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隐形人
夏瑾时倏地抬起头,却见宁芳篱缓缓后退了几步。
“你——”
站定,宁芳篱弯下腰,“陛下,微臣告退。”
夏瑾时自是不肯,“站住!”
闻声,宁芳篱顿住,不肯抬头,声音发苦:“陛下有何吩咐?”
瞪大了眼,夏瑾时才张口,外面忽然响起了李渝的声音:“陛下,丞相大人、孙将军求见陛下。”
夏瑾时眉头一皱。
许是没听见里面的声音,孙将军着急了,便自己喊了一声:“臣孙万晟有要事求见陛下!”
见此情形,便知道是正事。
不等夏瑾时反应,宁芳篱自己行了个拜别礼:“微臣告退。”
出去的时候,和胡明成、孙万晟正撞了个对面。她和从前一样,对二人作揖行礼,“胡大人,孙大人。”
二人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后不自然地瞥过眼,并没有回应她。
宁芳篱楞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朝宫外走。
夏瑾时本是要追出去的,看见这一幕,生生顿下了脚步。
视线和门外两人对上的时候,他看到了二人皱起的眉心。
“微臣拜见陛下。”两人一同道。
夏瑾时“嗯”了一声,说:“二位进来吧。”
胡明成和孙万晟于是踏进了内殿。
还没等夏瑾时问他们来干什么,孙万晟先微微板起了一张脸,道:“恕微臣不敬,有句话不得不说与陛下听。”
“宁王确实是巾帼英才,但祖制不可废。且臣等已坐视陛下保住她的爵位,至于其他的事,还请陛下慎重思虑,莫要太过了。”
胡明成亦是面色深沉地点了点头,“孙将军所言极是。”
他们都不傻,既然知道了宁芳篱是女子,那夏瑾时和她之间那点微妙还能不懂是什么情况?
其实他们都已经十分开明、温和,可以慢慢接受宁芳篱作为夏云唯一的女王爷存在。但是,她绝不能和帝王有任何暧昧的表现。一个帝王和臣子有染,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真到那时候,将没有人能容忍宁芳篱的存在。
夏瑾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番话,且如此直接,一时脸色不太好看。
“这是朕自己的事。”
胡明成疾言厉色,“陛下乃天子,是天下的君主,每一件事都与天下社稷有关!”
就差明说,你这话根本就不成立,做皇帝要有做皇帝的样子。
孙万晟接上,“我等为人臣子,匡扶陛下一言一行义不容辞!”
闻言,夏瑾时眼底晕出一片浓影,表情晦暗不明。
“朕知道了。”
“两位爱卿此番前来,是有何事要禀?”
“我二人此番是为战地的修复和税赋问题前来,此事干系重大,陛下……”
时间在漫长的讨论中飞速流逝。
之后的许多天,夏瑾时便在这样的繁忙中度过。上朝、散朝了还有诏令和奏折、面见朝臣、各人的升迁调动……
好不容易能歇下,抬头一问已经亥时了。
有几次略早些,悄悄从密道出宫去宁王府,只是每次都进不了门——宁芳篱刻意躲着他。
而几乎每个朝臣都在盯着他和她两个人,故而夏瑾时再也没有私下单独召见过宁芳篱。她和许多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又不能太明显。
就这样克制又煎熬地,三个多月水一样流过去了。
盛夏已过,骄阳没有那么强烈了,但暑热还未褪尽。
朝堂上,夏瑾时听着下头的议论,只觉得热得心头拱火。
“好了,绕来绕去,你们究竟要说什么?”
“陛下登基已三月有余,先帝的葬仪并西北两地的安置都已安排妥当,那么陛下是不是该考虑后宫的问题?”
说话的是礼部左侍郎,他倒也没别的心思。只是前几日从别的同僚处听到了这件事,便觉得陛下确实该考虑这件事了。
“微臣以为徐大人所言甚是。陛下未登基前便没有妻妾,故而后宫至今空无一人。可陛下年过弱冠,如此实在不像话。”
这话引起一片附和,却也让夏瑾时沉下了眼。
随后有一个人的发言成功突出重围,传到夏瑾时的耳中:
“陛下或许没有皇后的人选,那可以不急;但其他妃嫔还是一定要有的。或可以从官家女子中擢选,或可以举行选秀,一切皆由陛下定夺。”
“呵,”夏瑾时嗤笑一声,出言讽刺,“看来朕交代卢大人的事都已经做好了?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想到选秀?”
那姓卢的大人一听这口吻便知不好,连连告饶。“陛下误会了,臣还有颇多杂事未处理妥当。”
鼻翼间“哼”出一声,夏瑾时的视线扫过阶下众臣,冷言:“选什么秀?是以为国库充盈还是觉得可以劳民伤财?”
这话冠冕堂皇,又直接略过了官家女子,光明正大否了他们的话。
但有人不上当。
“陛下所言甚是,真乃仁君。只是后宫空虚,实在不好,于江山社稷不利。陛下不愿选秀,自是可以从官家女子中选出蕙质兰心的人,纳入宫中。”兵部尚书笑眯眯地建议。
夏瑾时的目光隐晦地飘了一下,然后拒绝,“朕无心此事,往后再议。”
下面的夏瑞景眼尾一挑,露出轻蔑的笑。
是无心还是属意的人不能说?
你既然选择做了皇帝,又何必装这么一副深情的样子?
尽管不知道夏瑾时出于什么目的没要自己的命,但既然活着,夏瑞景是乐于找他的不痛快的。
“陛下说笑了,后宫一事不是有心无心,而是必须的事了。先帝并几位祖宗,到陛下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成群了。”
“楚王殿下说的是。”
“楚王殿下所言有理。”
是了,夏瑾时处理完先帝的事后,不知怎么想的顺手封了夏瑞景一个楚王。
听完夏瑞景的话,夏瑾时的脸明显黑了。
“等朕没了,你再拿这话说给旁人听吧。”
胡明成等惊住,连忙道:“陛下切不能说这样的玩笑话!”
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夏瑞景听这话却露出个大剌剌的笑。
这时候,太尉突然的一句话让整个朝堂安静下来。
“对于陛下的后宫空虚,宁王殿下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齐屏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看向太尉、陛下还是宁王。
这三个多月里,众人有意无意地漠视这位女王爷,而她在这段时间内也从未在朝堂上说过除了行礼外的话,以至于大家都差点忘了她的存在。
大家默默想着宁芳篱该有多尴尬、甚至难堪。
连夏瑾时脸上的表情都出现了一丝裂缝。
但宁芳篱没有迟疑,也没有什么众人想象之中的表情。只是朝着希夏瑾时的方向摇摇一拱手,坦然答:“身为臣子,本王倒是未曾就这种事说过什么。既是陛下的后宫,自是以陛下为重,其他本王就不多言了。”
她自然得仿佛还是从前的宁太傅。
这反而让默然围观的众人心中赧然起来。
只有夏瑾时注意到,宁芳篱说话时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忍看。
心猛地一沉,然后像是泡在了一坛陈年老醋中。又酸又涩,令人窒息。
后来这件事被夏瑾时自己带过去了,不许朝臣再提。
宁芳篱便又沉默地站在她的位置,似隐身成大殿内无声的装饰。好像是一切都与她无关,又好像是所有人都将她排挤除外。
“退朝——”
随着李渝一声唱喏,夏瑾时起身,往内门走,但他在了门口一个外面都看不到的角落停住了。
朝臣们缓缓离去,三五成群,彼此之间低头交流着什么。唯有宁芳篱,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夏瑾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看着她的格格不入,想象着她脸上漠然又习惯的表情。
心口一抽,夏瑾时脑中蓦然跳出一个想法:难道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