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慕辰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交给我,别担心。”
柳南栀不觉愣神。
方才北慕辰为了将她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撇清楚,不惜与北慕寒当堂争吵,虽然皇帝口中斥责北慕寒更多,但恐怕也免不了对北慕辰如此不稳重的举动感到有些恼火。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她吗?
柳南栀想起那天晚上他抓着她的胳膊,要她记住,来日在大殿上一定要一口咬定她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其他的都交给他去处理。
今日被宣来大殿,她也只是将详细情况描述了一番,别的,都是北慕辰在据理力争。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也许她真的可以依靠他吧?
北慕辰很快移开目光,对皇帝说道:“父皇,方才说了这么多,其实最关键的一点,无非是这笔‘脏银’的来源,只要查清楚赃款的源头,无论是赵大年与山贼勾结分赃也好,还是有人故意陷害赵家也罢,都能有分说。”
皇帝点点头。底下争辩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一句话说到重点上了。他伸手指了下大理寺卿齐越,“齐卿,你申请在大殿上公开审理此案,可是有什么发现?”
齐越拱手答道:“回皇上,微臣追查这笔银两的来源,的确发现了问题。”
赵大年和太子交换了一个眼色,立马开口喊道:“肯定是他们!是给我银子那些人,他们才是山贼的同伙!”
皇帝瞪了赵大年一眼,赵大年才闭上嘴。
齐越接着说道:“微臣按照赵家提供的线索,追查了所谓的古董买家,发现这帮人用的是假身份,而他们身边,根本没有加之一千多万两的两件古董。”
“这儿贵重的东西,他们定是藏起来了!”赵大年忍不住接话。
皇帝有些不耐烦地呵斥:“让齐越把话说完!”
齐越看了一眼赵大年,说道:“微臣也曾这样怀疑过,于是彻查了这俩人的背景,发现他们只是两个市井之民,根本不可能有一千万两!”
“会不会是山贼伪装的,把有问题的‘脏银’混在了这里面,假借古董买卖的名义,把钱给了赵家?”皇帝问道。
“微臣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查,却并未发现这俩人与山贼有任何联系,反倒是有人证明,曾见过他们出入赵家门下。”齐越说着,看了一眼赵大年。不等赵大年反驳,齐越继续说道,“微臣深入调查这笔银子的来源,却有了意外收获。”
“什么意外收获?”
“这笔钱与山贼并无直接关系,但恐怕与整个山东省有关!”齐越的回答掷地有声,仿佛将要宣布一件远远比山贼更重要的事情。
“此话何意?”皇帝皱起眉头。
齐越眼角余光瞥着赵大年:“微臣查明,这一千二百万两银子,恐怕并非卖掉古董所得,而是底下各级官员的‘贡银’。”
“放肆!”一旁的中书令呵斥道,“只有进献给皇上的东西,才能叫做贡品,一个山东巡抚,何来‘贡银’一说?”
皇帝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盯着齐越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千二百万两白银,是山东各地级官员贿赂赵家的赃款?”
“是。”齐越笃定地答道。
赵大年的脸色刷的一白,连忙匍匐在地上,大喊道:“皇上,冤枉!冤枉啊皇上!赵氏一门恪尽本分,忠于职守,岂敢受贿?这齐越就是血口喷人,请皇上明察!”
“朕没问你!”皇帝斥道。
赵大年咂摸着嘴不敢出声,只是斜楞着眼睛狠狠地瞪着齐越。
“你接着说!把你查到的事情,仔仔细细给朕说出来,不许有半句虚言!”皇帝的语气里已经带着些许愠怒。
“遵命!”
有了皇帝撑腰,齐越这个小小的大理寺卿也有了底气,便将他这次山东之行当堂抽丝剥茧细说了一遍。
顺着那一千二百万两的来源,齐越分了好几条线追查,虽然在古董这条线索上被掐断了,但齐越查到每年山东省底下各地级县、市都会在特定的时间送几大箱子“特产”到首府地域,这些人以商贩的身份为掩饰,东西也是混在商队中运送,最终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了城中一家特产商店。
可细查之下,这家特产商店平日的出货量很低,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货物。
齐越怀疑这其中有猫腻,派人暗中调查,发现这家特产商店原来只是一个空壳,其本质是替赵氏家族接收各地送来的银钱贿赂!
“简直是血口喷人!”赵大年愤怒地叫冤。
齐越不管赵大年的怒吼,请求皇上允许他宣证人上殿。
皇帝大手一挥,紧接着侍卫就押送着齐越所说的特产商店的老板和账房先生进了大殿。
齐越指着他们说道:“这俩人已经招供,他们是为赵家做事。通过他们手中周转的,并非什么各地特产,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赵大年现在不敢多嘴,只能瞪着那俩人,显然变了脸色。
特产店老板哆哆嗦嗦地招认,齐越说的都是真的,并且声称,“前几年一直是老赵大人来办接收,自从山东救济银一案后,老赵大人被贬职,罚去边疆军营,后来这件事便由小赵大人接手了。今年的账目,就是小赵大人亲自来清点的。”
“胡说八道!诬陷!这是诬陷!”赵大年忍不住了,指着特产店老板大声斥骂起来。
特产店老板吓得瑟瑟发抖,不停地看向齐越,仿佛是要让齐越给他撑腰。
“你放心大胆地说,把一切真相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朕倒要看看,赵家背着朕,到底还做了多少事情?”皇帝堵住了赵大年的嘴,让齐越等人继续说下去。
“如果小的没记错的话,小赵大人手里应该有一个账本,每次来清点数目的时候,都会记下每一笔账!”特产店小二补充道。
齐越对手底下的人招了招手,呈上来一本小册子,“你说的,可是这一本?”
店小二看了看册子,挠头说:“看起来很像——表面很像,但是小的不确定是不是同一本。因为小赵大人做记录的时候不允许旁人看,所以……”
齐越将账本翻开,当堂念道:“霖清县王玄,白银三十五万两;观朝县李万朝,白银二十八万五千两,东海珍珠两斛……”
从他口中每念出一句,四下的官员们就爆发出一阵私议,到最后已经控制不住,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这个账本怎么会在你手里?”赵大年脱口质问道,又自知失言地赶紧捂住嘴,挥手道,“假的!这都是假的!姓齐的,是谁指使你诬陷我?这个账本是假的!”
“赵大人,属下已经核查过了,这账本上的字迹,可是您和您父亲的亲笔手书。”齐越答道,并且立马让人呈上了赵大年和他父亲赵远平日里的手书。
皇帝那边也有这俩人上的奏折,上面的字迹和账本上一核对,真假一目了然。
“众所周知,赵家在书法上颇有造诣,两位赵大人的字迹,可不好摹仿。”齐越补充道。
皇帝看过账本和证据之后,勃然大怒,一把将账本向赵大年摔过去,喝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大年浑身颤抖地捡起账本,翻了两页,眼睛都瞪大了,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呢喃:“怎么会……这怎么会……”他一下子抬起头来,揪着账本向齐越问道,“你是在哪里找到的这个账本?”
“这个账本不就被小赵大人你放在太子府里你房间供奉的那尊佛像底下吗,怎么还问属下呢?”齐越答道。
“不可能!这个账本早就被人……”赵大年激动地差点说漏嘴。
“咳!”太子在旁边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柳南栀在旁边微微抿唇。
看来,怀肃还是听了她的话。那天夜里,她特意将赵大年来宓都的消息告知怀肃,一方面是阻止怀肃冲动行事,另一方面也把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怀肃去做——将她手里那本账本放入赵大年的房间里!
虽然怀肃在王府住了一段时日,但他俩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所以柳南栀这一波几乎就是在赌,赌怀肃对赵家的确有深仇大恨。
没有这个账本,赵大年的罪行依然会被查出来,但是多少缺少一些力度,如今有了他自己亲笔书写的记录,不仅是赵大年,就连他父亲赵远都会受到牵连!
“行贿数量最低的霖清县和观朝县都有二三十万两,这俩根本不是富足的地域,税收都不足二十万,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进贡给赵家?”北慕辰提出疑问。
“是向当地百姓强行征收的赋税!”齐越立马答道。
“强征赋税?”皇帝露出震惊的神情,“我朝自开国以来,就严令禁止各地平白增加赋税!”
“正是!所以当微臣最初查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的,直到后来种种证据表明,此事在山东府境内不仅在暗中进行,甚至猖獗到平白给当地百姓增加了十几种税负,寻常赋税也是朝廷规定的一倍之多!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连微臣看了也是震惊不已啊!”齐越一边说一边摇头,眼睛眉毛全都皱到了一起。
老皇帝在宝座上已经快要坐不住了,咬牙憋着气,才能忍住不发作。
北慕寒见状,若是此事被坐实了,只怕皇帝当堂就要把赵大年给处置了,赶紧出列说道:“父皇,此事不能听信大理寺卿的一面之词啊!强征赋税可是重罪!大理寺卿齐大人从山贼查到了当地赋税,这听起来就匪夷所思,何况,若是山东府境内强征赋税、搜刮民脂民膏的情况如此之严重,即便宓都离得再远,也不可能一点都没听说啊!”
说罢,北慕寒向四周官员质问,可曾听说过这类言论。
一般的官员,谁敢得罪太子,纷纷噤声。
唯有北慕辰最先站出来说道:“当年柳家军出征北伐的时候,不就看见了山东府境内饿殍遍野的惨状?当时调查的结果是,因战乱而起的饥民之祸,现在想想,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三弟,你不要凭空想象!当年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跟今天我们讨论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北慕寒激动地反驳道。
北慕辰微微咧了下嘴角,并未跟北慕寒争论。
这时齐越说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三殿下,微臣已经将人证带来,现在宫外保护起来,以免遭遇不测,若是皇上允许,可请他们上殿来作证!”
还有人证?
整个大殿都沸腾了。
“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