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温暖,一丝丝被时间抽走,我和老杜站在凉亭下,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喂完了所有的鸽粮。
老杜递过来一个面包,只说了两个字:“还你。”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流淌成小溪。
老杜,你为什么不问问,这九个月我还好吗?
老杜,你这九个月还好吗?
老杜,你为什么从未给我打过电话,发过短信?
老杜,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从来不给你打电话,发短信?
老杜,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老杜、老杜……
千言万语憋在心里说不出来,我仰起头,却无法阻止溢满眼眶的泪水继续流淌。
暮色降临,四周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老杜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不哭,宝贝”。
我却再也无法压抑,扑在老杜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这九个月,我过的好吗?又有谁看到多少次被强迫后,深夜里落泪的我,我以为,女人就是如此,可我的人生真的就该如此吗?是我懦弱?还是太拘束?是我不够热情?还是心里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爱意?如我一样落入恋情的女人满大街都是,可为什么独独我不愿意接纳他,我只是希望看见那张精致的脸,我只是期盼那张面孔能日日出现在面前,任我欣赏,却并不想真的和这个人在一起。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是我,还是他?
老杜什么也没有问,他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发,叹了口气。
老杜的怀抱很温暖,为什么,在老杜的怀抱里,我从来不会感到激动不安,不会感到暧昧羞涩,相反,一切都很平静,很自然,仿佛是亲人,而不是恋人。是啊,我们本来就不是恋人,我和老杜之间,什么都不是。
老杜就那样坐着,任由我哭湿了他的前襟。
等我终于抽抽搭搭地从他的怀抱里起身,不再哭了,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一个让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安子,你真的爱他吗?”
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老杜:“你的意思?”
老杜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前方的黑暗:“你要被他毁了。”
我愣住。
“安子,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你去过三次医院,每次都一个人去。你一个人等着叫号,一个人进手术室,一个人躺在长凳上,一个人走出医院,一个人顶着风、顶着雨、顶着雪走回报社。你知道这么做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么危险吗?
“你从来不留他过夜。
“你没有和他去看过一场电影,没有和他去逛过一次书店,没有和他一起去过一次图书馆。
“你没有花过他一分钱,你没有穿过一件他买给你的衣服,你没有收到过他送给你的一束花!”
老杜突然站了起来,他面向我,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抬起头看着我,目光灼热而悲伤:“宝贝,你能告诉我,你爱他什么?你能告诉我,你真的打算嫁给他吗?你曾经梦想过的一切一切,都没有得到,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九个月之前,在月坛北小街的花坛前,在这个小公园里,在晨光和暮色之中,我曾经和老杜一起喂鸽子,我曾经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自己瑰丽的梦想:我要一个爱我的人,我要和他一起做我们喜欢做的事,看书、看电影、去图书馆,我要穿他给我买的衣服,我要他送花给我,我要他赚钱养家……
可为什么,这九个月,我把这些梦想都遗忘了,却恪守着从一而终的苦梦,直到无路可逃。
我无言以对,任由老杜将我的双手攥得生疼,任由他将脑袋搁在我的膝盖上,哀哀地抽泣。
“老杜,我对不起你。”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不是你什么人,什么人都不是,你对不起你自己,安子,你对不起你自己啊!”
当最后一丝暮光被夜色吞噬,老杜和我,重新并排站在黑暗里。
“这九个月,武老师没有再找过你?”
“没有。”
“为什么?”
“他应该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到底想要什么?”
老杜没有回答,伸过手来,拉住了我的手。
“811的业主为什么是我?是你拿着我的身份证去办的吗?”
“你怎么想就怎么是吧。”
“811原来是你的吗?”
“是。”
“你为什么要把811给我,销赃吗?”
“安子,你想多了,811是干净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811塞给我?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没有理由。”
“不可能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理由。811的房产证就放在月坛宾馆旁边建设银行的保险柜里,你什么时候想取,自己拿身份证去取。”
“不,不,老杜,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老杜,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安子,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不,不!”
“安子,你不开心,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
“老杜,我没法开心,这个世界太多谜题,我永远没法开心!”
我又一次,扑在老杜的怀里,哭了起来。
离开老杜的时候我问他:“我该怎么办?”
老杜叹了口气,低沉地回答:“问你自己的心,如果你真的爱他,没有人会拦你。可如果你不爱他,我可以帮助你,一切,一切。”
回到西皇庄的时候,我的窗口亮着灯。我的两条腿像灌了铅,四层楼爬了快半小时。
敲开门,迎接我的是雷海生那张漂亮的脸,他皱着眉头问我:“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去报社接你了,王老师说你一下班就走了,打你手机也关机。”
“去李纯家了,她下班的时候摔了一跤,扭了脚,我送她回了家。”好吧,我承认我不会撒谎,我只不过和同事李纯一起走出了报社的大门而已,他肯定有李纯的电话,如果他真的打电话去问,我的谎言一戳就破。
桌上没有饭菜,水壶里没有热水,我苦笑着取了挂在门旁挂钩上的小钥匙,想要走向厨房,却不料被他从背后一把抱起,狠狠地推向卧室。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蹂躏,我不得不用这个词来形容这场狂风暴雨般的“男女”,他几乎要把自己揉进我的身体里,我所有的挣扎和抵抗,都让他的残暴不断加码。
那一夜,是我24年的生命中,最不堪的一夜,以至于在一切结束后,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你滚,你滚!现在就给我滚!”
然而我没有料到,他真的就站了起来,穿好了衣服,神色黯然地对我说:“对不起,安子,我现在就滚!我去楼下的石凳上睡,明天早上你要是愿意让我上来,就给我打电话,如果不愿意,我就在楼下等你下班。”说完,他真的就提着行李,开门下了楼。
就在他走出房间,回手关门的那一瞬,我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泄了力,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连点声响都没有。我瘫倒在床上,没有力气哭,没有力气恼,这个世界是这样残暴,这样怪异,这样莫名,这样无可掌控,这样无可预料。
我就这样满怀无奈,满腔悲哀,渐渐睡去。
半夜,突然觉得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刺骨的寒冷,蓦然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从床垫上滚到了地上。这才想起上半夜的不堪,忙不迭掀开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却发现雷海生真的就在楼下的石凳上躺着。上帝啊,就算是个路人,我也不能就这样让他躺在寒风中,躺在冰冷的石凳上。
唉,这个雷海生,到底有着怎样的内心,到底有着怎样的情感,难道他对我的热情真的如此浓烈,如此深厚,以至于可以义无反顾地守在楼下,等我回心转意吗?
我穿了衣服,小心翼翼地下楼,摇醒了石凳上的雷海生,叹了口气,低声对他说:“上楼吧。”
就这样,我和雷海生的同居生活,正式开始。
我不知道雷海生带给我的,到底是幸福还是噩梦,接下来的情节有点狗血,可他的确就是那狗血情节里的男主角,他把我变成了上了套的猴子,任他牵引着,走向他所指的方向。
第二天下班后,我花了100块钱,从小区后面的菜市场拖回了一个二手床垫,值得欣慰的是,雷海生并没有对这个床垫表示坚决反对,他面无表情地帮我将床垫拖进房间,在我将床垫安置在大厅里的时候,他走进厨房去做晚饭。
这个夜,过得并不算太恶劣,虽然晚餐很简单,但我已经很满足,他微笑着喊我去厨房端粥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一丝温暖,这个男人除了那件事,其他方面并不算太坏。看着厨房里那张精致的脸,我突然觉得,也许天底下所有的情侣都是如此,有撕心裂肺的争吵,也有甜蜜简单的晚餐。
我没有再去找老杜,直到我不得不向雷海生低头,向我决不想踏入的婚姻低头。
我不知道老杜如何了解我这九个月的生活,不过正如他所言,我一个人去了三次医院,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和雷海生做好了防护,算好了安全期,却还是一次次中镖。每次怀孕,雷海生都欣欣然向我求婚,要求我奉子完婚,都被我婉拒。雷海生是打死都不会陪我去医院的,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承担。
每次,我一个人,固执地去医院,固执地去手术,固执地在手术后,顶着风、冒着雨、顶着雪去上班。我不求他怜惜我,不求他照顾我,只求他不再要求做那件事,但是他做不到,就像我做不到答应他的求婚一样。
然而,这一次,我没有怀孕,但是,我最终还是不得不低头,因为他以死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