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与南
去年有个时期抓廉洁清正很严厉,禁止公款请客,中高级饭店生意萧条。如果有人饭后结账的时候要发票,检查人员就会按图索骥追到食客的单位进行审查。有位外国朋友在一家四星级饭店请我吃饭,能容纳七八百人同时就餐的偌大餐厅,只有我们两个顾客。乐队无精打采地演奏着中国名曲《高山流水》,十几位无事可干的小姐,从四面八方盯着我们,象猎人围住了一个猎物。我感到脊皆发冷,心里没底儿,如同这大厅一样空落落。朋友也显得很不在,我有点为他难过。今天这乐队这小姐这水这电这大厅的全部开销,非得都算到我这顿饭上不可,不把他的皮扒下来才怪呢!
前不久,我应珠海西区区长之邀南下广东。一踏上广东的土地几乎很快就能感觉出与北方的重大差异,这差异不是指风俗习惯的不同,是精神状态,生活氛围,经济条件,一种明显的宽松、优越和自足。仍旧说吃,广州越是中高级饭店光顾的人越多,号称五星级的花园酒店顶层化旋转餐厅,去晚了居然占不到位子。特别是早晨晚上,各高级饭店里几乎座无虚席。烟雾腾腾起,杯酒乐融融,一片有钱有闲、无忧无虑、安定团结的景象。
广东“四小龙”之一的某县县长说:
“陪客人吃饭是很苦的,当然请你吃饭除外,所以我自己出马。业务交往太多,请人吃饭的事几乎天天都有,不能跟家人团聚。在饭桌上耗的时间很长,精神紧张,要谈生意,谈项目,无生意可谈还要谈出感情,很累,责任太大。所以我们县里的几个领导干部排出值班表,谁也不能逃脱,轮上谁谁就陪客。不管来多少客人,也是一个人陪。”
我提出廉政的问题,他说:
“你们天津才是社会主义。干部们下了班就回家,轻松愉快地跟家人一块儿吃饭,真让我们羡慕死了。如果我们也过那种日子,群众就会造我们的反。他们喜欢自己的头头经常进出大饭店,脸上喝得冒红光,说明生意谈成了,钱赚到手了。这算不算腐败的特殊化呢?个体户盖起了私人的七层大楼,也是在党的领导下,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共产党的干部再特殊也特殊不过他领导下的老百姓。”
不必急于挑剔这番话里的毛病,它代表了一种观念,一种与北方大相径庭的观念。当然,这种观念也是特有政策的产物。
全国评选出十个文明城市,广东省占了三个。论城市的繁华、富足、先进、漂亮、开放,广东自然有无可争议的优势。
再看看榜上无名、人口也不算很多但对国家经济建设功不可没的本溪市,朴实得象一块旧矿石,全市无一座在南方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现代化高层建筑,城市的基调是五十年代盖起来的四、五层高的砖楼。天性深厚,以坚实稳定的精神素质沉默于活跃的时代,并不萎缩自己或浮饰自己以适应时尚。通向著名的本溪铁矿的柏油大道,有永远扫不净的黄土,下雨是黄泥。马路两旁是低矮破旧得如同抗震棚一般的平房,房顶和门窗上常年挂着厚厚的尘土。在美国卫星拍摄的照片上,本溪市从地球上消失了,只留下一团神秘的烟雾。有人曾大为恐慌了一阵子,以为本溪成了核恐怖之源。其实是城市上空大气污染严重,浓浓的烟尘象布一样严严实实地罩住了本溪城。地面上生命和工业须臾不可缺的水也极为缺乏……就是生存在这种环境中的本溪人,每年上缴给国家的钱,竟同巨大的跟他们不成比例的广东省相差无几,前几年甚至还略多。然而方人的生活跟南方人相比是贫穷落后的。北方地区创造的价值大头交国家,小头留给自己,南方地区则相反,有些经济特区甚至向国家分文不缴。这是国家的政策有意向南方倾斜,在政治、经济、历史、文化上自有其深远的意义。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整体设想,各地区完全端平是不可能的。
于是南方创造时尚,时尚也创造了南方。幸运使南方有了优越感。来钱容易,领导消费新潮,看香港电视,海外关系多出国的多,将来海外关系更多等等。北方则挑着沅重的担了,北方以至愈沉重,南方愈优越。
难怪人们称“南北”顺口,叫“北南”拗口。举凡庙宇都是座北朝南,古今中外都有南北问题,小而穷的越南分过南北、大砰富的美国爆发过南北战争,朝鲜至今还南北分治。中国曾出现过南北朝,历史上几次成功的大统一(如秦、汉、隋、宋、元、清的统一中国)都是从北往南打,包括解放战争。而靠北伐成功地统一中国的人还没有。
无论历史多么善于重演,也难以让我相信当今中国会出现“南北朝”。但南北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我担心的是一味鞭打快牛,“又要牛儿好又要牛儿拉大套,又要牛儿少吃草”,会造成人心失衡。最可怕的是用进步的形式实现的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