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茶也太难喝了,涩涩的,别不是用了些压箱底的次茶来糊弄我吧。”
抚徵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满是嫌弃的口吻引得邻座几人议论纷纷,嘈杂之中隐约可听见什么“故意找茬”“要求太高”之类的略带指责的话语。也不晓得她究竟听见没有,一反常态的竟没有发脾气,而是继续就着这茶水表示鄙弃。
“不信你们自己喝喝看,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拿到台面上来,摆明了看我们是陌生脸孔,故意的呢。”抚徵气得双手环胸。
秦无翳喝了口茶水,咂了咂嘴,并不觉得特别难喝,反而十分润喉。
始终静默的敖战也端起茶碗小酌一口,抚徵托腮望着他,满眼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雨花茶,茶色碧绿清澈,香气清幽怡人,还算不错。”敖战轻轻放下茶碗,抚徵顿觉没了意思,抿着樱唇别过头去。
“但,”敖战忽又话锋一转,“此茶绝非今年所产,年份应至少也有两年,且保存不当,略有潮湿,故而茶色不佳,也未体现独有的茶香。除了茶本身,在泡制方面也未得其法。”
听君一席话,抚徵心头顿时一喜,连带着看敖战也顺眼了许多:“瞧吧,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
敖战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茶碗,再未说话。
“喝个茶而已,还有这么多门道?”秦无翳听得个一知半解的,举着茶碗左看右看,再喝一口,咂了咂嘴。可惜,还是没有什么不同。
未久,小二便上了菜,十二道菜肴盘盘美味珍馐,迎面扑来诱人菜香,令人食指大动。
“姑娘想来是个行家,是小店招呼不周,为消姑娘怒气,小店老板特吩咐小人给三位上了本店最有名的桃花酿以示赔罪。”店小二满面堆笑,极快地上了菜后,便将令抚徵极为嫌弃的雨花茶撤下去,又送来了两壶桃花酿。
抚徵单手支颐,歪着头,指尖轻轻摩挲装桃花酿的酒壶:“别又是什么敷衍的东西吧。”
秦无翳一口水哽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敖战也沉着脸色,却未置一词。
店小二干笑两声:“姑娘真是会开玩笑。”
“可不是开玩笑么!”抚徵抬起头,唇角弯弯,一派天真模样。
店小二摸不准这姑娘的性子,暗自抹了把汗,糊弄两句便亟亟退下了。
“这小哥,真经不起逗。”抚徵拿过桃花酿,又取了三个干净的酒杯满上。
“你这是逗吗?”秦无翳才不信。
“一半一半吧,不过这茶是真不怎么好。”抚徵端起一杯桃花酿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酒还不错,勉强可下口。”
她端了两杯分别递给了敖战与秦无翳,兀自浅浅抿一口,口味芳醇,隐有花香,虽然比不上华胥的酒酿,但放眼浊世,还是不错的。
“白姑娘往后还是少跟凡人开这些玩笑,不是人人都似白姑娘这般洒脱随性。”敖战和声道。
抚徵斜睨他一眼,唇角微勾,就着杯中酒一饮而下。
这龙族太子,拐个弯说她仗势凌人啊!还说什么洒脱随性,真是够隐晦的。
“来。”替自己续上,抚徵举起酒杯,“两次有险都逢凶化吉,茫茫人海都能遇见两次,即使不是善缘,那也算是个缘分。我素来说话直,可能说些二位不喜欢听的,今日就一酒泯恩仇了罢。喏!”
敖战、秦无翳相视一眼,想是没有想到一向牙尖嘴利还得理不饶人的白姑娘今天怎么会一转性子,不止没有为难旁人,对他们说话也这么客气,还主动敬酒!
抚徵乌黑的眼珠子一转,心里立马就明白了几分:“本姑娘难得肯说一次软话,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二人齐刷刷低了头。
“还不快点!”
一声大喝,敖战与秦无翳齐齐怔了怔,周边也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抚徵端着酒杯,目光平静扫过四下,众人便又迅速转过头,安静的场面霎时又热闹沸腾起来。
“酒是店小二上的,酒杯是店里备下的,我不过只给你们斟满,难不成,我还能给你们下毒啊?恩?”抚徵语气又温和下来,巧笑言兮,眉眼弯弯,若不是知道她从前的行径,看上去倒真是一脸无害。
她的话不轻不重,但让人觉得后背冷冷的,秦无翳赶紧抓起了酒杯,敖战也缓慢将酒杯执起。
他长舒一口气:“此前我也有失君子风,不该与姑娘计较,更不该跟姑娘动手。该我敬姑娘一杯,望姑娘海涵。”
“好说,好说。”抚徵含笑与他轻轻一碰酒杯。
酒杯轻碰发出“噔”一声轻响,抚徵缓缓转头,依旧含笑盯着秦无翳。
秦无翳心里忽地一沉,手腕一抖,险些没有将杯中酒酿溢出。
“怎么,我长得很可怕么?”抚徵支颐望着他。
“不、不是,当然不是。”
不止不可怕,其实还十分漂亮。
秦无翳耳根刷的红了,他搔了搔头,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只是一个粗人,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我同意白姑娘说的话,相逢即是缘,不管以前大家有什么过节,都一酒泯恩仇了。”
“来吧。”
抚徵伸出手,另外两人也相继举杯,杯盏轻碰,彼此仰头一饮而尽。
“说起来,今日一别,下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抚徵放下酒杯,轻叹道。
“白姑娘要走?”秦无翳讶道。
“不然我还要留在这里么?”抚徵好笑的望着他。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日一过,便都要各奔东西了。”敖战放下杯子,目光一一扫过二人,最后停留在抚徵脸上,恰巧她也望过来,两人视线瞬间对上。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敖战匆忙别开目光。
抚徵显然没有要跟他追根究底下去,很快转了话题:“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从琅琊城出来的那些凡人最后都去哪儿了?”
今个儿一醒来就是在那株紫荆花树下,身边除了敖战,便只剩下了个秦无翳。先前忙着斗嘴也忘了问,现下想起来,倒真是奇怪那些个凡人都去哪里了。
“有好些都投奔亲戚去了,实在是没地方可去的,龙太子也给了盘缠,都各自另寻地方生活去了。”秦无翳一五一十的说道,不过痛失了家园,那些人心里多少还是一道伤痛。
抚徵了然似的点点头,看向敖战,啧啧道:“可真是出手阔绰啊!”
敖战默默啜了口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抚徵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既然这么有钱,不如,这顿饭你就请了吧。”
敖战抬头看她,像是吃惊,更像是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明明说好了这顿饭是她请,怎么红口白牙一张就成了他请客了?
秦无翳扫了眼堆满桌的珍馐:“这、这样不太好吧,毕竟也不是龙太子点的。”
“还是叫我名字吧。”“龙太子”这个称呼听久了,敖战始终觉得别扭,尤其还是在凡间被人这样称呼。
“好。”秦无翳应是。
“我就说嘛,叫龙太子多拗口,一点也不亲切。”抚徵双手托腮,“还是叫龙七吧,多顺口。”
秦无翳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呛得他连连咳嗽,咳得脸颊通红,还不忘拿眼去瞅敖战脸色。
果然敖战神色一凛,缓缓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抚徵:“你叫我什么?”
“龙七啊。”抚徵似是没看见他的脸色,照旧重复一遍。
敖战眸中光芒一寸寸暗下去,握拳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不许这么叫。”
“那要怎么叫啊?你又不许别人称呼你龙太子,而我也不想叫你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这个称呼最合我心意。”
“不许这么叫,换一个。”敖战脸色愈加难看。
抚徵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儿:“那小龙人和龙七,你二选一吧。”
秦无翳再忍不住,捂住嘴也难忍笑意。
敖战立时拍桌而起,脸皮绯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的。四周纷纷投来目光注视着他们,偏偏当事人却还跟没事人似的,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得很。
“你坐下。”抚徵拽了拽他的袖子,敖战正在怒头上,甩袖拂开,但到底还是坐下了。
抚徵强忍住笑意,面上却一派正经:“名字不过就是个称呼罢了,你可以叫敖战,他也可以啊。你想想,龙七这个名字多衬你啊,你在东海龙族排第七不假,且又是个独一无二的称呼,多好呀。”
“巧言令色。”敖战气得别过头去。
“不不不,这怎么能是巧言令色呢?再说了……”抚徵语调一转,双手环在胸前,“嘴巴长在我身上,我要是非要这么叫,你又待如何?”
“你!”敖战怒极,瞪着抚徵气得浑身发抖,勉强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在凡间动手,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
虽然不是善类。
自记事起,他一直秉持君子风,也一贯的稳重行事,自问没有过盛怒的时候,可偏偏遇着这样一个姑娘,她好像就天生与他过不去似的,总是轻言两语就能叫他暴怒,一改素日作风。
秦无翳抚额,甚是无奈,这两位冤家,大概是真不能好好坐下来吃顿饭了。
目光在二人身上左右流转,秦无翳自问是劝不了抚徵的,索性将目光对上敖战,低低道:“我觉得,龙七,确实比……小龙人稍稍好听那么一丝丝。”
抚徵扑哧一笑。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