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庭院深深
毒蛇不会总躲在洞里不出来咬人的。
袁镇辉回到在上海的官邸,气呼呼地往沙发上一摔军帽,一边在偌大一个客厅来回踱步,一边手点着冷公馆的方向大骂冷云风是个混蛋二百五,狗日的,什么上海滩蛇帮头子,简直是狗屁!
盛怒难消,袁镇辉通知马副官,此事绝不能见报。
马彪思考了一下,建议说,报馆有新闻自由,怕是也不好阻拦,搞不好,会有人出来指责督办干涉言论自由,何况,遇刺时恰好又是那个《申报》的记者谭在春在场,此事,怕是早晚要见报的。如果强逼谭在春不要说出此事,但他又是督办的救命恩人,怕也不妥。
袁镇辉苦恼万千,没辙,骂了句狗日的,接受了马副官的建议。
次日,上海《申报》头版头条登出:《袁督办昨日冷公馆筹款遇刺,幸被吾报记者谭在春临危相救》。
紧跟着,《时事新报》、《新闻报》、《顺天时报》等报也纷纷刊载或转载袁督办遇刺一事。
立时间,谭在春这个名字响彻在大街小巷。人们纷纷猜测,谭在春可能会因此飞黄腾达,成为袁镇辉的左膀右臂。
这一消息,上海滩豪门小姐林玉凤自然也看到了。但她关注的不是谭在春的英勇事迹,也不是袁镇辉遇刺险些丧命,而是谭在春的伤势。她非常不放心,打电话去谭家,谭在香说,她哥哥还在冷公馆养伤没有回来。
林玉凤听了,她要立即去冷公馆看望在春。
为了不让大姐安排在她身边的“暗线”生疑,以为她又去找谭在春了,她就对翠姑说,让她见到大小姐时就说她去南京路的咖啡屋喝咖啡去了。
翠姑只要有钱进口袋,她自然很乐意撒谎。她让三小姐尽管去就是了,她会和管家演好戏。
不一会儿,林玉凤换上一件最新款式的鲜艳的中国绸旗袍,将一头黑发挽成发髻,然后一身高贵地下楼,喊过司机,乘车来到冷云风的豪宅。
冷公馆,庭院深深,庭院森森。
由两个小丫环头前引路,林玉凤来到冷公馆的后宅冷月娥的深闺见到了谭在春。
以前,她虽然也经常来找冷月娥玩,对这里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触动,可这次,她做梦也没想到谭在春竟躺在冷月娥的绣花床上。这一情景,让她极为不悦,一股由衷的醋意迅速萌生,迅速升腾。她强压着三小姐的火,过去故意当着冷月娥的面搂住谭在春的脖子,撒娇地说:“我说哪儿也找不到你鬼影呢,原来你狡兔三窟,躲在这温柔乡啊。”
冷月娥解释说:“玉凤,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让在春睡我的床,不是便于我照顾他养伤嘛。”
林玉凤醋意不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啊,还便于和他谈情说爱,你侬我侬。”
冷月娥一撇嘴,偷偷看了一眼谭在春。看在春眼神躲避,她笑了。这笑里,包含着她对谭在春的爱,也包含着她的自信。
谭在春知道林玉凤在吃醋,故意跟冷月娥较劲。为了缓和这种不平衡的气氛,他笑着安抚林玉凤:“在月娥房里养伤,月娥也是为我好,她怕有人来欺负我。”
林玉凤坐在谭在春的身边,一脸愠怒:“哦,这么说,是我冤枉月娥喽?”
冷月娥有些听不下去,直言道:“玉凤,在春不是你的奴仆,他虽然是你的男友,可你也不能这样肆意冤枉他。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好了,我不在乎你怎么羞辱我。”
林玉凤一笑:“我才不跟你磨嘴皮子呢,我的在春永远是我的春天,别人休想从我的身边把他抢走。”
两个女人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爱情战争。
谭在春把头扭进去,捂住耳朵,不想听。可是,林玉凤却偏不让他清静,一把拉过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托起他的胳膊,心疼地查看他的伤口。
谭在春感受着林玉凤爱的抚摸,怕玉凤过分担心,就宽慰说:“没事的,过几天就会好了。”林玉凤心疼不已:“你干吗要救那个袁粗脖,你让他去死好了,反正咱又不想攀附他升官发财。”
冷月娥插话说:“你说得轻巧,这年月,没几个有权有势的人罩着,你能活得滋润吗?像你们林家,这些年还不是多亏了风云人物的关照。”
林玉凤有些恼怒,她打断冷月娥的话,责怪冷月娥捕风捉影,胡说八道。
冷月娥不服,坚持己见。最后,林玉凤气坏了,差点和冷月娥打起来。
处在这种阵势,谭在春还不好劝架,怕万一惹恼了他的至爱玉凤,大发小姐脾气,让他几天几夜也哄不安稳。若那样,他又要忙外出采访,又要顾及玉凤的喜忧,可真有他受的。
没办法,谭在春只好调和说:“虽然我不参与政治,但临危出手也是正义之举嘛,难道你想让我做个见死不救的人啊。”
林玉凤搂住谭在春的脖子,再次轻轻地在谭在春的脸颊上浪漫地亲吻了一下:“你呀,嘴就是甜,怪不得老有人打你的主意。”侧首,她望了一眼冷月娥。
冷月娥看林玉凤抱着谭在春亲热的样子,心里的一股火在腾腾腾直往上升。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喊来丫环灵秀,让她给林三小姐上咖啡。心底里,她在想,让你林玉凤尝尝“苦”。
然而,由于林玉凤仍旧对冷月娥的深闺藏“春”有气,所以她高傲地拒绝说:“不用了,我们林家倒掉的咖啡也比你们冷家的甜。”
冷月娥一撇嘴,赌气说:“你爱喝不喝,反正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看两个女人继续斗气,谭在春开玩笑说:“你们两个上海滩的大美女今天是怎么了,友情都哪去了?”
林玉凤轻咄他:“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谭在春把头一缩,不再管两个女人的口角之斗。但他由衷明白,两个女人都是为了他。而且,每个女人都爱他爱得很深。
不知缘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行刺袁镇辉的女刺客——
既然袁镇辉因了自己的出手相救而安然无恙,且自己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之痛,那么,此刻这个小道姑就不该继续关在冷云风的水牢里,受着巨大的折磨。可是,她到底又是谁呢?她为何要敢冒生死危险前来刺杀袁镇辉呢?
一个念头闪过,谭在春决定救这个刺杀袁镇辉的小道姑出水牢。
不管缘何,毕竟是由于他的出手才使得这个小道姑身陷水牢。但这又很矛盾。当时若不出手,那袁镇辉的性命可想而知。
思前想后,谭在春还是觉得,既然袁镇辉毫发无损,那他救这个小道姑出水牢,从情理上讲也是可以的。
床边,冷月娥仍在跟林玉凤说话,不过,两人已有初始的战争状态趋向缓和。冷月娥笑着建议说:“过些天就是中秋佳节了,我们一起去姑苏城外的寒山寺烧香拜佛吧,听说在那儿求的签可灵呢!”冷月娥掩饰不住一脸的向往,仿佛到了那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境界,她就会和谭在春深情相拥,无限缠绵。
林玉凤说:“我信上帝又不信佛,我去干吗?”
冷月娥说:“你陪我和在春去观光呀!”
林玉凤说:“在春也不信佛,要不你问他。”
冷月娥问:“是吗?在春。”
床上,谭在春不想卷进两个女人的口角之争,就进退有余地一笑:“世间万物,皆是包容,包容。”
这句话,令林玉凤极为不悦,她红颜愠怒,淡淡责怪在春:“什么包容,你倒很会两边不得罪人。你不是经常跟我说,你们做记者的,既不信神,也不信鬼,更不信邪。”
谭在春看有些惹恼了玉凤,就急忙笑着道歉和解释:“玉凤,你误会了,我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像月娥大哥这样的老虎,我也敢戳!”
“好啊在春,怪不得我大哥要整你,原来你老早就想着找他麻烦。”冷月娥走过去,坐在床边,用手轻捶着谭在春的脊背,同时红颜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那甜蜜让人感到一股温馨的冲动。
谭在春躲开冷月娥一双火热的眼神:“你大哥是上海滩的第一大坏蛋,我当然要找他麻烦。”
冷月娥秀眸含情,笑着又要继续捶在春,可没等她手落下去却被林玉凤拦住了。看二人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林玉凤的心海里涌起一股浓浓的醋意。考虑到这里是不好惹的冷公馆,她强压着心头的愤怒,劝谭在春说:“亲爱的,我们还是回家去养吧。”
冷月娥一听,差点没从床沿上跳起来。她柳眉倒竖地望着林玉凤,三分气恼,七分不悦,质问:“怎么,你还怕我吃了他呀?他是唐僧肉呀还是猪八戒肉?”
林玉凤听出了冷月娥话中的意味,一笑说:“我不是怕你吃了在春,我是怕在春吃了你。”
冷月娥把头一扭,不再说话。
由于谭在春想暂时留在冷公馆伺机救出那个小道姑,所以他下床来把林玉凤拉到一边,低声说:“玉凤,我怕我这个样子回去,父亲会问这问那担心的,所以,我想留在这儿等养好了伤再回去。”他怕林玉凤当着冷月娥的面跟他来大小姐脾气,就脸上挂着央求,“啊,玉凤。”
林玉凤美好地一笑:“你呀,就像个孩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好吧,那你就先留在这里,不过,你可要多注意,千万别被坏人利用。”
谭在春书生气地笑笑:“看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我都多大了,还能被人利用。”
林玉凤叮嘱说:“越大才越容易被人利用。”
谭在春保证说:“放心吧,我一定谨遵你的教导,绝不被人利用。”
林玉凤会心地笑了,她掏出手绢为谭在春擦拭额头上的硕大的汗珠:“看把你急的,你紧张什么。”
谭在春说:“我哪能不急呀,你在生我的气啊。”
林玉凤说:“真拿你没办法,凡事你就爱跟我唱反调,你若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谭在春笑道:“别呀,你得容我改错,不然,你可就成了一个独裁主义者了。”
林玉凤情浓爱浓,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谭在春的鼻尖:“你这张嘴呀,什么时候都能言善辩,改天,我让人接你去戏院唱个丑角。”
谭在春笑道:“你就饶了我吧,我可不去唱什么丑角,那还不得把我这英雄形象给唱坏了。”
林玉凤说:“美得你,丑角怎么了,生旦净末丑,丑角也是个行当,有些人想唱还唱不来呢。”
两人对视一笑,情深意浓。
这一切,冷月娥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有些受不了,撅着个小嘴,醋劲十足:“哟,你们二位今天是唱的哪一出呀,是莺莺会张生呢,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楼台会。”冷月娥一下子坐到在春和玉凤的中间,“我说二位,你们可别光顾了你侬我侬,把我的床给压塌了。”
林玉凤一下闪开,脸颊羞红:“月娥,你这张嘴就差个把门的,你若再这样拿我和在春取笑,我可不陪你去寒山寺了。”
冷月娥说:“这会儿你倒愿意去了,你不再信你的洋上帝了?”冷月娥站起身抬手轻推了一下玉凤,轻叹一声,“什么你陪我呀,说白了,还不是我陪你。”转首,她把一束目光投向谭在春。谭在春一低头,急忙看向别处。多少,冷月娥这眼光是有意味的。
正在这节骨眼上,冷月娥的贴身丫环灵秀端了茶走了进来。
三人一边慢慢品茶,一边闲聊。
冷月娥说:“我外婆家就是苏州,可不知为什么,我妈从来都不让我去看望外婆。”
林玉凤说:“那这次我和在春就一块儿陪你去认认外婆家的门。”
朋友支持,冷月娥非常高兴,拽着长裙就地转了几圈,脸上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手舞足蹈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看她一副兴奋异常的样子,好像谭在春和林玉凤不陪她去苏州,她的某个计划就完不成似的。
丫环灵秀也长得极为漂亮,她在一旁插话说:“小姐,那我呢,你也带我去吗?”
冷月娥说:“当然也带你去,咱俩是主仆情深嘛。”
林玉凤一眼瞅见谭在春的胳膊上隐隐渗出了几丝血红,她非常担忧地叮嘱说:“在春,你在这里养伤,可一定要多注意伤口,天热,千万别感染了。”蓦然转身,她看到了冷月娥的一脸心痛,于是,她试探地,策略地说:“月娥,你我是好姐妹,我真希望你早一天找到一个深爱你的男人。”
林玉凤的话里是有潜台词的。冷月娥不可能听不出来,她收住一脸的心痛,故意阳光灿烂:“当然了,我当然要找一个深爱我的男人,就像在春这样的。”冷月娥把一双含情的眸子迅速投向谭在春那张英俊的脸庞。谭在春猝不及防,他快速看了一眼身边的玉凤,急忙把头一低,躲开了。
林玉凤红颜含笑,对谭在春的快速躲闪和表情变化并没有看到。她端起灵秀刚为她沏好的茶,轻启淡淡朱唇呷了一口,然后略显忧怨地说:“哦,是吗?那我可要预祝我们的月中嫦娥早日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过,像这样一个追求极美的愿望,十之八九是不会成功的。”林玉凤毕竟曾留学美国,所以她的思想既有东方的含蓄也有西方的开放,当然,林玉凤也是一个思想很丰富的女人。
林玉凤望着冷月娥:“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同样的爱,只有同样的恨!”说完,林玉凤舒心地品着茶,全然不再去理会冷月娥。
一米之外,冷月娥撅着嘴哼了声,满面不服,她冷笑一声:“什么爱呀恨呀,我就不信,我一定要找到一个像在春这样的男人。非找到不可!”
此语一出,林玉凤很是震惊,她看看谭在春,又看看冷月娥。
而就在这时,丫环灵秀却突然颇为自豪和高兴地说:“我们小姐说了,将来她嫁给谁就把我也许给谁。”
林玉凤表情一怔,更为震惊,她不知道冷月娥在盘算什么鬼主意,冷月娥怎么能和自己的丫环说这样的话。下意识里,她与在春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急于要说什么,只是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份担忧,一份感慨。这冷公馆,真的与众不同。
林玉凤想——虽然现在已是民国新时代,可潜留在人们心中的某些如痼疾一样的不良传统依然根深蒂固,倘若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问鼎政坛,那她一定要为中国的女性解放事业奔走呼号,作出一份贡献。
谭在春沉默微思,眉梢上挂着几许苦涩。
一阵微风穿窗而过,几盆兰草的茎叶微微乱颤。
谭在春走出冷月娥的卧室,坐在客厅的一个角落,忧心忡忡。家事,国事,情事,救人事……在他的脑海里穿梭不停,哪个轻哪个重,哪个急哪个缓,哪个前哪个后,他心里犹如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很难分清。
猛一抬头,他突然看到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不是名家所画的墨竹图,这让他不禁联想起他们谭家也有一幅墨竹图,不过,那可是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的真迹,父亲说,那是他们谭家的无价之宝,曾有人打算出很高的价钱买去,但都被父亲一口拒绝,父亲说,就是谭家老少都被饿死,也不会卖掉这幅板桥墨竹。此画,是当年郑板桥在他们山东老家潍县做县令时,为感谢他们谭家的祖辈主动捐粮济困,帮助受灾灾民,连夜登门,挥毫画赠的。
林玉凤走出来,一眼看到谭在春捂着受伤的胳膊一脸痛苦,就急忙蹲下身轻托起在春的胳膊,急切地说:“下午的时候,我把我们家的西医请来,叫他再给你好好检查一下,这样,你就会早日康复,早日离开这个冷公馆。”
谭在春心事重重,他握起玉凤的手,两眼露出迷茫:“玉凤,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住在他们冷家让别人看总是有些不妥,还是继续让袁镇辉的那个军医官治吧。”
林玉凤理解在春,点点头:“嗯,我听你的,你注意就好了。”
谭在春刚要接着说,冷月娥走了出来。
林玉凤抬首看了看冷月娥,然后拍了拍在春的手,既叮嘱又安慰地说:“那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过来看你。”说完,她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说,“从这儿出去,我还要去我大姐那里,她近来老在电话里跟我说心口痛,怪我不常去看她。”临走出去的最后一瞬,林玉凤又感慨地补充一句,“唉,说起我大姐的病,可能是因为她们吴家的时运近来不畅吧。”
冷月娥抓住林玉凤这句话,开玩笑说:“你这句话的潜意就是迷信,这证明,虽然你信奉洋上帝,可你日常生活中,还是有许多细节与我们的佛有关。”
林玉凤回头一笑,很是博学地解释:“佛教也是舶来教,只是佛教在中国演化的比较好罢了。无论人们信奉上帝还是佛,都是提倡以善为本,以爱为荣。我希望你这位嫦娥公主不要对任何一方持有偏见。”
冷月娥送林玉凤走出冷公馆回来后,望着重新又躺到床上的谭在春,别有意味地笑道:“都说你和林玉凤是天生一对,可在我看来,你们俩恐怕很难走到一起。”
谭在春说:“一对相爱的人能不能走到一起,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我和玉凤相亲相爱,我们谁也不会背叛谁,我们一定会走到一起!”
一束真爱无悔的光在谭在春的眼神里闪烁不停。
冷月娥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突然,谭在春霍地下床,一把拉过冷月娥,一脸严肃地说:“月娥,我想把那个小道姑救出去,请你一定帮忙!”
冷月娥大吃一惊,闪到一边,嚷道:“在春,你吃迷药了?疯了?不打算要命了?”她靠近谭在春,压低声音,“我可提醒你,你可千万别上海人讲话,拎不清,你也不瞅瞅,那个小道姑现在可是刺杀江南督办的要犯,你救了袁镇辉也就得了,干吗还要不知深浅地继续往里陷,你出去听听,我大哥他们正在审她的幕后主使呢。”
谭在春决心很大,不想放弃:“可她也是个受害者。我不管什么政治什么要犯,我只管凭良心、凭道义。”他注视着冷月娥,“你若不打算帮,那就算了,我一个人干!不过,你不能出卖我。”谭在春紧盯着冷月娥的表情。
冷月娥看谭在春执意要救那个被关在水牢的小道姑,就无奈地一笑,妥协说:“你看你,心里还是怕了不是?真拿你没办法,难道我还能眼看着你去送死吗。”她走到窗口,发现没人,就回身说,“放心吧,我帮你。可这事绝不能让我大哥知道,若是被他知道,他发起威来,可是六亲不认。”
谭在春说:“好!那咱今晚就去夜探水牢。”
就在两人商讨如何夜探水牢的时候,林玉凤也到了大姐林玉兰的家里。
吴宅,同样是庭院深深。
林玉兰见小妹终于来了,就急忙迎上去一通西洋式的拥抱,表示姐妹情深。然后,她吩咐佣人赶快去煮两杯上好的咖啡,并说她们林氏姐妹都在美国读过书,生活都很西派,都热爱喝咖啡。
林玉凤坐在矮脚长沙发上,关心地问:“大姐,近来心口还痛吗?”
林玉兰长叹一声:“心病还需心药医呀,我这病,一见到小妹就好了大半了。”
林玉凤高兴地笑着:“是吗?大姐可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要是我能做你的心药,那我就长住你们吴府不走了。”
佣人端上来两杯咖啡,分别递给林玉凤和林玉兰。
林玉兰端着咖啡没有急于要喝,而是端着咖啡略作了一下沉思,然后表情上挂出一副极为关心的样子,问林玉凤:“小妹,告诉大姐,你现在是不是还和在春来往。”
起初,林玉凤并未感到意外,但她稍一转念,想起了大姐的种种反对。于是,这次她不想再回避,干脆说:“是啊,我是和在春一直来往,他是我男朋友,我是他女朋友,这有什么奇怪和不对吗?”林玉凤直视着大姐,一双眼眸里含着几分恨意,她在怪大姐老是在干涉她的爱情自由,她自己还不是和吴君豪自由恋爱结合。与在春相爱,这本是她的个人权利和自由,只是因了尊重大姐,她才一直没有挑开和她“好好谈谈”。这次,可说是个机会。
面对妹妹的直言和坚决,善于心计的林玉兰有些气愤,她打出一张牌:“可他们谭家就要破产了,难道你想嫁过去喝西北风吗?”
林玉凤不想再隐瞒自己的观点,积聚多日的不悦或不满迅速涌来,她已不再顾及长姐如母的传统观念,她迎刃而上:“什么股票下跌,谭家破产,其实,这都是你的诅咒!”她坚定地表示,“我爱在春,无怨无悔,就算他穷困到了流落天涯讨饭的地步,我也跟他!”
听着妹妹的坚决,林玉兰一脸怒气,她站起身,挥着手:“玉凤,你知道么?你这是冒傻话,爱情不能当饭吃,不管你爱他有多深,自从世道大乱,咱吴林两家就没再找到个靠山。我和弟弟建业都认为,要嫁,你至少也要嫁一个有实权的,就像风头正劲的袁镇辉。”
此时此刻,林玉凤终于明白,大姐殚精竭虑想她念她,原来是这样。她苦涩地一笑:“大姐,你错了,我林玉凤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谁愿嫁军阀谁嫁,反正我林玉凤非在春不嫁!今生今世,我只爱在春!”
面对妹妹的如此坚决,林玉兰深知,靠暴跳暴叫已然不奏效,于是,她软下话来,带有些恳求的意味劝道:“好妹妹,你就别再固执了,人这一生,可以没有爱情,但绝不能没有金钱。你思量一下,你已不再是17岁,你马上就要红颜褪色无人怜!”
从林玉兰急切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竭力想劝服妹妹听从她的安排,嫁军阀,走发财的捷径。也许,在她的骨子里,金钱的地位已远远超过了姐妹亲情。
但林玉凤对爱情的态度却是坚定如山,她质问林玉兰:“大姐,在你的眼里,难道就只有金钱至上吗?你嫁给吴君豪,难道就只是为了他的钱吗?你对他就没有一点儿爱的感情吗?”
林玉兰一时语塞:“我……我……”最后,她把头一扭,不敢正面回答,“这是两回事,你不能这么比喻。”
林玉凤紧追不放:“不,这是一回事,爱情和金钱并不矛盾,并不冲突,但要是靠强迫达到一种平衡,那就是矛盾,那就是冲突!”林玉凤把咖啡杯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林玉兰见自己一时说服不了妹妹玉凤,就杀手锏地说:“不管怎样,你的婚姻是整个吴林两家的事,不能由着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女佣人早已吓得退了出去,她们都饱尝过吴大奶奶的厉害,平时,只要稍有伺候不周就会被扣去当月的大半工钱。每次遇上她心情不好乱发火,每个佣人也都会被她挨个骂个够,谁若敢大着胆子出来辩解几句,准被她打得哭爹喊娘。尤其是她那张充满狠毒的脸,更是让人恐怖,让人胆寒!
面对大姐咄咄逼人的气势,林玉凤毫不示弱:“我爱谭在春,谭在春爱我,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任何人无权干涉!你要是看上了那个袁粗脖,你大可离婚去嫁他。”
林玉兰说不过妹妹,气得浑身直哆嗦,她手指着玉凤:“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也没说非要让你去嫁那个袁粗脖,我是说,至少也要找一个像他那样有权有势的。”
林玉凤非常气愤,毫不相让:“大姐,你就这么看重权势?”话语里,有几分挽救大姐的意味。
林玉兰有一套自己的哲学,她说:“自古以来,哪个有钱的人家不是靠那些有权有势的官宦撑着。”她放缓语气,“玉凤,你不能太拗,你要为我们林家想一想,若是我们再找不到一棵大树,别说他们谭家要破产,就是我们林家恐怕也要难逃厄运。你还不知道吧?他们谭氏企业的股票已开始一落千丈!”扭头,她故意感叹一声,佯装对谭家的处境很是同情和惋惜。
然而,林玉凤并不相信大姐的这些话,她也不这么认为,她很有见地地分析说:“大姐,做生意,搞企业,从来就有赚有赔,有衰有兴,这是一个千古不变的规律,也是一个人皆共知的真理。你放眼看一看世界,那些具有开拓创新的大实业家们,他们靠的不是某些掌权人的暗中操作或帮忙,而是自己的智慧和才干。”
林玉兰无奈地叹息一声:“妹妹,你太天真了,自从你回国后,你是不是被那个谭在春灌了什么迷药,你说的这些美国理论,在我们这个有着五千年封建史的国度根本就行不通!”
林玉凤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了几步,望着急得满脸是汗的大姐,对自己的观点坚定不移,她说:“人的奋斗是第一位的,若没有个人的奋斗和努力,只靠一些权术,一切都是虚空!”她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的几盆花草,“现在,谭家也许是遇上了一些生意场上常有的困难,可我坚信,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转起来!”
林玉兰似有些万念俱灰,她急风骤雨地奔到妹妹身边,双手一拍:“我的好妹妹哎,你就别傻了,你也不回头想一想,就因为谭林两家是邻居,就因为父亲和那个谭伯年曾经是朋友,他们谭家遇到10次困难,就有我们林家帮过7次。”
林玉凤转过身,望着大姐对她的“如此关心,如此锲而不舍”,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仿佛就在这一瞬,姐妹情变成了一种利益的维系物,只要她拒绝,就没了姐妹情,只要她接受,就姐妹情深。
这是何等的残酷!
这是何等的庸俗!
就算在视一切利益至上的西美,也不过这样极端。试问,这是谁的哲学,谁的名言?
内心里,林玉凤在一次次怒问!
非常时刻,吴家的佣人全身哆嗦着又端上来两杯刚煮好的咖啡。
林玉凤娥眉紧蹙,端起一杯搁在唇边,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愤怒和混乱的思绪,随后,她郑重地说:“是!谭家10次困难,我们林家是帮过7次,可你忘了么,每次我们林家帮过谭家,谭家都没有亏待过我们,你每次从谭家那里拿到的大量的生意订单,该不是顺风飞来的吧?”林玉凤走近大姐,拉起大姐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大姐,做人要知恩图报,生意场上,只有互助,才能共赢,否则,就是今天你看着他破产不救,明天他看着你关门大吉无力相助。”
林玉兰苦笑着摇摇头,说玉凤太幼稚、太善良,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过于同情别人就等于是在拿着刀杀戮自己。总之一句话,她还是坚持妹妹玉凤宁缺勿滥,一定要找个能在这乱世中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林玉凤依旧态度坚决,她发誓说,她宁愿嫁给谭在春吃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累,也绝不嫁给什么军阀或高官!
客厅的气氛骤然紧张,姐妹俩的情势,到了大有今日一谈再不相聚的地步。
可就在这个时候,林玉兰的先生吴君豪回来了。一进入客厅,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快速横扫了一眼两姐妹,走过去看玉凤一脸不悦,面含怒色,就侧身低声问太太林玉兰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惹得两朵花都黯然失色。
林玉兰没有理他,头一扭,颇有怨气。
吴君豪意识到了什么,暗叫不好,急忙冲玉凤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谁惹我们三公主生气了,我一定查出来把他流放沙漠。”
一旁,林玉兰哼了一声,阴沉着脸端起茶几上的咖啡猛饮几口,什么都不说。
林玉凤说:“姐夫,你可回来了,你要说一说你的好夫人,我大姐也太利益至上了,非要让我嫁一个什么军阀,还拿那个袁粗脖打比方。”
吴君豪骤然明白了一切,他暗暗责怪林玉兰有些操之过急,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意识到,若想说服玉凤嫁个军阀或高官,看来是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一旦把林玉凤这张牌出好了,那无论对林家还是吴家,都将财源滚滚,风光八面。
为了不因玉兰的试探和出师不利而引起林玉凤对其大姐的过于敌对和不信任,吴君豪继续玩起了他的表面君子,背后小人。
稍作镇定和调整思绪后,吴君豪故意狠狠地瞪视了夫人林玉兰一眼,然后满面堆笑地望着林玉凤,又是安抚,又是抱歉,他说:“别听你大姐胡说八道,我们三公主从来就视金钱如粪土,怎么会为了金钱和权势去嫁一个什么袁镇辉那样的军阀,这太不尊重人了,这简直就是在开国际玩笑!”
林玉凤苦涩地笑了,怨气终于渐渐趋向烟消云散。
林玉兰侧望着窗外,抿嘴一笑,暗暗为丈夫吴君豪的高超演技叫好、叫绝!
中午时分,林玉兰留妹妹在吴家吃了午饭再走,可林玉凤因了大姐的“特别关爱”,还是笑着推辞说算了,回去后她还要去商贸大厦买衣服,没时间。说完,就匆匆走出一派豪华的庭院深深的吴家,乘车回去。
路上,林玉凤坐在车里,回想着大姐的每一句话,悲从中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她不知道,虽然有了这次严厉的拒绝,但大姐是否还会旧火重燃,继续打她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