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修长的双腿向着中间微屈,膝盖轻碰交叠,身子不自觉地紧缩了些。
接着,她的心中泛起了一股必死的意味。
这种感觉还有许多人感受到了。
夜除,邵小黎,城中所有的幸存者,部落中的居民们
在十字架亮起的那刻,他们的心中都生出了一种心如死灰之感。
但这抹死灰之意并未应验,因为它所指向的,只是宁长久。
“老大,老大怎么了”邵小黎忽然慌了神,她捧着自己的心口,神色颤抖。
夜除瞳孔中的死意稍纵即逝。
他放眼望着整个崩坏的世界,这撕裂的城池在他眼前就像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子。
“差不多了。”夜除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接着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他碳黑色的脸上便开始生长出俊美的五官,那五官不像是真实的,更像是笔墨描摹而出的。他渐渐恢复到了自己过去的模样。只是本该丰神俊朗的少年,此刻的身体看上去依旧像是濒死之人。
“你要去哪里啊?”邵小黎心中不安。
夜除道:“等宁长久回来。”
在宁长久于荒原上搜寻到他之后,他曾与宁长久有过一段秘密的对话。
他将自己钻研了数百年的阵法倾囊相授。
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沼泽中的宁长久像是失去了呼吸。
“还撑得住么?”
有声音在喊他。
那是剑灵。
宁长久的思绪被一点点拉了回来,沼泽剥去了他的皮肉,他此刻的筋骨也尽数扭曲,识海中似有刀子不停割过,搅得血肉模糊。他也感受到了那道九天之上落下的杀意。
这必杀的意味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了些。
“撑得住。”宁长久话虽如此,但他的神辉却已愈发单薄。
剑灵说道:“他要来了。”
“还有多久?”
“现在!”
极短的对话之后,沼泽地被撕开。
数万里的沼泽就像是一片血肉糜烂的伤,而他则是隐藏在腐肉深处的肿瘤。
金色的十字架斩落下来。
深陷沼泽地中的宁长久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身体血肉模糊到难以入目。
修罗神录加持的力量像是被刀刮翻的鱼鳞,在褪去了所有的坚硬之后,便只剩下柔烂的肉。
宁长久看着从天而降的罪君,他的瞳孔再次像是被捏碎的鸡蛋,猛地炸开。
接着,十字架贯穿了他的身子。
宁长久却伸出了手,死死地抱住了他。
在十字架刺入他血肉深处之时,修罗神录几乎出于本能的发动,不需要宁长久动任何念头,那八十一式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气海中榨取灵力,然后化作真实的招式,似万箭齐发,暴雨般向着罪君刺了过去。
这八十一式凌厉至极,此刻混杂了神性的权柄,每一击都带着可以诛杀古神的锐意。
哪怕是罪君的身躯上,都留下了一道道细浅的凹痕,那羽鳞之下,甚至有鲜血渗出。
但如万柄长枪阵压的八十一式还是被罪君一一破除了。
也是这一刻,宁长久的白银之剑脱离他的掌控,向前刺了过去。
因为修罗神录吞噬了天谕剑经的缘故,所以他的修罗神录,拥有足足八十二式!
这是第八十二式。
这一剑本是刺不破罪君的身体的。
但宁长久死死地抱着他,无限的权柄最后一次发动,他与罪君被一同纳入了权柄之中。
交点之外,宁长久的伤势尽复,而罪君的本体没有受到明显的伤,只是那白银之剑,却奇迹般地刺穿了罪君的身体。
罪君冷冷地看着怀中之剑,无动于衷。
这一剑的剑气在他体内疯狂地爆炸着,但对于他来说依旧无关痛痒。
哪怕宁长久机关算计,依旧是必死之局。
但宁长久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伸出了手,绕过了罪君的身体,握住了剑尖。
他的动作像是一个久违的拥抱。
他以身为剑锁,将罪君死死地锁在了身前。
宁长久的精神力向着整个世界飞速地延展,接着,所有的元素都沸腾了起来。
这一刻,罪君才发现,他们足下的世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
他认得这个阵。
当日夜除以时间之焰托着巨箭升空之时,下方发动的便是此阵。
宁长久没有数百年前的时间去收集足够的时间,所以他只能将阵画得足够大,以天地为盘,再以灾劫雷火雕塑河川,形成这巨大的阵。
这不是小飞空阵,这是真正的飞空阵。它曾托着夜除飞向云霄!
此刻,天地风雷,山泽水火的元素之息恰好已暴乱到了顶点,这些力量相互牵引,终于形成了这巨大的阵。
宁长久调动了所有可用的力量裹住了自己。
天火拔地而起。
飞空阵中,宁长久以身与剑死死地锁着罪君,冲天而去。
罪君的瞳孔竖成两线,他的翼膜长大了最大。
哪怕是地上的一颗碎石头,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愤怒。
他的利爪扣住了宁长久的肩膀,想要将他的双臂直接卸下,无数道审判的雷电也打在了他的身上,宁长久的白衣被撕开,后背在一瞬间被打得血肉模糊,几乎可以看到肋骨之后跳动的心脏。
他们锁在一起的身体却不可阻挡地被整个大地高高抛起,飞向了重霄。
他们的身形都似被拉得很长。
宁长久的面容已然痛苦得扭曲,他的双臂鲜血淋漓,脑袋扬起,脖子拉长,所有的筋骨脉络都暴突着,像是洪灾之中无数即将决堤的河流。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里。
罪君明白了他的用意。宁长久想要将他带入那片时间流速绝对的空间里,天上一息,地上一年,他要将罪君年硬生生地拖过去!
可宁长久最终还是失败了。
这个阵法固然强大,但如今他们的战斗引得时空凹陷,原本的天地被填充而来的空间抬得更高了。
哪怕这雕塑山河的大阵也没能跨越这遥远的距离。
这是宁长久始料未及的。
“你失败了。”罪君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再冷漠,反而带着一丝遗憾。
宁长久意识模糊,他感觉到那拖着身体的力量渐渐消失。
罪君几乎洞穿他肩膀的双爪猛地一拧。
天旋地转。
他们的身子颠倒,重新向着世界的下方坠去。
宁长久模糊的余光里,可以看到那片虚幻的天穹就在不远处,只是那段距离,他永远也无法逾越过去。
剑灵也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灼烫的神血包裹着它,似要将它烧为灰烬。
他们一同下坠着,距离天空越来越远。
就在一切将要结束之际,宁长久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对着离自己远去的天空伸出了手。
罪君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
修罗神录锤锻出的精神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那些精神力就像是一根又一根的线,向着天空中飞速穿去,探入那虚幻的宇中。
精神力的渗透性极强,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片宇后,飞入了破碎的神国之中,然后向着更高处径直飞去。
但这没有意义,精神力再强大,也只是虚幻的线,无法成为他真正的绳索。
他的身体依旧在不停地下坠,审判的雷电之下,他的肉身随时要被打得俱灭。
“别白费力气了,除非有奇迹发生”剑灵的声音无比低丧,它也开始等待死亡的到来。
可奇迹真的发生了!
精神力的尽头,忽地捕捉到了什么。
那里有一个熟悉的阵法。
那是小飞空阵!是深渊之侧,陆嫁嫁于渊边结庐修行的第一日时绘下的小飞空阵!
这个阵法本就是陆嫁嫁希望有朝一日他出来后,可以早点找到她。
这一刻,他与这阵法隔着一个世界,蓦然相逢了。
他对着天空伸出了手。
于是那只手好像真的伸了过来,抓住了他。
那是陆嫁嫁的手
她一直在等自己回去啊
宁长久破碎的双眸迎风而泪,那张清绝于尘的容颜好似在漆黑的夜幕里对着自己微笑,当初九婴堕入深渊之时,那悲痛欲绝的恸哭之声犹自缭绕耳畔。只是如今这哭声的源头变成了自己。
他伸出了手,颤抖着手指,逆画小飞空阵。
所有的精神力化作了实质的线,将他与深渊边的那个阵法勾连在了一起!
他抓住了她的手,向着苍穹飞去。
层层的天空为他打开。
他拥抱着怀中的恶魔,冲入了那片时间流速绝对的领域里。
冲入那片领域之后,他们的身体并未停止加速,继续向着上方飞去,撞上了那片世界与神国的隔阂。
宁长久骨骼尽断,整个神国在他的识海中浮现了一瞬,然后将他重新镇压下去,先前被破开的结界之壁也重新合拢。
那一瞬里,他看到了无数的仙魔之骨,那些骨头铺成了地面,累成了台阶,铸成了万丈高塔,雕成了万朵莲花。
所有的骨头像是披甲带刀的侍者,它们一起面朝之处,是一具无头的神骨。
那神骨隐在重重垂天的帷幔之后,无法看清。
但饶是一个影子,便足以吞尽天光。
九婴拼接而成的尸骨已然带着神话传说中的震撼美感,但在它的面前,却好似一个简陋的鸡架子。
那是真正的神骨。
识海中的画面被黑暗吞没。
罪君也看到了这一幕。
“不是雷牢。”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接着,罪君立刻明白了一件自己本就不该怀疑的事。
这个世界,绝对没有人可以单独杀死神国之主。
这具神骨的死亡,背后指向了另一件惊天之秘十二国主之中另有叛徒!
那个叛徒联合此人杀死了这位神主,然后割下了他的头颅!
撞入视线的画面很快吞没在了黑暗里。
宁长久依旧伸着手,像是悬崖边即将摔落的人。
罪君不停地撕扯着他的身体,但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他也宁死不松开。
渐渐地,宁长久的修罗之躯支离破碎,权柄之力也再无法凝聚,强大的精神之线古琴般根根断裂,小飞空阵再难维持,失去了光芒。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手,身躯无力地向下坠去。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片皮肤是完整的。
在他身体下坠之际,罪君终于拔出了胸口的白银之剑,他看着这个窃取神力的渎神者,将那柄修罗之剑向着宁长久的心脏刺去。
凌厉的剑落到他心口之时却没有了力量。
因为握剑之人已消失不见。
天上一息,地下一日。
转眼间,外面的世界已冬尽春来。
罪君年已过,无神之月再次到来,一个月后,蹄山的国度将要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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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二章:她们的剑
绝对流速的时间领域里,宁长久与罪君的缠斗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外面的世界已过去了将近半年。
罪君年终于熬了过去,罪君回归了他的神国,投影也随着神国大门的关闭而消失了。
他们的一瞬间,对于下方的世界里,则是漫长的数月。
陆嫁嫁坐在深渊之侧,清风拂面,衣裳堆雪,清丽绝伦的容颜说着憔悴。这数月的时间里,她的境界更上一步,俨然已经迈入了紫庭第六楼,剑体的修行亦是再进一步,每每有轻风扬起秀发时,每一缕青丝都似纤细飘舞的剑气。
她于渊便盘膝而坐,如一朵夏未至却早开的莲花,眉目写着柔和与清冽,衣裙蘸着樱花与春雪。
她看着深渊边雕刻的木人还有木人前的飞升阵,神色恍惚。
陆嫁嫁一直记得,去年秋天的某个夜晚,夜空中似有流星一划而过,将屋门外照亮了一瞬。
她跑出了小屋,发现那木人像是被什么力量动过,扭转了方向,而那小飞空阵也发着莹淡微弱的光,七芒星的图案似是刺入心中的矛,惹得她神思震颤。
这是小飞空阵阵法发动的征兆。
陆嫁嫁以为他要回来了,可那一夜,她什么也没有等到,而小飞空阵的光也像是一支不灭的烛火,自始至终地亮着,从深秋亮过了寒冬,一直到春溪消融,它也从未熄灭。
她虽未等到人来,但这一点烛火也是陪伴。
这一点烛火于昨夜才终于熄灭。
陆嫁嫁秀美的剪影更显单薄,她看着这个失色的小飞空阵,终于缓缓起身,待她回头之时,那群山芳华不知何时已开得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