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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筒子楼

白夜救赎 安子 5533 2021-04-30 13:45

  然而,刚刚挣脱雷海生的手,就听到他轻声惊叹:“这是谁?”

  我抬头一看,原来,雷海生看见了那个相框,那个从老杜家挟裹来的相框,里面有一张照片,一张不知名的年轻女人跳芭蕾舞的照片。

  “哦,我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

  “你母亲,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是的,来到北京以后,我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我的父母。

  “别说,你和你妈长得还真像。”

  真的像么?事实上,这张照片上的女人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但是我希望她是我的母亲,因为我的母亲是芭蕾舞演员。

  我小心翼翼地将相框从雷海生的手里拿了过来,夹在衣服里,装进了拉杆箱。

  我和雷海生来来回回搬了三趟,才将我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西皇庄那栋筒子楼楼下的小卖部里。小卖部的老板人挺好,同意我先将东西放在店里,等房东来了,再倒腾到楼上去。

  晚饭是吃不上了,不过总不能饿着肚子吧,雷海生从小卖部买了面包、酸奶和火腿肠,两个人就在往返的路上,把温饱问题给解决了。

  每次拖着箱子从月坛北小街的花坛前走过,我都难免感到悲伤和落寞,这里留下了我多少美好的记忆啊。

  阳光、鸽子、老杜、花坛,近400个日日夜夜,都在这里随风而逝;初到北京的忐忑、不安、欣喜和温暖,都在这里悄然绽放。如洗的青春岁月,拼搏的朝朝暮暮,我怎能不留恋每天清晨的鸽哨声,又怎能不怀恋每天傍晚的温情归巢。

  我突然觉得,自己和老杜养的鸽子多像啊,每天早晨飞出去,每天晚上飞回来。每天早晨飞出去的时候,拎着老杜买的豆浆油条;每天晚上飞回来的时候,接过老杜递过来的包子饺子。

  从此以后,我要离开这里了,再没有鸽哨声叫我起床,再没有不冷不热的豆浆油条,再没有夕阳里披着余晖的老杜,我的心突然觉得好疼好疼,我不舍得离开这里啊,我不舍得老杜和他的鸽子啊!

  人生如果是一列永远没有终点,永远不变轨道的列车,该有多好啊!沿途的风景亘古不变,我愿真的变成老杜的一只鸽子,无忧无虑,永远在天空里飞翔。

  我的心情很低落,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

  我到北京的第三天,就见到了老杜,就感受到了月坛的温情,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习惯没有鸽子的日子,习惯没有老杜的日子,习惯没有月坛北小街的日子。

  9点的时候,房东如期而至,我们简单签了一个合同,我先交了一个月的押金,并承诺在一周内补上三个月的房租。

  房东打开门后,递给我两把房门钥匙,然后告诉我门外公用厨房里属于我使用的器具,并将公用厨房和公用卫生间的钥匙也给了我。

  近10点的时候,我和雷海生终于将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楼。面对这套没有卫生间和厨房的一居室,我长出一口气,终于有了一个新家。

  雷海生来来回回踱了一圈:“阳台的门太简陋,只有一个插销,你要小心;卧室里没有床,只有个床垫,要注意防潮防虫;厨房的煤气灶老得很了,要注意安全……”

  第一次发现,雷海生好唠叨,难道他真的当我是他的女人,要事无巨细地照看着?

  内心有一丝甜蜜爬上来,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离开了月坛,我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和雷海生从容恋爱,携手未来?

  也未可知。

  当晚,雷海生走后,我躺在新家的床垫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内心不安。记得前两天在老杜的病床前,听他讲鸽子的习性,老杜说,鸽子的出生地就是它们一生生活的地方,任何生疏的地方,对它们来说都是异乡,它们不论飞出多远,哪怕离家百里、千里,都会竭力回到故乡。那么对我来说,月坛北小街是不是已经扎根在了心底,已经是我在北京的“故乡”了呢?

  直到天空泛白,我才终于停止了思考,昏昏沉沉睡去。

  早晨醒来的时候,恍惚间仿佛听见悦耳的鸽哨声传来,猛地坐起来,才意识到已经身处“他乡”,抬眼看向窗外,除了孤零零的几棵大树,就是空旷的街道,突然觉得四周一片孤寂,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剩下我一个人。

  下了楼,禁不住举目四望,没有花坛、没有围墙,楼与楼之间的小路上没有阳光,出了小路就能看到长安大道。

  天空里没有鸽子,通往长安大道的路口上有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

  唉,人啊,有时候真的是不曾失去就不会懂得珍惜,没有了老杜那亘古不变的豆浆油条,咽下煎饼果子的时候,我还真觉得喉中干涩。

  主任见到我,一脸不满,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快把你的工作处理了。”

  雷海生从我的窗下走过时吹了一声口哨,见我抬头,很灿烂地冲我一笑。

  中午吃饭时,雷海生竟然毫不避讳地在窗外喊我:“安子,打饭去了!”

  打饭的大姐看见我和雷海生一前一后,依旧笑眯眯地说:“金童玉女啊!”我照旧羞红了脸,转身走掉。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着,竟然把这餐饭吃到了半凉,突然想打个电话给老杜,他如何了?那对小鸽子如何了?拿着电话愣了半天,却终究没有拨出。

  对于我而言,老杜似乎只是一种天然的温暖,就像阳光一样自然,却也像阳光一样可遇不可求,接受老杜对我的关心,真的就像接受阳光的照耀一样亲切,一样坦然,一样没有负担,而没有了他的关心,我也就像今天的天空,没有了阳光普照大地也无可哀怨。

  然而雷海生却不一样,他的关心让我心跳,他的温暖让我甜蜜,这种心跳和甜蜜,不坦然、不自然,却宛如罂粟花一样,摇曳着让人不安的美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方知“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知如丝。”可我还太年轻,不管是雷海生的关怀还是他那精致的面庞,对我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尽管我对于他的霸王硬上弓充满了不满甚至怨恨,但是只要他一靠近我,我这张在生活中时时刻刻拉满的弓,瞬间就变成了一摊活水,跳跃着泼洒着青春,向他淌去。

  筒子楼里的生活平淡而乏味,没有了老杜的鸽子和老杜,生活一下子黯淡无光起来,纵然落日的余晖依旧,纵然我的电脑键盘依旧在每个夜晚噼里啪啦欢唱,纵然太阳依旧每日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可一切都寂静了下来,连天空都寂寞了许多,没有了鸽哨声,没有了鸽子飞翔的姿态,世界好冷清。

  我始终没有给老杜打电话,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不打是自然的,打了反而别扭。就让老杜和老杜的鸽子,就让小田和蠢笨的女房东,都从我的记忆里淡出吧。

  我和月坛北小街的联系,就这样断了,仿佛断线的风筝,再也回不去了。

  就连我从老杜家挟裹而来的那个相框,也莫名其妙地找不到了,这让我感到很难过,仿佛真的丢失了母亲的遗照。

  只有那本《呼啸山庄》,一直放在我的床头。

  睡不着的夜,我常常会看着那首诗暗自忧伤:

  炊烟起了,我在门口等你。

  夕阳西下,我在山谷等你。

  叶子黄了,我在树下等你。

  细雨来了,我在伞下等你。

  流水冻了,我在河畔等你。

  生命累了,我在天堂等你。

  等我老了,我在来生等你。

  我真想对老杜说,别等了,我,早已不值得你再去等待。

  只有在雷海生到来的周末,筒子楼才鲜活起来。

  雷海生在我搬到西皇庄之后,真的像一个热血的恋人一样,开始热热闹闹地“追”我,甚至“追”得满城风雨,“追”得我无路可逃。

  他在报社里,不再忌讳同事们好奇的目光,不再忌讳主任不满的敲打。

  在院子里的柿子树挂满橘红色的小灯笼的时候,他爬上树给我摘柿子,甚至在众人的目光下,将被喜鹊啄掉一半的柿子递到我面前,说:“鸟儿最知道什么样的好吃,你尝尝看!”

  在雪花飞舞的时候,他在院子里给我堆雪人,完全不是那种矮胖的锥形雪人,而是像观音菩萨一样身材高挑面容慈祥的雪人。

  在春寒料峭的时候,他送我一条手编的围巾,完全出自男性之手,麻绳一样粗犷的线条,叫我有些消受不起。

  报社的人都知道,我们是热恋中的一对;住在西皇庄我对门的老太太都知道,我有个男朋友,差不多每个周末都会来给我做好吃的饭菜。

  然而我心里却总觉得爱情并非如此,倒不是说我感受不到雷海生的好,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份爱不真实、不自然,就仿佛是从小穿惯了粗布衣裳的人,突然被人扔掉了所有的旧衣,被要求天天穿绫罗绸缎一样,觉得很别扭,那穿着奢华的爱情绸缎的人,不是我,至少不是真实的我,我想要的爱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么,我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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