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凡人的嘈杂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扰得人无法平心静气,而抚徵一贯的看戏不嫌事大,秦无翳又是怂货,被她眼神一瞪,他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敖战最后只是叹气,斟了杯桃花酿一饮而尽:“随你吧。”
“早这样不就好了么。”抚徵得了便宜还卖乖,又执起酒壶给他斟满。
秦无翳舒了口气,问抚徵:“白姑娘是要去找你的师姐吗?”
上次在琅琊城,抚徵三言两句将珝莀气走,此后便再也没有见珝莀出现过,不用想,肯定是真生气了,可奇怪的是期间她却对此事只字不提。
秦无翳憋了一路的劝解不敢说出来,这会儿也就是瞅着抚徵高兴,他才大胆将这些心里话说了出来。
抚徵咂了口桃花酿,连眼神也懒得施舍一个:“好不容易摆脱她,我为什么还要自己送上门去?”
“难道白姑娘还在为了那事生气?”
那晚她们一言不合便剑拔弩张的,后面珝莀的确是被气走了,他本来以为只是两个姑娘间闹闹脾气而已,到底还是同门师姐妹,总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生了龃龉,可是谁知道,这两日来,白姑娘却是连提都不带提一下的。
莫不是……白姑娘好面子,不肯主动低头?
秦无翳自顾自的在心里遐想,抚徵的脸色却一寸寸的冷却下去,她深深呼了口气,不耐道:“没有。”
抚徵语气不善,摆明了是在气头上,秦无翳斟酌着开口:“白姑娘,照我说,师姐妹之间情分非同一般,还是别为了一点小事记恨于心,要是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可就不好了。”
“你倒挺会做和事佬的。”抚徵侧目望他,嗤笑道,“你怎么就能知道,是我不想见她,而非是她不想见我呢?”
秦无翳一时哽住,他只想过会是白姑娘好面子不肯主动服软,却没想过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想法。
一个古灵精怪,一个傲雪凌霜,一个跳动得像火,一个冷得又像冰。现在细细想来,倘若二人之间不是连着一个师姐妹的关系,就这两个极端的性子,实在很难能够平静的相处在一起。
抚徵在翡翠虾仁的盘子里挑挑拣拣,忽然思及什么,抬头定定的望着正悠然吃饭的敖战。敖战本想视而不见,可一直被人盯着始终难以适从,渐渐地也没了胃口,索性搁下了筷子:“看够了么?”
“仔细看看,你长得还不赖嘛。”抚徵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筷子照着敖战的五官临摹,粲然一笑,“还挺帅。”
敖战神色未变,心却沉到了湖底:“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不必说些轻佻的话来。”
“那我可就真的问了。”抚徵也放下筷子,端正了姿势,“你说,你好歹也是东海龙君的儿子,东海的七殿下,这样一个身份,你却总在凡间闲逛,东海龙君都能允准?”
“自然不准。”敖战回答得也十分干脆。
“那你还整日的待在凡间,东海竟也没派人来捆你回去。”抚徵调侃他,慢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桃花酿。
不知是否触到了他的逆鳞,敖战的脸色阴沉到了冰点,饶是周遭人声鼎沸,也隐隐叫人觉得后背生凉。
秦无翳好似几天没吃饭似的,只顾着低头狼吞虎咽,见饭桌上沉默许久,也隐约发现了些不对劲儿。嘴里还包着一大口鸡腿肉,秦无翳眼睛左右瞟瞟,虽然二人沉默无言,但好在没有剑拔弩张之态。
还好还好,他这才安心的将嘴里的鸡腿肉嚼了嚼咽下。
“如果实在有难言之隐,那就不必说了。”僵持一会儿,抚徵也觉得没趣了。
敖战紧绷着神经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清醇的酒味弥漫在口齿之间,鼻尖尽是清甜的花香,忽然间神经松懈,他便才缓缓启口:“没什么不好说的。”
抚徵顿了顿,缓缓握着酒杯递到唇边。秦无翳抬起头,“呲溜”一声将粉条吸到嘴里嚼了嚼,也拿眼看着敖战,等着他的下文。
似是壮胆,敖战又倒了两杯桃花酿喝下:“我在找人,找我的未婚妻。”
抚徵一口酒哽在喉咙里,呛得她连声咳嗽,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好容易缓下来,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说什么?未婚妻?哪个?”
“我只有一个未婚妻。”敖战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出口的话语却是不容置疑。
“那你的未婚妻去哪儿了?是失踪了吗?”秦无翳被勾起了好奇,转念想想却觉得不可思议,“龙太子的未婚妻,应该不是凡人吧,怎么会失踪了?”
“说来话长。”
“那就不要说了。”抚徵用力把酒杯掷下,脸色有些难看。
她的反应有些奇怪,倒是比身在其中的敖战的反应还要奇怪许多,少不得引来另外两人的注意。
敖战微微眯眸:“白姑娘……好像有话要说?”
“你想多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抚徵低头躲避他的视线,执起筷子在每个盘子中都翻翻拣拣,却像是没什么胃口似的,挑拣半天也没吃上一口。
“可我为什么觉得,在提到我未婚妻时,白姑娘像是欲言又止?还是,白姑娘知道些什么?”敖战眼光锐利,丝毫不放过抚徵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抚徵手一顿,愣了一会儿干脆将筷子放下,再抬头时已是笑靥如花:“知道,也算不知道。”
“还请白姑娘直言。”
“好。”抚徵也爽快,双手交织放在胸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东海龙族与华胥有婚约,定下的就是华胥的小公主跟东海的七殿下。”
“你怎么知道?”这次到换了秦无翳诧异万分。
抚徵瞥他一眼:“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是难事。只不过,三百年前东海龙族便单方解除了婚约,而且,还是在华胥灭族之后,所以,她并不是你的未婚妻。”
敖战垂下眼睑,像是心虚,并没有接话。
秦无翳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等等,既然毁约了,那你还找她做什么?再者,又是为什么要毁弃婚约?“
抚徵轻嗤一声:“那你得问他啊,问问他们龙族,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敖战神色有异,拇指指腹缓缓的摩挲着食指,眼里的光芒一寸寸暗下去,像是一汪沉寂的死潭,漆黑幽深。
抚徵玩笑的心思尽数收敛,想到三百年前东海之滨发生的事情,一颗心陡然沉到了湖底。东海啊东海,三百年了,你们可有半分愧疚?
“当年,是我们东海对不起华胥,对不起她。”敖战忽然开口,“三百年前,华胥灭族,父王为了护佑东海龙族,不得以单方解除了婚约,虽有自保之嫌,但的确是我们有愧于华胥。”
秦无翳张着嘴,好半晌才咽下了吃惊,看向抚徵,却见她似笑非笑,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口,不知在想着什么。
敖战又道:“那时闭关,我对外界的一切全然不知,等我出关之后已过了一百年。我从四姐的口中得知了华胥的境况,也……知道了父王解除了婚约一事,我无力力挽狂澜,唯一的能做的,就只是找到她,好弥补我的亏欠。”
“婚约已经解除,伤害也已经造成。当年华胥被天族灭族,世间已再无华胥国,你又何苦再徒增烦扰,浪费时间?”抚徵夹了块百香果糕,轻轻咬了一口,颇有些食不知味。
“我并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敖战沉着道,“虽然订下婚约并非是我的本意,但既然已经订下了,除非双方正式解除,那么婚约就仍在,我就应该尽我的能力,找到她。”
“可是找到她又能怎么样?且不说华胥国已经覆灭,她或许已经死在了华胥,就算没死,一旦暴露也注定会引来天族的诛杀,你岂不是害了她?”
“我……”敖战被堵得哑口无言。
的确,华胥已经覆灭,华胥的小公主注定是逃不过一劫,但就算是逃过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只能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就算被他找到了又能如何,他能带她回东海吗?不说天族,父王也一定不会放过那位华胥的小公主,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害了她?
离开东海至今已有两百多年,他在人世间找了那人也有了两百多年,可他从未想过,倘若真的找到了那位华胥国的公主,他又能如何?难不成,他要舍弃东海,与她一道隐入世间?
坚定了整整两百年的执着,忽然被抚徵一句话挑断了弦,敖战忽然之间有些困惑,他,究竟该不该再继续坚持下去?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
抚徵注意到敖战的犹豫,沉到湖底的心忽然跳了跳,平白生出了丝嘲讽。瞧吧,东海龙族的人贯会耍嘴皮子,什么愧疚,什么亏欠,什么执着,统统都是假的,统统都是花言巧语,一字一句都经不起推敲,不过只言片语,他们就原形毕露了。
“依我看,你还是放弃吧,乖乖回你的东海,做你的龙太子。既然东海三百年前就已经做下了决定,现在就不要再来提什么补救、亏欠之类的,只会让人觉得你们东海龙族小家子气。”抚徵一瞥敖战,眸光沉如水。
“你说这些话,倒让我觉得,你不像是个局外人。”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