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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平装版) 无处可逃 4489 2021-04-24 12:23

  长风城外,已是深夜。

  维桑在营帐之中,听着远处战鼓擂动,忍不住翻身起来,轻轻撩开了幕帘。

  主帐灯火通明,将士往来不绝。许是洛军要有大动作了。

  维桑靠在榻上,稍稍闭了闭眼睛,此时江载初应该接到薄姬了吧?那么,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落到了元皓行手中。

  景云说得很对,她已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至于阿庄,如今已经不求旁的,只希望他平安就好。维桑抱膝,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心底的寒意一阵阵浮上来,最终涌到喉间,变成一长串难以克制的咳嗽……她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粒丸药吞下,帘外忽然有一道清润男声:“郡主不曾睡吧?”

  是元皓行。

  维桑连忙起身,检查了衣着,方道:“大人请进。”

  元皓行依旧是一身白衣,轻袍缓带,虽忙碌至深夜,却精神奕奕,并无倦色。

  “大人夤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难得月朗星稀,又听闻郡主未曾入睡,便来闲聊一二。”元皓行极有礼貌道,“郡主可愿奉陪?”

  维桑伸手拢了拢鬓发,笑容温婉:“自当奉陪。”

  两人皆在案边坐下,元皓行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元某心中着实被一件往事困扰,费尽思量,却始终不得其解。”

  “元大人这般聪慧之人都难以想通,只怕维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当年郡主入中原之前,是在川洮便认识了宁王吧?”

  “是。”

  “若是元某所知并无谬误,宁王早已钟情郡主?”元皓行深邃双眸沉沉落在维桑脸上,笑道,“时至今日,他也不曾忘怀吧?”

  维桑静静听着,却不置可否。

  “当年含元殿上弑君一剑,元某事后辗转思量,都觉得太过意外。宁王擅深谋,且内敛稳重。他若要杀先帝取而代之,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下,以玉剑击之。此法太过意外鲁莽,若是不成,宁王被擒,毫无退路。”

  维桑略略低下头,唇角笑意轻忽:“大人焉会不知一个道理,富贵险中求。宁王若是不冒险,又怎么能一击即中?”

  元皓行笑了笑。“那时朝廷势力此消彼长,暗流涌动,先帝、宁王自然各自有其拥护者。宁王若是险中求胜,就必然布好下招,绝不会任由禁卫军将他押入天牢——须知即便在天牢中待上半日,也有被杀的危险。”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我元家世代在洛朝为官,多少也有些人脉和暗线,郡主大婚前几日,并无收到任何宁王不轨的线报,若说筹谋这样一件大事,却没有丝毫痕迹,我却是不信的。”

  江载初曾在天牢中待了一日一夜,直到被部下救出。被劫出时,他已被严刑拷问,那样强悍的性子,竟也晕去了好几回……维桑是头次听元皓行说起,怔了怔,眉宇间滑过一丝不忍,却被他收捕在眼中。

  “那么便如大人所说,或许宁王心中喜欢我,因我要嫁给别人,心中一时不忿罢了。”

  “这个说法元某也曾想过,可郡主或许还是不了解宁王。以他当时在朝廷的地位,因在关外大败匈奴,声名威盛,手中权势更是煌煌,先帝虽然同他不睦,真正要为难他,却也是颇难——宁王若真心想要同你在一起,送你来京城路上,大可寻个借口,与你远走高飞也不是难事。可他偏偏将你安然送来了,可见当时并非意难平。”

  维桑依旧不语,神色平静,唯有长睫垂下,遮掩去此刻心事。

  “宁王并非一个会因一己之私,陷天下于大乱之人。他会这样做,唯一的可能,便是身不由己。”

  “想不到元大人对宁王评价如此之高。”维桑轻声道,“只是三年前弑君那一剑,内情如何,元大人若要知道,只怕得去问他自己了。”

  “若有机缘,自然是会问一问的。不过元某后来想了想,新帝登基,宁王反出,洛朝乱局已成……这样的局势中,唯一获益的,便是洮地了。”元皓行悠然道,“这三年,朝廷颇有些自顾不暇,若我记得不错,只怕洮地税赋三年未曾催收了吧?”

  维桑身子微微一颤。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宁王弑兄,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倒的确没有人再想到曾有这么一件郡主入宫之事。自然,朝廷的怒火也不会再迁到川洮去。

  “再者,我辗转找到了那柄玉剑。那把剑上,自然是有先帝的血,也有宁王在含元殿吐出的那口鲜血。

  “过了近一年时间,竟然很容易分辨出宁王吐出那口血——鲜红一如当日吐出之时。问过了巫医,方才知道宁王当时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蛊毒。”

  维桑霍然站起,冷声道:“大人心中既有决断,何必又来问我?!”

  元皓行依旧坐着,心平气和道:“郡主这般反应,元某心中便更确定了。”

  维桑缓缓坐下来:“这件事过了这么久,元大人追究还有什么意思?”

  元皓行兴味盎然地看着她,笑道:“假若元某推断的一切无误,时隔三年,宁王竟不杀你,可见郡主在宁王心中所占分量。”

  “大人想要以我来跟宁王交换?”

  “若说要交换什么,元某总得先弄清我手中筹码的价值吧……”

  “大人可知我本有机会逃跑,却心甘情愿被抓?”维桑眉眼舒展,如愿以偿看到元皓行眸色中那丝警惕。

  她有意靠近他,压低声音道:“大人或许不知道,很快,我对你来说,便没有丝毫价值可言了。”

  元皓行念头转得极快:“郡主想要寻死吗?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维桑只觉得喉间一阵微痒,不由重重咳嗽出声,这一阵咳嗽远比之前的都要厉害上许多,听得元皓行微微皱眉:“你可是着凉了?”

  “稍稍有一些,不碍事。”她的面颊略有些潮红。

  “郡主还是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会让军医给你看看。”他终于站起,径直道,“不日大军便要启程,郡主于我大有用处,身子还是要保重。”

  虽然在长风城下不过一日,维桑却已看出来,洛军并没有要全力攻下此城的意思,倒像是在调整战略,稍事休息。

  “你不要这长风城了?”维桑皱眉问道,“我本以为你会强取而下,直捣他的后方。”

  “你我能想到,江载初怎会没想到?”元皓行悠悠道,并未有瞒着她的意思,“我猜宁王在后方给我拉了好几条防线,只怕一跨过长风城,就深陷泥足,再也出不来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元皓行双手负在身后,深深看了维桑一眼:“倒也不用瞒着郡主——我知道他星夜兼程赶往京城,逼我回兵解围。可我偏不。”

  “他要先发制人,我便让他先。”他唇角溢出笃定微笑,俊美得不似凡人,“我这边,只要拖住小景将军就行了。”

  “小景将军?”维桑眉头皱得更深。

  “哦,你还不知道吧?此次出征,副帅是景贯将军。也是景云的伯父,景云的兵法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如今,景将军已经率部出发,前去截击景云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只要景云被拖住,那么宁王那边,便是,孤军无援。

  原本以为渡过禹河时会受到守军阻拦,未想到数万士兵默不作声地过了河,未见一个敌军。即便这样,连秀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水岸边是低洼之处,为防敌军留有伏击,他早已四散开骑兵侦察,此刻纷纷回报安全。这一路秘密快速地前行,除了迅速消灭了几队无意间撞到的人马,并未打过一场真仗,这让连秀心底有些不安。他催马至江载初身侧,问道:“将军,要休息片刻吗?”

  “全部渡河了?”江载初的侧脸掩在头盔内,并不见什么表情。

  “是。”

  “上马!出发!”他握紧缰绳。

  “上将军……”

  江载初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

  只是随意一个眼神,连秀心里却直打鼓。昨晚没有接到那位韩姑娘,他便觉得上将军有些变了,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上将军,我觉得——”

  “你觉得一直没有遇到敌军阻拦,有些古怪是吗?”他的语气冷静敏锐。

  “是。”

  江载初淡淡望向前方:“若是觉得古怪,我们便不用躲躲藏藏往前走了。前边就是重镇永宁,去城下一看便知。”

  “上将军,你是说……要攻克永宁?”连秀眼睛一亮。

  永宁是京师最后一个屏藩护卫重镇,他们固然能从一旁的崇山峻岭中绕过,直插京师,只是这样未免要多花上好几天。如今,上将军若决定光明正大地攻打永宁,便意味着……他们不再躲躲藏藏地急行,而是要正式在朝廷面前露出行踪。

  “若是两日之内能攻克永宁,消息传到朝廷,太后和周景华知道我离他们不过百里,必然急招元皓行回来勤王。”江载初话锋一转,“只是我不知道,关宁军能否在两日之内,将永宁拿下?”

  对于以骑兵速度著称、习惯快速剿灭对手为优势的关宁军来说,长时间的掩饰自己、不与敌人交锋,显然太过憋屈了。连秀一听这话,热血涌上,翻身下马后单膝跪地:“关宁军必不负使命!”

  “起来吧。”他挥了挥手,目光眺望北方,仿佛站在此处便能望见那久违的皇城。

  江载初长舒一口气,大战在即,心中却带着轻微的茫然与失落。——若是真的有一刻江山入怀,又如何呢?君临天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耳边兵马喧嚣将这一瞬间的寂寥冲散了。战旗高悬,一张张年轻而陌生的脸正往前奔袭而去。江载初看着他们,是他带着他们踏上了这个战场,而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一场场战事后,或许再不能回到故土。

  所以,他曾许给他们的荣华与荣耀,他会带着他们,一一兑现!

  两个时辰之后,关宁军先锋已经抵达永宁城门之下。

  骑兵们无声蛰伏在城南的小丛林中,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觉得有些诡异。

  已是宵禁时间,士兵们正要关上城门,但是依然有人拖家带口地从里往外出来,人流中还有许多板车,上边似乎放着全部家当,倒像是出城避难。

  队伍缓缓从中分开让出一条路,江载初骑在马上,远远眺望青黑色的城池。

  “上将军,他们这是知道要打仗了吗”连秀不解道。

  江载初静静看着城门:“如果知道我们过来,他们就会往北边逃,而不是聚集在南门。”

  城门那边起了争执,大约是士兵们强行要闭门,后边的人流却还在往前,一时间不肯罢休,哄闹起来。

  连秀扬手招来了一个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便换上了随身便服,混迹于人群中,往前去了。江载初看着那名斥候的身影渐渐远去,心底莫名起了一丝不安。他俯下身,轻轻摸了摸乌金驹的鬃毛,心中却细细梳理了一遍如今的情势。

  一炷香工夫,那斥候匆忙回来了:“上将军,将军,那些人都是出城避难的。说是……说是……”许是觉得将要说出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他一时间有些踌躇。

  “说什么?”连秀有些不耐烦地追问道。

  “说是匈奴人要来了。”

  “匈奴人?”连秀怔了怔,不怒反笑,“你探的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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