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风味，听听耍把式高亢的嚎叫，张大嘴巴看着来自斯巴达，关在笼子里的蛇首狮尾兽、巨大无比的波斯灰象、以及黑白条纹的马。

　　集市上还有来自各地的人，有来自那索不达米亚，鼻子穿着银环，两颊镶着红玉的战士；甚至是面色阴郁，令人害怕的阴影遗民，他们的手、脚和胸膛后背上都是刺青，脸则用面具遮住。

　　对墨夷淼而来，这个集市是个充满惊奇和魔法的地方。

　　其其格扶她步下轿子，她借机嗅了一下，立刻分辨出大蒜和胡椒的辛辣味道，令她回忆起从前在无名小城巷道里的日子，不禁开心地笑了。

　　在这些味道之外，她又闻到甜腻得令人头晕目眩的香水味。她看见奴隶们背着繁重的密尔蕾丝和数十种颜色的高级羊毛。

　　商队守卫带着青铜盔，身披加衬里的及膝长袍，巡逻于过道之间。

　　一个盔甲师傅站在摊贩后面，展示着用金银雕饰的精钢胸甲，以及打造成珍禽异兽形状的头盔。

　　在他的摊贩隔壁，一个年轻美妇正在贩售望海城的金饰，包括戒指、胸针、手镯和精工雕琢、可以随手把玩的玉石。她身旁站了一个高大魁梧的奴隶，不发一语，汗水正从他额头淌下，面无表情，对来往客流没有丝毫兴趣。

　　走道对面，一位来自罗马的肥胖布商正和一个七国的商人争论某种蓝色染料的价钱，他不停摇头，帽子上的锦鸡羽毛也跟着前后摆动。

　　“我小时候最喜欢在集市里玩。”墨夷淼一边同墨夷迪穿梭于摊位间的遮荫过道，一边对他说，“那里最有活力了，到处是人，又叫又笑，还有好多新奇事物……虽然我们通常什么也买不起。”

　　“公主殿下，”墨夷迪对她弯腰请示，“容我暂且告退，我要去找商队的统领，看看有没有七国的消息。”

　　“好的，迪叔叔，我也可以帮着打听。”

　　“公主殿下保重，我快去快回。”墨夷迪说完，悄然消失。

　　墨夷淼继续在市集里闲逛，她的女仆跟在后面。

　　“啊，你看，”她惊喜地对其其格说，“这是七国的烤肉，”她指着一个摊贩，一个佝偻的矮小妇人正在一颗滚烫的火石上烤着肉和洋葱。“他们加很多的大蒜和辣椒。”惊喜于自己的发现，墨夷淼坚持其他人也一起尝尝。

　　其其格笑着大口吃完，她所带的部落武士们却满腹狐疑地嗅了嗅烤肉。

　　“吃起来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样。”墨夷淼吃了几口评说。

　　“小姐，在无名之城，我是用猪肉做的，”老妇人说，“可猪没法穿越沙漠，我只好用马肉替代，不过，酱料完全一样。”

　　“噢。”墨夷淼觉得有些失望，结果其中一个武士觉得好不错，决定再要一些，其其格也不示弱，连要三次，吃的大声打嗝，墨夷淼咯咯直笑。

　　“自从您的哥哥在鹰城外的草原得到他的铁骑后，就再没见您笑过。”其其格说，“主人，看到您笑，是一件很美的事。”

　　墨夷淼快乐地笑。能笑真的很好，她觉得自己仿佛又成了小女孩。

　　他们晃荡了大半个早上，她看上了一件漂亮的羽毛斗篷，随后接受了对方的馈赠，她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银质的饰品会送给商人，在鹰城就是这么交易的。

　　有个养鸟人教一只红绿相间的鹦鹉叫她的名字，墨夷淼又笑了，但她还是没收下那只鸟，毕竟一只红绿鹦鹉在部落里有什么用呢？她倒是收下十来罐香油，那是属于她童年记忆的香水。她只需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便会想起尚在七国边陲生活的日子。

　　七拐八转，他们来到一名酒商的摊贩前，那人正拿着精致的小木杯请经过的人喝。

　　“香甜的醇酒喽，”他用半生不熟的本地放眼喊：“我这里有来自东方的各种佳酿，望海城的梅子酒、金乌城的状元红、千杯醉，还有光明城特有的果露酒，什么浓香型、酱香型、清香型、凤香型、米香型、馥郁香型，我通通都有，通通都有喽。”他个头很小，生的纤瘦而英俊。

　　当墨夷淼停在他的摊位前，他深深鞠躬，“尊贵的夫人，您要不要尝一口，我有七国盛夏群岛限产的千日红酒，乃是用蜜李、樱桃和荔枝酿成，最适合您这种身份的贵人。”

　　墨夷淼浅浅一笑，“我以前喝过这种酒，来一小杯就好。”她用七国的语言说。这么久没用，讲起来竟自觉古怪。

　　由于她的衣着，抹油的头发和晒黑的皮肤，那商人原本一定把她当成部落之人了，所以当她开口说话时，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尊贵的夫人，您是……来自七国么？是么？”

　　“我说话或许还带有那里的口音，但我现在是草原部落的人。”墨夷淼告诉她。

　　其其格走上前来，“小子，你今天走运，你有幸与马上部落之后，七国仅存黑沙暴诞生的公主说话。”

　　酒商连忙跪下。“公主殿下。”他低头说。

　　“起来吧，”墨夷淼命令他，“我还等着千日红呢。”

　　商人一跃而起，“您是说刚才那个？那个只能算猪饲料，配不上您高贵的身份，我有一种望海城作为贡品的干红，喝起来既甘甜又爽口，请让我荣幸地送您一桶吧。”

　　阿提拉生性嗜酒，墨夷淼知道名贵的佳酿一定会讨得他的欢心。“您太客气了。”她甜甜地轻声说。

　　“这是我的荣幸。”商人在摊位后翻找半天，拿出一个小木桶。桶的木头上烙了蓝海凶鲨的图案，“这是慕容世家的徽像，”他指着说，“望海城的特产，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我将与我的夫君共饮此酒。武士先生，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拿回我的轿子。”一位部落武士搬起酒桶，酒商的眼睛整个亮了起来。

　　她没察觉到墨夷迪已经返回，知道她听见一声喝令。

　　“慢着！”墨夷迪声音怪异而粗鲁。“把酒桶放下。”

　　武士看向墨夷淼，墨夷淼有些犹豫地点点头。“迪叔叔，有什么不对？”

　　“我正口渴，老板，把酒打开。”

　　酒贩皱起眉，“这是送给贵人的酒，不是你这种人就能随便喝的，你可以换别的。”

　　墨夷迪走近摊位。“如果你不打开，我就用你的头敲开。”墨夷迪的手臂强壮结实，肌肉虬张，关节长满黑毛，散发出危险气息。

　　酒商迟疑了一会，终于拿起木槌，敲开封盖。

　　“倒酒。”墨夷迪下令。墨夷淼带来的四名武士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睁大眼睛，看着稀奇。

　　“这么好的酒，假如不让它先透透气就喝，简直是暴殄天物啊。”酒商的锤子没有放下。

　　一位武士伸手去取腰间的鞭子，墨夷淼用眼神制止了他，“你照做就是。”她对酒商说。

　　附近的人纷纷驻足观看。

　　那酒商飞快地看了墨夷淼一眼，神情充满怨怒。

　　“谨遵公主殿下吩咐。”他放下锤子，挪动酒桶，小心翼翼地倒了两小杯，一滴也没洒出。

　　墨夷迪举起一杯，皱着眉闻了闻。

　　“很香吧？”酒商笑眯眯地说，“勇猛的武士，你可闻到了葡萄的香气？望海城的特产呦。大人，就请您先尝尝，然后再告诉我这是不是您喝过最甘甜最浓郁的酒。”

　　墨夷迪把酒杯递给他。“你先喝。”

　　“我？”酒商笑笑，“大人，我可不够资格喝这么好的酒，这就一杯便可换取等量的银子。”他的笑容虽然和蔼可亲，但墨夷淼却看到他额头冒出层层汗珠。

　　“叫你喝你就喝。”墨夷淼口气冰冷地说，“把这杯喝干，否则我的武士会抓住你，这位大人会把整桶灌进你的喉咙。”

　　酒商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伸手去拿杯子，结果却双手快速举起酒桶，朝她投掷过来。墨夷迪连忙纵身推开她，酒桶撞在他的左胸，弹开落地碎裂。

　　墨夷淼重心不稳跌了一跤，“哎呦！”她尚有身孕，尖叫着想伸手撑地，幸亏其其格及时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拉，所以她不至于跌倒，腹部没有受到碰撞。

　　酒商翻身跳过摊位，撞开了两名武士窜了出去，然后沿着过道逃走。

　　墨夷淼听到了鞭响，只见一名武士的皮鞭如破空而出的毒蛇，卷住酒商的脚踝，这名瘦小男子面朝下扑倒在地，又一名武士跨步上前，一脚重重踏于他的背上。

　　十来个商队护卫快步赶来，商队统领莫洛也来来。他是个身材矮小的人，皮肤有如老旧皮革。他一句话也没问，似乎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把这人带走，听候单于的发落。”他指着地上的人发令，两名护卫随即架起酒贩。

　　“公主殿下，发生这样的事我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内心恐慌不安。”商队统领莫洛说。

　　墨夷淼静静地站着，毒酒正从裂开的酒桶缓缓流到草地上。“你怎么知道？”她颤抖着问墨夷迪。“你怎么知道？”

　　“公主殿下，我也不知道，是看他不肯喝酒方才确定。我先前读了吴良城主的信笺，就害怕发生这种事。”他灰色的眼眸警戒地环视着市集里围观的陌生人群。“走吧，这里不适合谈话。”

　　墨夷淼坐轿回去时，不禁落泪。

　　她长年生活在对墨夷磊的恐惧当中，害怕唤起真王之怒，现在的情形怕是更糟。

　　如今她不只为自己害怕，还要担心腹中的胎儿。他想必是察觉了她的恐惧，因此在她体内不安地乱动。

　　墨夷淼轻抚隆起的肚子，希望她可以伸手触碰他，给他抚慰。“小宝贝，你是真王的传人，真王是不会害怕的。”

　　回到鹰城的宫殿之后，墨夷淼吩咐下人们全部退下，除了墨夷迪。“告诉我，”她靠在垫上缓缓躺下，同时问道：“是来自光明城的命令么？”

　　“是的，”墨夷迪取出一张卷起的信笺。“这是吴良城主发过来的信，信中说光明城已派出了人，目标是您和您和孩子。”

　　“不行，他绝不能伤害我儿子。”她暗自决定，自己绝不会再哭，也不会恐惧发抖。光明城的刺客唤醒了她的真王之怒，他们会付出代价，她对自己说。

　　墨夷淼取出黝黑的小杖，紧紧抱入怀中，黑杖顶端的圆球隐现光芒。

　　墨夷淼把集市发生的事告诉阿提拉，他所有的笑容都凝固了，空气弥漫着安静的味道。

　　“这个下毒的人事第一个，”墨夷迪对阿提拉进言，“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阿提拉沉默了一阵子，最后他说，“那个卖毒药的人，他将永远奔跑直到生命停止。而那四名武士，你们可以去我的马圈里随便挑马，那是你们应得的回报。”

　　阿提拉站起身来，“至于我尚未出世的儿子，我也要送他一件礼物。我要送他那张他母亲的父亲曾经做过的铁椅子，我要送他七大王国。我，阿提拉，要做这件事。”他音量渐高，举起拳头对天呼喊，“我要带着我的铁骑向东走到世界的尽头，我要跨域西海沙漠，做古往今来祖先从未做过得事。我要杀死穿铁铠甲的人，拆了他们的石头城墙，我要征服他们的女人，抓他们的小孩来做奴隶，把他们无用的神像带回鹰城，向贝尔山谢罪。”

　　两天后，他的铁骑大军离开鹰城，往东穿越草原。

　　阿提拉骑着红色骏马领路在前，墨夷淼骑着小银马紧跟在他身边。

　　至于那个酒贩，则赤裸着身子，赤脚跑在后面。

　　他的脖颈和手腕绑着一条长长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系在墨夷淼银马的腰上。

　　她一边骑，酒贩只能跟着她跑，赤裸双脚，步履踉跄。

　　这个可怜的酒贩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除非，除非他一直能跟上。

　　 《雪夜行》正文 狼出北冥 056：青丘有容之宿怨

　　步扬尘在这个静谧的塔楼里等了许久。

　　这里安详而宁静，厚重的围墙阻隔了光明城内的人马喧腾，他听见虫鸣鸟叫，听见叶子在风中瑟瑟作响。

　　皇后青丘有容的贴身太监把他带到此处，随后太监消失无踪，显得异常诡异。

　　步扬尘心中暗自思虑，或许今日摊牌机会并不成熟，许多兵马需要调度，城防需要布控，这些都需要时间。

　　而白敬亭，步扬尘对他并没十足的把握。这个亦正亦邪的家伙从来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丝毫没有荣誉感。

　　但至少应该给青丘家一些暗示，或许他们能够知难而退。

　　但愿如此吧，步扬尘跺跺脚，以缓解站的酸麻的腿。

　　日落时分她才姗姗来迟，塔楼高墙上的云朵已经披上红霞。

　　青丘有容独自前来。身边一个太监宫女也没带，难得地衣着朴素，淡粉色花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三千烦恼丝用发带束起，一缕青丝垂于胸前，薄施粉黛，凤仪万千。

　　“宰相大人，让您久等了。”青丘有容歉意一笑。

　　“不妨事，皇后大人。”步扬尘行了见礼，这里虽是宁静，却连个坐处都没有。

　　青丘有容则大大方方在一处草地坐下，并招呼步扬尘，她拍了拍身边的草地，暗示步扬尘可以坐在这里。

　　“微臣不敢。”步扬尘说。

　　“呵呵，你是天下英雄，何必据此小节，”青丘有容淡淡地一笑说道，“你与我夫君兄弟相称，一家人就不该好好的坐下来谈一谈么？”

　　步扬尘见青丘有容如此说，只好在她的身边坐下。

　　青丘有容离他很近，一举一动优雅异常。

　　她的长发空中轻舞，碧绿双眸一如盛夏的繁叶。

　　步扬尘从未如此近见识她的美貌，如今再度唤起了记忆。。

　　“我知道你最近在查些什么？”青丘有容说，她没有看他，像是对着面前的空气说。

　　步扬尘无奈地摇摇头。“在光明城想悄悄做点事真不容易，是的，皇后大人，我在查一些私生子的事情。”

　　“皇后大人，哈哈，步扬尘，我不管你是真道学还是假道学，能不能收起那一套？”青丘有容满上布满哀怨，美丽的脸庞呈现忧伤，她转过头看向步扬尘，“其实你不必这么费劲地查，你可以问我，我没什么可以隐瞒你的？”

　　步扬尘不去看她的眼睛，怕把思绪引回十五年前，他面无表情发问道：“我大哥皇甫雄有二十一个私生子，那些孩子全都死了，是你干的？”

　　“没错，我杀了十四个，还有六个尚未出娘胎，还有一个至今下落不明。”青丘有容爽快地回答。

　　“皇甫彰呢？他是谁的儿子？”步扬尘直截了当。

　　“这个想必你也知道，反正不是皇甫雄的。”青丘有容回答。

　　“是你和青丘有勇的？”步扬尘不得不接着提醒她，“你们可是孪生姐弟？”

　　“步扬尘，你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青丘有容脸色扭曲而变形，“墨夷家族也是族内通婚，这世界上族内通婚的多了，有勇和我不只是姐弟，我们从一个肚子里出来，接生婆说有勇是拖着我的脚方才来到人世。”

　　“可，可你毕竟已经嫁给了皇甫家，嫁给了我大哥。”但即便青丘有容另有新欢，但此事依然还有疑问，他不得不问：“你和我大哥结婚十几年，就没一个属于你们俩的孩子？”

　　青丘有容没有直接回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那你为何不问他对我怎么样，你问了这么多，”青丘有容恢复了属于皇后特有的平静，“你为何不问我这十五年过的怎么样？”

　　“他，他对你好么？”步扬尘发问，只是自己也搞不清楚是被青丘有容逼着问的，还是自己早想有此一问。

　　青丘有容倔傲地抬起头。“你大哥皇甫雄让我怀过一次孕，”她口气充满轻蔑。“我弟弟找了个大夫帮我清理掉，他根本不知道这么回事。”

　　“为什么？”步扬尘不解。

　　“真要我说，我完全无法忍受他碰我一根汗毛。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行房了。”青丘有容停顿了一下，似乎说这些隐私让她有些难以张口，但她还是决定说完，“他要是稍微远离他那些婊子，喝完酒还能跌跌撞撞找到我的房间，我也有其他办法满足他。反正不管我们做些什么，他始终烂醉如泥，隔天就忘个一干二净。”

　　步扬尘一阵心寒，万万没想到的是，青丘有容所杀的第一个孩子，居然是她自己和皇甫雄的。

　　“我记得皇甫雄初登皇位那天的模样，完全是君临天下的王者之风，”步扬尘静静地说，“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恨成这样？”

　　青丘有容的双眼燃起暮色中的绿火，宛若愤怒的母狮。“我们新婚当晚，初次同床共枕，他叫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压在我身上，进到我体内，浑身酒臭，他轻声呼喊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谁？”

　　“哈哈，谁？天下第一正人君子的步扬尘，你真不知道他喊的是谁？”青丘有容的笑声透出绝望，但他坚定地说，“你是他的兄弟，天下如果还有一个人知道的话，那就是你。”

　　“你是说步扬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