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原来又是一季。
山草摇曳,有故人来。
来者白裙清雅,纤腰束带,墨发扎成马尾,眉目细眉,肌肤白若新瓷,她一如空谷幽兰,裙摆摇曳的身影足以羞煞世间最好的丹青画师。
她自林间山道走来,高高的树冠像是一柄柄专门为她撑开的伞,阴翳之中偶有光自树隙落下,照得她衣裙斑驳。
她走了出来,阳光倾倒在她的身上。
陆嫁嫁与她目光相接,轻声道:“襄儿姑娘。”
赵襄儿轻轻颔首,她走到了陆嫁嫁的身边,目光望向了这片深渊。
“你还在等?”赵襄儿的声音一洗平日里的威严与清冷,清浅得宛若初融的水。
陆嫁嫁平静道:“庐边修行,顺便等一等,他生或死,来或者不来,这一年里,我早已释然了。”
赵襄儿看着眼前不染烟火的绝丽女子,薄而翘的薄唇微微勾起,她轻声笑道:“陆峰主还是不善于撒谎呀。”
陆嫁嫁不答。
赵襄儿将裙摆捋过纤美紧致的腿儿,身子微屈,在崖边坐下,纤净的小腿似随风而晃,也似在搅动春风。
“你呢?”陆嫁嫁反问道:“你又是来做什么?”
赵襄儿道:“我只是来看看。”
陆嫁嫁问:“当日临河城最后一日,我见到你们时,你们似乎还抱在一起啊。”
赵襄儿淡淡道:“他贼胆包天,竟敢趁我虚弱之时轻薄于我,若他还敢回来,这笔帐定是要和他算的。”
“是么?”陆嫁嫁在她身边坐下。
赵襄儿脑袋微侧,道:“当然,我只是尊重娘亲予我的婚书罢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娘亲给我选的未婚夫,只是毕竟一起经历了许多,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
陆嫁嫁道:“那赵国去年深秋的国祭又是怎么回事?记得那个时候,应是你们上次初见的日子。”
赵襄儿不悦蹙眉,道:“你幽居于此,怎么这都知道?”
“小龄告诉我的。”陆嫁嫁说。
那场国祭,赵襄儿特意邀了宁小龄的,她明明让宁小龄保密的,这死丫头果然靠不住
陆嫁嫁继续道:“如今应是满城都知道襄儿妹妹有一位未婚夫了吧?”
赵襄儿淡淡道:“未婚夫一事许多地方依旧只是流言蜚语,倒是峰主大人喜欢一个比自己小了许多岁的徒弟之事,如今已是天下皆知了,我微服去往茶楼酒楼之时,便听人津津乐道过许多次。不过也怪不得他们,这师徒之恋本就禁忌,再加上峰主大人名声这般大,容颜更是冠绝南州,难免被人讨论多一些。”
陆嫁嫁看着淡淡言语的少女,如今的赵襄儿又稍高了些,身段更是玲珑浮凸,柔软的黑裙裹着清妙的曲线,光是隔衣相看,那腴嫩香软便是世间仅有。
只是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话却越来越不太中听了。
“他只是我的弟子。”陆嫁嫁说道。
赵襄儿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也这般不坦诚?哪怕我信了,其他人会信么?”
陆嫁嫁神色清冷,片刻后才道:“那你今日来又是为何?怎么倒像是来问罪的?”
赵襄儿看着陆嫁嫁,这位陆姐姐雪衣佩剑的模样应是世人心中最完美的女子剑仙了,哪怕是她,多看两眼也觉得心驰神遥,甚至想要扑进那雪峰相盈的怀里。
赵襄儿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也知道他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可他明明是我未婚夫,却唯有你在这里结庐如此久,这算什么话?”
陆嫁嫁平静道:“我说了,他只是我的徒弟。”
赵襄儿微恼道:“你还嘴硬?”
陆嫁嫁道:“襄儿姑娘若是不嫌弃这陋室空庐,我不介意你与我一起住,好歹有个伴。”
赵襄儿神色落寞了一些:“我与你不一样,你走了,四峰只是少一个剑法超绝的女剑仙,我若走了,那赵国百万子民便也亡了。”
天空中巨大的云朵遮住了光,两人的仙姿佚貌都隐于幽暗里。
直到云朵被风吹过,她们才重新开口。
“这深渊之下到底是什么呢?”赵襄儿喃喃自语。
陆嫁嫁问:“你的九羽也飞不过去么?”
赵襄儿摇头,她早已偷偷试过了。整片深渊都很抗拒她的到来。
陆嫁嫁道:“传说南荒的禁地里,凶险无比,里面尽是那些残余的太古凶神。”
赵襄儿幽幽道:“也说不定是美人儿遍地,让某个人乐不思归了。”
陆嫁嫁轻笑道:“若我是他,我明知外面有这么漂亮的未婚妻在等自己,那其余的香软怀抱不都是胭脂俗粉了?”
“我没有等他。”赵襄儿轻声辩解了一句后,针锋相对道:“我若想到有这般冰山美人般的师尊等着自己消融,我也舍不得得很。”
陆嫁嫁不为所动,只是道:“幸亏你不是剑堂弟子,否则此刻已经挨上戒尺了。”
赵襄儿亦不想让,道:“幸亏你境界还算高,要不然这时候,我已经打烂你屁股了。”
陆嫁嫁不知想到了什么,纤长的眉毛微挑,似有些怒,清寒的玉体间,剑气似山石间迸溅出的幽泉,于阳光下洒溅成白茫茫的雾水。
赵襄儿同样幽淡地看着她,这一年多龙袍加身女帝为冕,她的气质上本就有着难掩的威严与清傲,这种威严是描于眉梢的锐利,是染于唇角的绯红。她纤细迷离的睫绒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镜子般明亮。
当然,她们只是吓吓对方,寸步不让,自然不会真的动什么手。
“你入紫庭了?”陆嫁嫁看着她,问道。
赵襄儿颔首道:“是。”
陆嫁嫁问道:“是去年深秋时,瑨国那一战么?”
赵襄儿微笑着问:“你这都知道?”
“你的消息小龄经常会与我说,更何况此等沸沸扬扬的大事。”陆嫁嫁问道:“那一战,还顺利么?”
赵襄儿微微陷入了回忆。
这场战斗对于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去年十一月,深秋,霜寒露水重的某一日,赵襄儿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背伞剑,带九羽,悄然前往了瑨国。
这个念头很早的时候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只是宁长久出事之后,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终于在那年深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一年里,赵国的兵力越来越强,军事武装方面也渐渐赶上了瑨国的水准,最重要的还是修行者的崛起,每一个通仙境的修道者,几乎都是可以以一当百的存在。
但两国之战,绝非是普通的战力相较,战场险恶之处太多,除非是紫庭境的大修行者,否则在乱军之中都很难保证自己的存活。因此,哪怕只是说服修行者从军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所以,如今瑨国虽不再是他们眼中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但在真正刀剑兵戈相交之后,依旧只能做到互有胜负的程度。
而比赵国兵力提升更快的,则是赵襄儿的境界。
一年的时间里,她并未怎么认真地修行,但境界依旧水涨船高,轻而易举地迈入了长命境的巅峰,随时可以突破紫庭境。但她想要寻找一个契机。
直到瑨国常樱花开,她心生灵犀,终于决定带剑前往瑨国,斩破那一线契机。
是日,寒风掠境,霜杀百草。
赵襄儿孤身一人,来到了瑨国城外。
瑨国的主城像是一座阴森的囚牢,骑兵重甲一重重地巡逻,城楼上士兵行走,络绎不绝,白天依旧有火把在燃烧着,弓箭手也未曾松懈。其中的路人却皆沉默不言,相遇之后也不交谈,只是对视。哪怕对视,都不敢相视太久。
这座城都透着无比压抑的氛围。
这便是瑨国的都城。
赵襄儿在瑨国城外解开了斗篷,她依旧是那身熟悉的黑衣劲装,干练而曼妙,背伞负剑,英气逼人。
城楼之外,她踩在九羽的背上,腾空而起,来到了城墙之上,于是这个清晨,整个瑨国都为之鼎沸了。
瑨国的皇城守卫极多,他们有着特殊的信塔,传达消息极快。
城楼上,赵襄儿不急不缓地立着,斩去了所有逼来的刀与剑,她想给瑨国一个反应的时间。
这雄踞南州一方的人间王朝,在此时她的眼中,显得单薄而渺小。
她虽天性聪颖,却也不喜那些兵法,如今她一人一剑,倒是可以让两国少死许多人。
消息传到了瑨国之中,皇族震惊,举城动荡。
瑨国的十二位护城的玄天鬼将一个接着一个浮起在瑨国的上空,如披甲的罗刹,双手覆在城楼上,它们以整个皇城为根基,大如铜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女,一一亮出了自己的兵器。
这十二罗刹是瑨国的护城神将,传说之中,他们联手,可以斩灭紫庭境的仙人。
“你还未入紫庭境,胆敢擅闯此城,那些赵国的愚民拥戴你,崇拜你,奉你为神子,没想到你常居高位,自己竟也相信这种荒唐的说法!”
一个声音从中皇城的中央洪钟大吕般响起。
“女人当皇帝,就是这般喜好冲动啊。”旁边也有贵家皇子乘辇而出,远观那个传说中的赵国女帝。
天下皆知,那个赵国女帝拥有着天人之姿,倾城动国,许多人努力挣取功名,为的也只是遥遥看她一眼。
赵襄儿始终未动,她静静立着,刀林铁箭便无法近她的身。
她知道瑨国还留存着高手。
下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攀附在城楼上的披甲罗刹法相巨大地望着她,似在看一朵稀有却脆弱的花。
而皇城中的几位真正的高人,却一个个神色凝重。
天边的太阳升了起来,照在了这座森严的城池上,也将赵襄儿的眉目映得清晰。
几个乘辇来观的皇子一个个神色火热,整个瑨国的花魁加起来,好像也比不得她形容半点,许多人开始高呼起来,让那罗刹别伤了她,要抓活的。
这样的欢呼声在赵襄儿跃下城楼之时中止了。
漆黑的九羽在天空中展开了巨大的翅膀。九羽虽然没有厚度,但它的剪影却很美,海鸥一般的翅膀,凤凰一般的尾羽,展翅之时每一道炸开的羽毛都好似利剑。
罗刹一个个腾跃而起,迎向了这个少女。
这一天是瑨国的噩梦。
城中下起了雪,黑色的雪,每一片雪花都是那护国罗刹凋零的灵力。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少女跃上天空,直接赤手空拳轰上那比她体型大数十倍的灵态怪物,接着那小山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地破碎扭曲崩塌,它们生根于瑨国,所汲取的,几乎是瑨国一国之力,每一个都是长命境的灵。
但分明同为长命境,赵襄儿却像是真正的魔鬼,一拳接着一拳打得它们神形俱灭。
寒冬像是提前到来了。
天上的黑雪下了许久才停下。
满城寒凉。
除了这时十二罗刹,赵襄儿没有杀什么人,甚至那些曾以极其难听话语叫嚣的皇子,她都没有去理会他们丝毫,她像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机器,真正目标唯有老王八般隐于深宫之中的瑨王。
“殿下止步。”
皇城之外,十二罗刹尽死,皇城上空的箭也没有一片可以粘住她的衣角。黑影掠空而过,入了如同虚设的皇城之后,终于被两个中年人叫住了。
那两个中年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衣裳服饰都极为相近。
他们像是两座压在皇殿前的山岳。
“有事?”赵襄儿难得开口。
其中一人叹道:“两国之战,当于战场见分晓,殿下一人入城,以天上仙力擅改人间格局,这未免与规矩不符。”
赵襄儿道:“你们嫌领土太小,便吞没十六个小国,更是兵压于赵,逼割国土,鲸吞蚕食。我与你们不同,我厌恶这座城,但我不会想着占据它亦或毁灭它。”
她只想杀瑨王,她要平赵国数十年民怨,也要借此宣泄心中郁积的剑意。
她踩上了台阶,向着上方走去。
“仙力人力与我何干?我是赵国的女帝,我尚在人间,谁敢逐我?”赵襄儿立在他们的中间,停下脚步,等着他们出手。
但两人对视了一眼,喟然长叹,却让开了道路,反而对着赵襄儿行了一礼。
其余玄甲重军立在两侧,长枪如林,亮堂堂地刺出,纷纷指向了她,却也没人动手。
幽深的皇宫里,苍老得不成人形的瑨王躲逃着,他想要吹灭所有的烛台,却不慎打翻了一座,惹得烈火燃烧,反而将自己的身体照得更加清楚。
他呼喊着求救着,祈祷着常樱数的预言成真,祈祷着神灵降世稳定乱局。
但什么也没有。那些人不知是被杀完了还是单纯被吓破了胆,竟一个也没有出手阻拦。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从火焰中走来。
她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年迈的瑨王看到的,最后的场景。
这一场战斗在今后的日子里被渲染得极为夸张,描述得热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