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模糊倒映出一个纤长的身影，对襟广袖的月白色罩衫里，紧紧束起的一把细腰着实惹眼。这人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高髻，流畅的五官线条在镜中留下一抹惊艳的残影。

　　“王爷觉得怎么样？”青萍眼眸亮晶晶的，看着换了女装的宁芳篱挪不开眼。

　　宁芳篱撇撇嘴巴，“好看是好看，就是颇有些不方便。”

　　说着，“啧”了一声。

　　青萍低头去看，原是她不小心踩到了内裙的裙摆。笑了一声，替她把衣裙理顺。

　　“王爷习惯了就好了。”

　　宁芳篱不置可否，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有些看不顺眼。

　　“可要给您点个花钿？如今比较时兴的是五瓣梅的花样。”

　　宁芳篱想了下，好像有些花俏了，可她又想知道完整的女子装扮合该是什么样。思忖片刻，折中道：“不用那麻烦的，一点红便罢了。”

　　主仆两个正折腾着，外头响起了脚步声。没一会，青茗走到门前，敲了两下，“王爷，户部尚书莫大人求见。”

　　“嗯？”宁芳篱的声音传出来，“他来做什么？”

　　青茗亦是不解，“不知。莫大人先前也未下过名帖，故不知其为何而来。”

　　按说，不下名帖便上门求见，此举除了关系亲近便是莽撞。

　　宁芳篱本不想见外人，又好奇他此行来的目的。正想着，青萍放下笔，道了声“点好了”。

　　宁芳篱于是站起来，也忘了照镜子。走到门口，对青茗道：“来者是客，你把他请到会客的偏厅。”

　　青茗只见一抹白影，到了近前，他目光一愣，竟看呆了。

　　宁芳篱洗去从前为了伪装而刻意描画的青灰敷粉，面容便一下子柔和下来：臻首粉腮，琼鼻朱唇；眉如远黛，目若春杏。眉心一点朱砂，更衬得像是名家画中的仙娥，娇美绝艳又端庄出尘。

　　“王、王爷……”

　　“有这么大区别？”宁芳篱露出狐疑的眼神。

　　“咳咳，”青茗低下头，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小声道，“感觉总是大不一样的。”

　　挑了下眉，宁芳篱毫不客气地拍了下青茗的脑袋。

　　“这个感觉可还是一样的？”

　　这动作让青茗回过神，憨憨地挠着头，“这确实是一样的，嘿嘿。”

　　青萍这时已经走出来，见此情形也觉得好笑。

　　“别犯傻了，快引主子去见那莫大人，不要耽误了正经事。”

　　二人于是一起往荟萃院的偏厅去。

　　莫大人自坐着等，不过片刻，已有些不耐烦。背脊松下，半仰在椅背上，目光随意地打量偏厅的装设。

　　啧，说不出名目，只这么粗略一看便知道都是好东西。王府就是王府，果真是大富大贵，只是这府里没个正经主子，这些物件也是可惜了。

　　目光四处飘，被一个翡翠花架吸引了视线。

　　禁不住站起来，却听见了院中的脚步声。一抬头——

　　莫大人控制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是婉若游龙、惊若翩鸿毫不为过！

　　在这一个没有男人的府宅里，何来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子？

　　待对方走进了，看清楚了她的五官并神情，莫大人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谁，只是眼里的惊艳未能迅速收回。

　　宁芳篱径自走到主位，坐下，青茗便顺势站在她身后，一副肃容。

　　“莫大人到府，本王甚是意外，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莫大人握了握拳，喉结隐晦地动了两下，随后才坐了回去。

　　青茗见此，当即皱眉。

　　“莫大人，您忘记向我们王爷见礼了。”

　　“啊。”莫大人惊一声，很快站起来。他并未立即行礼，却是在视线上下扫了宁芳篱一番之后才弯下腰。

　　“下官拜见王爷。”

　　那眼神让人不适。

　　不只是青茗，宁芳篱的目光亦转冷。

　　“嗯”了一声，她直问，“莫大人前来有什么事？”

　　对方抬起头，眼神是压不住的轻浮。

　　“倒不是大事，可以暂缓。下官倒是更想对王爷说，这么多日王爷未曾上朝，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这话一开头，配上游离的眼神，莫大人那张清正不惑的脸上露出两分猥色。

　　宁芳篱眉心一折。

　　青茗看得嫌恶，挡在她前面道：“并无，我家王爷只是不想上朝罢了。大人有什么事请直说，若是无事便请回。”

　　这话里明显的排斥叫姓莫的醒过神，他心中不悦，于是原本遮掩着的不屑被瞬间放大。

　　“没什么事，只是户部有些东西，陛下遣我来问问王爷。”

　　不说宁芳篱，便是青茗都知道夏瑾时绝不会用这么随便的态度就遣这么个人来王府问话。

　　“大人话说得含糊，我家王爷不明白，请问陛下原话如何？”

　　话一入耳，便叫姓莫的想起新帝在朝上说的那些话。

　　请教？向一个女人请教？

　　呵，怎么可能呢！

　　心中的不悦加深，他抬起头，不善地盯着青茗，“这些是你能问的？”

　　随后扭头转向宁芳篱，“陛下原话我怎记得清。朝廷如今要拨款，但户部没钱了，除却今岁税收大幅降低之外，便是由于宁王先前负责的那些进项也都没了。所以，陛下才遣我来问王爷，让王爷好好告诉我这些进项的门路。”

　　“请王爷如实告知，此乃户部大事，亦是朝廷大事，不得含糊。”

　　他越说，站姿越不端正。不似眼前是个王爷，像是他家亲眷，许是还不如对亲眷的态度。

　　青茗都气笑了，“‘我’？小的是否听错，大人在王爷面前是如此自称的？”

　　“还有，我家王爷什么时候免了大人的礼？您在朝堂上，也是这么对其他王爷的吗？”

　　说到最后，青茗脸上有了明显的愠色。

　　姓莫的也怒了，“为何本官说话，你这下人总是言语不断？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资格！”

　　“王爷若是管教下人不善，我亦可替王爷教训教训！”

　　宁芳篱没应答。

　　姓莫的上前一步，“王爷？”

　　这时，宁芳篱抬起头，凝视着他缓缓起身。

　　姓莫的被盯得下意识心跳一紧，但看着她的装扮、念着她如今尴尬的身份、几乎没有的存在感便壮起了胆，她敢拿我——

　　怎么样？

　　最后三个字还没心道出，他眼前掀起一阵白浪，随后腹下一阵锐痛，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飞了出去。

　　“扑！”

　　宁芳篱放下脚，小巧的绣鞋藏回了鹅黄色的裙摆里。

　　她扯唇一笑，“你倒还知道我是王爷。”

　　“本王的王府，王府中人谁说不得话？你一个府外吠犬，进了王府便以为自己是人了？”

　　“……”

　　一阵沉默后，姓莫的抬起头，鼻下流下两管鲜血。他自伸手出来摸，见到了手上的红色，露出惊恐的表情，滑稽至极。

　　“你、你大胆！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本王什么人没打过，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这该死的女人！我要上报朝廷、上报陛下，你一定要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

　　闻言，宁芳篱故作惊讶，“啊，我是女人？”

　　下一瞬，脸色漠然，“是啊，本王一直都是女人，怎么了？一直都可以打你，甚至、打死你。”

　　“你、你敢？”

　　宁芳篱对着愤怒不已的青茗略一昂下巴，“去，让他瞧瞧，本王敢不敢？”

　　“是！”青茗一撸袖子，大喊一声，“来人！”

　　六个青衣短打的青壮男子从天而降，朝着不断后退的一团走去。

　　宁芳篱端起茶盏，听着哀嚎声品着清茶。

　　等到哀嚎声渐弱，方才悠悠道：“别真打死了，至少他今天不能死。本王还等着他入朝告状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