位就坐不稳,而青丘家族会坐视他女儿外孙的头被挂上城头?我敢保证,到时候,七国血流成河。”
“你今日既来,想必一定有好主意喽。”步扬尘冷冷看向白敬亭。
“宰相大人,我今日自是为您而来,”白敬亭面带笑容,带着无限的憧憬说,“您既是宰相,又有北冥狼战团的大军,只需伸手便可夺取天下。您只需与青丘家族不要翻脸,让步扬琳嫁给皇甫彰,确保皇甫彰的皇位,如今距离皇甫彰亲政还有四年时间,他定当您是他再生父母,就算他没有,这个嘛……四年时间也不算短,足够把青丘灵力解决掉了,之后若是皇甫彰不听使唤,我们可以揭穿他的小秘密,然后把他废了。”
“我们?”步扬尘重复道。
白敬亭耸耸肩膀。“您总需要别人来帮您分担重责大任吧,您一个人做不来这些,脏活总要脏人来干,我跟您保证,我绝对物超所值。”
“物超所值。”步扬尘声音冰冷。“白敬亭大人,你刚才建议的可是叛国大罪。”
“胜王败寇,我的宰相大人,只有输了才是叛国大罪,赢了则是千古留名。”
“你忘了,”步扬尘告诉他,“你忘了善恶有报,你忘了苍天有眼,你还忘了我的小儿子步扬明,白敬亭大人,有人派人杀我儿子。”
白敬亭叹了口气。“恐怕我真是忘了,大人,请您原谅。我最大的忘是忘了自己是在跟步扬家族的人说话。”他撇撇嘴。“您真不怕引发战争?”
“我们别我选择,如今铁王座上坐的不是真龙。皇甫云至少有这个资格。”
“好吧,宰相大人,很遗憾我们没有达成一致,但我不得不说皇甫云也不是真龙。”白敬亭眼色暗淡下来,“但不知在您眼里,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但是你曾当着慕容恪的面说过你会帮忙,眼下皇后身边有十来个御林军和上百的军士听候差遣……足够对付我留在光明城的护卫。况且就在咱们说话的当口,他的弟弟青丘有勇可能正率领青狐战团,浩浩荡荡朝光明城开来。”
“而你没有军队,显然北冥城调兵比青丘城困难多了,实在太远了。”白敬亭说。
“是的,我希望皇家内卫能站到我这一边,只需坚持到狼战团大军一到,”步扬尘看向白敬亭,“到那时才能掀开底牌。”
“哎,可是那一天皇后立了一个国王,宰相大人您又立了一个,请问内卫究竟要以谁的真正名义维护和平呢?”白敬亭轻轻一笑,他向后靠在背椅上,直直地看着步扬尘的脸,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着嘲弄之色,“我是内卫的首领,可我并非一言九鼎,那群家伙们谁给的好处多,他们为谁卖命。”
步扬尘的颈项因为紧张而僵硬,有好一阵子他委实恼怒,以至于不敢轻易开口。
白敬亭笑道:“宰相大人,步扬领主,你把荣誉当铠甲穿在身上,自以为所行都是人间正道,结果却让自己负担沉重,行为困难。你呀,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更明白这事势在必行……可一点也不够名誉,所以你如鲠在喉。”
“给出你的态度。”步扬尘说。
“好吧,大人,我会尽力,但我做好事真的不怎么在行,”白敬亭站起身要走,步扬尘没有留他,他走至门口扔回过头来,像是漏了几句话,他说:“慕容恪当年选择了您,毫无疑问,她是对的。”
厅堂内只剩步扬尘一人,不知何处一阵冷风袭来,他禁不住打个哆嗦。
还有很多事要部署,要安排,希望还来得及。
步扬尘默默地许愿。
《雪夜行》正文 狼出北冥 055:墨夷淼之险遭不测
墨夷淼的腹部日益隆起。
阿提拉在探望她之后,高高地站在她身边。
在火盆的红润光线下,他的皮肤沉黑有如青铜,旧事的伤疤线条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若隐若现。
部落的人不剪头发,除非战败剪去一截以示耻辱。阿提拉的墨黑长发松散开来,如瀑布般垂过肩膀,沿着背部直至腰部。这是一个从未剪过头发的人。
哥哥墨夷磊已经死去,她则日益思念家乡,不止一次向阿提拉提到东方,提到七国,提到墨夷家族留存至今的铁王座。
阿提拉的嘴巴隐藏于常常的胡须之下,这时他有些不悦地抿起双唇。“骑马的人不需要铁椅子。”
墨夷淼用手肘撑起身子,抬头望着他。他是如此雄伟高大,她尤其钟爱他的头发。他从未剪过,因为他从未战败。
预言中所载的阿提拉将永无败绩,将在胜利的荣光中死去。“您的骏马将行至世界的尽头。”墨夷淼说。
“世界的尽头是无边的沙漠,”阿提拉立刻答道。他把布在温水盆里浸湿,擦掉皮肤上的汗水和油渍。“我们只能行至马可踏足的地方。”
“只要有驼队和向导,”墨夷淼一如既往地告诉他,“它们就像沙漠之舟,能够在沙海乘风展翼。”
阿提拉不想听。“我们不要再谈沙漠船和铁椅子。”他丢下湿布,一边穿上彩绘背心,扣上沉重的金银铜章大腰带,“我的战马将去西方打猎。”
“好的,我的雄鹰。”墨夷淼说。假如他们西方得胜归来,夫君必会兴高采烈,或许就会听她的话。
他不畏生死,或是世上任何一个人,但海洋和沙漠却不同。
对于部落之人而言,只要马不能喝的水或者没有水便是不祥之兆,一望无际的沙海足以使大军崩溃。她很清楚,阿提拉在无数方面都出类拔萃,唯独固守部落传统。
等阿提拉和他的盟卫离开会,墨夷淼找来女仆。从前她对她们东摸西碰感到不适,如今身体愈发臃肿笨拙,她反而喜欢她们健壮的双臂和灵巧的手。
其其格为她擦洗干净,穿上松滑的纱丝服饰。
房门外,站着自己唯一的守护墨夷迪,他穿着马鬃绑腿,彩绘背心,和部落人无异,黑色的体毛覆盖了他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除了岁月沧桑,几乎与墨夷淼小时候的感觉一样。
墨夷淼叫他进来,“你得向我的夫君进言,”她对他说,“阿提拉一心只想往西,说即便我的孩子出生,亦是如此。”
墨夷迪若似乎若有所思。“阿提拉从未见过七国,”他说。“七国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就算他真的想过,大概也以为那只是建在贫瘠土地上的荒蛮之地,相较之下,富饶的西方想必更吸引人罢。”
“可他一定得朝东走,”墨夷淼急了起来,“想想办法,请帮助我让他了解七国吧。”其实,她和阿提拉一样没见过七大王国,但从前听了哥哥所说的那些故事,她却觉得自己很熟悉。
墨夷磊承诺过几百次几千次有朝一日会带她七国,但他已经死了,所有的诺言自然都不算数了。
“部落人行事自有其步调和理由,”墨夷迪回答。“公主,请耐心等地,不要重蹈你哥哥的覆辙。我们会回家的,我向你保证。”
家?这个字眼令她悲伤。她的家在哪?难道鹰城将是她永远的归宿?当她看着贝尔山的萨满老妪时,那些人难道就是她的未来?
墨夷迪应声察觉到她脸上的哀伤。“公主殿下,或许您应当出去散散心,昨晚有大批商队进城,足足有五百匹马,他们是来自遥远的商队,说不定会带来七国的信息。”
墨夷淼起身。“好的,”她说,“我很想去。”
每当有商队进城,市集便会热闹起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回商人们又带回什么奇珍异宝,况且能听到有人说七国语言,总是件愉快的事。“其其格,帮我备轿。”
如果阿提拉在她身边,墨夷淼就会骑马外出。部落的女人只要不到临盆前夕,怀孕骑马根本不在话下,她自然不想在丈夫眼中自承娇弱。不过,既然今天阿提拉不在身边,她便可舒服地躺在靠垫上,坐轿子让人抬着穿过鹰城,还有红丝帷幕为她遮挡骄阳。
墨夷迪策马骑行在她身边,同行的还有四名年轻的武士与女仆。
天气和煦无云,晴空湛蓝。微风吹起,她闻到青草和土地的浓郁芬香。
轿子自来自异邦的神祗雕像下经过,她也随之脱离日光,进入阴影,接着再返回日光。一路上,墨夷淼随着轿子轻轻摇晃,审视着故去的英雄和被遗忘的国王们的脸庞。
不知那些曾受人崇敬,如今其所彰显荣耀的城市早已被付之一炬的西方众神,能否依旧回应她的祈祷。
而十几年后的七国,是否已经遗忘了曾统治那里千年之久的墨夷家族。
假如我不是真王血脉,她真心实意地想,这里就会是我的家。
她身为部落之后,有一个强壮的男人和一匹迅捷的马,还有服侍她的女仆、保护她的武士,年老之后,成为萨满祭司也未尝不可……甚至她的肚子里,那有朝一日将统治世界的儿子正日渐成长,对任何女人里说,都该心满意足。
然后对于墨夷家族唯一的幸存者流亡者来说,这便远远不够。
墨夷磊既死,她便是真王独一无二的传人,她是国王与千年前征服者同宗同脉,她体内的孩子也将继承这样的命运,都无路可选。
城东市集占地广大,呈狭窄长条状。四周有泥砖小屋、牲畜圈栏,以及石灰粉涂砌的商铺所环绕。
地面凸起小丘,宛若无数硕大无朋、潜伏地底的怪兽,脊梁破地欲出,张着的黑色大口,直通地下阴凉宽阔的储藏室。
商贩摊位则随着高低起伏的道路摆成迷宫,上方用长草织成的天棚遮盖以挡阳光。
他们抵达时,上百个商人正忙着卸货摆摊。墨夷迪对她解释,商队从东西两方来到此处,主要目的并不是和部落人做生意,而是与其他商人交易。游牧民族让他们自由来去,只要他们遵守这里的规矩,不亵渎贝尔山和里海湖,并按传统赠与部落老妪盐、银子和种子等礼品即可。
其实对于部落来说,他们更愿意骑马舞刀四处掠夺,丝毫不知道生意是怎么回事。
墨夷淼喜欢城东集市,那里的事物,声音和气味都充满异国情调。她以前就时常整个走上泡在那里,吃吃来自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