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佐跟在皇帝身后走进正殿，看着他走到龙椅前坐下身，轻笑道：“打断皇兄与皇嫂用午膳，臣弟心中实在是不安。”

　　可是弘治却并未看向他，而是将视线落在某处，摆了摆手，道：“无妨，朕已经吃饱了，你这次去后晋皇宫觐见，后晋皇帝可有说什么？”

　　“后晋皇帝说些什么，臣弟猜皇兄应该猜得到八九分了，不过都是那些正朝对使国的陈词滥调，招安罢了，只是……”弘佐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复杂，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弘治抬起眼看他，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让你这样为难？”

　　“只是此次有一件事情特别。”弘佐垂眸迟疑了片刻，才重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道：“此次后晋皇帝有意为他的女儿长安公主选一位乘龙快婿，又听闻皇兄一表人材，有治国安邦之才干，因而对皇兄十分属意，不过后晋皇帝毕竟是正朝天子，自然不能表现得太过主动……可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弘治便打断他，道：“不必多说，朕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朕认为也不必通过和亲的手段去讨好后晋，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弘佐见他如此坚决，倒是一点也不意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是如今楚国对我们虎视眈眈，即使相隔南唐也依旧并不安分，伺机而动，后晋作为正朝，毕竟是有几分威慑力的，若是我们能与后晋联姻……其实是对我们大大有利的，臣弟虽然知道皇兄对皇后一片深情，但也要为国家社稷考虑啊……“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弘治并未立即开口，而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你当初……不是极力反对朕另娶吗？觉得朕娶了沈家二小姐，就是对她的不忠，如今怎么又变了？”

　　弘佐垂眸笑了笑，轻叹了口气，道：“曾经你是王爷，可如今，你却是吴越国的皇上，你所做所想，就不能只为这几人考虑。”

　　“你倒是大义凛然！”弘治一笑，可是语气中却颇有无奈之意。

　　他们相对静默了许久，整个大殿没有一丝声响，静得仿佛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弘治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却变得有些哑然，低声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去国库里挑几分珍稀的玩意儿，带去后晋提亲吧。”

　　这一晚，夜幕黑压压得沉，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头顶压下来似的，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喘不过气儿来。弘治走在寂静的石子路上，每一步都比这一晚的夜还要沉重，而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特意遣散了李庆，独自一人缓缓走在宫中，看着这座冰冷而巍峨的宫殿，只觉得陌生，似乎从自己出生到在这里长大，到出宫封王，再到入主这座宫城，自己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视角看过它。

　　如今真正成了它的主人，才发现，万般自由的代价，却是最沉重的束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因为气温还不足够低，所以落在皮肤上之后，瞬间就化成了小小的一滩水，就像是一颗眼泪落在上面似的。

　　他停下脚步，朝着天上望了许久，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化成水，之后迅速蒸发，他瞬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春华殿的门口，他驻足朝里看，灯火十分暗，看起来像是睡了，原本打算转身离开，可是不自觉地却迈了进去。

　　他还没回过神来，恰好遇上秋棠从里头出来。

　　秋棠看到他还有些意外，匆匆行了个礼，低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她此刻怕是已经睡着了。”

　　弘治收回已经飘远的思绪，朝里望了一眼，点点头，道：“你也下去吧，朕只进去看一眼就走。”

　　“是。”秋棠又行了个礼，退了几步离开了。

　　他才刚走进去，便看到那只猫“喵”得一声从椅子上跳下去，赶忙下意识地竖起食指冲着它“嘘”了一声，而它像是能听得懂人话似的，果然就安安静静地跑到一边了。

　　等到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之后，他才走进去，看到了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她。

　　她似乎已经进入了熟睡，胸口微微地上下起伏，嘴角带着一丝弧度，看起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你还当真是无忧无虑……”弘治低声感叹，笑容中带着些许宠溺，还有一丝丝无奈。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原本那颗躁动的心忽然就安稳了下来，只要她还在，就什么都不会变不是么？就算是迎娶长安公主又如何？不过就是后宫中多了一个人罢了，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一定不会！

　　看着她，弘治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尽管这样的话显得似乎有些自欺欺人。

　　他当然不能像对寻常女子那样对长安公主，如今在他肩上的，除了她之外，还有整个吴越国。

　　曾经他是为了皇权而娶了沈二小姐，却万万没有想到如今还要不得已再次迎娶一个女人到自己身边，终究还是他太过高看自己，认为坐上这个位置之后，就不会再有那些不得已的事情了。

　　还是曾经的自己太过天真。

　　想到这里，忽然有一股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胸口涌动，让他觉得似乎有些呼吸困难，手心发热。

　　他轻轻牵起她搭在身前的手，紧紧握在手心，依然觉得她好像正在渐渐地离自己远去。

　　“茉儿，是朕对不起你……”他轻声呢喃，犹如梦呓，可是没想到，她却缓缓睁开眼睛。

　　“皇上？”

　　弘治一怔，就连握着她的手都僵了僵，惊讶地问：“你怎么醒了？”

　　沈悠然轻笑，但是表情还是格外迷糊，轻声道：“起初我感觉有人握着我的手，还以为是在做梦，没想到真的是你……皇上你怎么来了？”

　　在来的路上，他原本想了许多要对她说的话，可是如今看到她，听她问自己为何深夜前来，却突然说不出来了，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朕……朕只是恰好散步到这里，于是便想着进来看看你，吵醒你了。”他轻声答道，声音格外轻柔。

　　她笑了笑，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大概是因为睡得迷迷糊糊的，她的声音听来也格外软，像是能够融化人心一样，“没有，我也是刚刚睡下不久……皇上为何深夜在外面散步？现在天气凉了，外头更深露重，还是早点歇息的好。”

　　弘治反手握住她的手，点点头答道：“嗯，只是偶尔出来走走，刚才外头好像下雪了。”

　　“真的？！”沈悠然眼前一亮，表情里的困意立马烟消云散，从床上坐起身，道：“真的好久都没有看见雪了，皇上我们一同出去看看吧怎么样？”

　　弘治一皱眉，毫不犹豫地否决道：“不行！你都已经睡到一半了，现在出去吹了冷风容易受风寒，雪今后还会下的，睡吧。”

　　不过从小身在南方的沈悠然对雪有种天然的执念，尽管见他的口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但她依然坚持握着他的手晃了晃，用并不常用的撒娇语气祈求道：“那不一样嘛……今天是初雪诶……”她又想到曾经看过的韩剧里说过，要和爱的人一起看初雪。想到这里，沈悠然不禁觉得脸颊一热，看起来更是多了几分可爱。

　　弘治被她磨的没了办法，只好犹豫了一阵，随后站起身，略带无奈地说：“那只能呆一小会儿，就回来睡觉。”

　　不知怎么的，一瞬间沈悠然好像还在他身上看到了爸爸的影子，以前竟然没发觉，这个男人严肃起来，还是十分可爱又暖心的。

　　弘治走到一旁，指尖滑过梨花木衣架上搭着的格式衣裳，选了其中最厚的一件披风转身走到床前，亲自给刚刚从床上下来穿好鞋的沈悠然披上，又认真细致地将颈间的丝带系好，替她戴上披风上的帽子，全副武装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再次重申：“只能出去一小会儿！”

　　沈悠然格外郑重地点头，道：“嗯！就看一小会儿！”

　　说是初雪，其实只有零星几点，只有将手中的灯笼举高了才能看见，倘若不注意的话，根本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沈悠然站在门前，心里着实失望，心想，这雪下得也太敷衍了吧？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些雪加起来能不能凑一小堆儿。

　　“茉儿为何如此执着于第一场雪？”弘治站在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

　　沈悠然忽然又想起了刚刚那个理论，抽了抽鼻子，说：“我从前听说，如果和爱的人一起看初雪的话，两个人就会长长久久，永远相爱，可是这个……我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初雪……”她的后半句话听起来略带失望。

　　“你说你爱我？”弘治的语调忽然变得极其跳跃。 网红皇后养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