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的确是头一回见杨素芸哭的如此悲伤,而且是真真切切,丝毫看不出假意的悲恸。他的胳膊仿佛不能自控一般向她伸去,将她紧紧搂紧怀中。
这举动杨素芸也微微感到吃惊,她那落满泪珠的面庞贴在他温厚的胸膛上,倒是捂着脸哭得更凶了。
陈深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如此哭泣的妻子,只能抱紧她摸摸她头顶,这一回杨素芸真是伤心极了,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哭到嗓子沙哑的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杨素芸终于勉强止住哭声,她抹了抹婆娑的泪眼,陈深胸前都被自己濡湿了一大片了。
“让你见笑了……”她哽咽着边擦泪边说,“我……”
“行了,别说了。”陈深勾去她新落下的泪珠说,“我信你。”
“……什么?”
“我说,这事儿不用再查了,我信你就是。”
“可……”
杨素芸有点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丈夫,在她印象中陈深深情归深情,温柔归温柔,可一向是个既有原则且理智到冷血地步的人,他居然会……查也不查就无条件相信一个人?
还是一个既有嫌疑毒死他的人。
“有必要这么吃惊吗?”陈深微微一笑说,“你是我夫人,不信你信谁?”
“可……”杨素芸被他这么一说眼泪又蠢蠢欲动了,她只好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语言和情绪,才又挑图道,“可你不怕……错怪好人,放跑元凶吗?”
“无所谓,这些问题对我而言无关紧要,”陈深说着手指穿过妻子那被泪水打湿的鬓发抚上她的脸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果然眼泪又滚了下来,杨素芸咬了咬唇,哽咽着道:“你……你怎么变傻了呀!”
“非要回答的话,那只能说怪你了。”陈深莞尔道,“你服不服?”
杨素芸没有回答,而是伸手穿过陈深胳膊下环抱住了他宽大的肩背,整个脑袋都埋在他怀里,只能叫男人看见她油光光的头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吧?过去无论是何种亲昵的时刻,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她的确都是被动承受着别人的热情。
陈深又将胳膊上力道加紧几分,突然觉着他俩真像两个同病相怜的倒霉蛋抱头痛哭,又感动又想笑。
等杨素芸的情绪真正平静下来后,夜幕也快降临了。陈深看着杨素芸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咕咕咕的声响。
毫无疑问那是从杨素芸肚子里传出来的。
她早晨遭遇了钱万军,昏到晌午过后才醒来,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去走访调查,算起来也有半日没进食了。
“先去吃点东西,”陈深说着搂着妻子穿过破败的厅堂进了厨房。杨素芸虽说早已听说情况,但一看到厨房里的模样又忍不住心肝疼得直抽抽。
诚如陈深所言,钱万军应该是煽动另外两人洗劫了家里,翻开每一个门窗打开每一个柜子,把能带走的值钱物件全带走了。不过钱万军会跑,那至少说明他掳走了绝大多数东西,其他人也许只是小偷小摸,毕竟他们也抢不过穷凶极恶的钱万军。
杨素芸的视线扫过或洞开或破裂的橱柜,看到被打破之后白花花大米撒了一地的米缸后实在忍不住,咬着牙骂道:“这姓钱的简直不是人!”
“你不知道吧,”陈深一边走上前找吃的一边说,“过去我跟这姓钱的,被村里人合称村头二霸。”
“可……可你又没有做过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是啊,我根本不与村里人来往,更别说起摩擦了。”陈深掏出两个土豆转身苦笑说,“但事实就是这样。”
“真是疯了。”杨素芸小声骂了一句,也动手去翻找了一番,倒是发现蔬菜大都逃过了一劫,其余类似肉类鸡蛋之类钱万军带不走的都砸碎了。
可大冬天的本来也没什么蔬菜可吃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素芸绞尽脑汁也只能干炒了辣椒土豆丝儿,弄了晚咸菜汤,再把没有接触到地面的干净米粒搜集起来煮了,倒也不至于饿着。
没有桌子两人只能站在炉灶边就地吃了,这么憋屈的情况下杨素芸吃着饭又是实在忍不住,加上陈深一直沉默不语,她便开口问了:
“相公,你对这个钱万军了解多少?他们家那个样子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你指哪方面?”陈深抬头瞥了眼妻子问。
“首先……为什么钱万军常年不在家?他难道不担心媳妇儿么?”
“全村人都知道他天天打媳妇儿,你说呢。”
“不我是说……难道他们刚成亲时就就这样吗?”
“那我真没法知道。”
杨素芸叹了口气,又问:“那他总不在家,是在外边讨生活么?”
“我也从未去刻意打听,”陈深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听说,他是混道上的。”
“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还要在村子里娶亲呢?这样的人不愁没有女人吧。他也没有亲戚同住催婚。”
“你很懂啊。”陈深看着杨素芸似笑非笑道,“虽然说的没错。”
“相公你也……很懂。”杨素芸弯弯嘴角说,“我只是想不通,他们夫妇俩都太……”
陈深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碗里本就不多的米饭,放下碗筷两手交叉在胸前说:“你来村里时日毕竟少,哪怕是和我一样,也不至于敢挡在狗跟前挨他踢。”
“……怎么说?难道那钱万军,杀过人?”
陈深似乎是稍微花了点时间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子说:“两年前,他老父摔伤他不去救治,反而扔着不管趁机将人饿死,这事儿你没听说?”
杨素芸当真从未听过如此灭绝人伦的事情,瞪着眼睛摇摇头,于是陈深继续说:“那之后他家里只有一个人,我并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出去混的,但至少那时他在家呆的时间比现在多。”
“然后呢?”
“然后他就买了个媳妇儿。”
“张……张秀儿?”
“嗯,”陈深说着眼神黯了一些,“听闻她当时也就十六岁。”
杨素芸心里一紧,抿了抿唇才低声道:“原来她年纪这么小,看着像年近三十了。不过……他们俩没有孩子吗?”
“有,”陈深点头肯定,“但是死了。”
“怎……怎么死的?”
“传闻是姓钱的将孩子放在屋里,九数寒天门窗洞开,活活冻死的。”
“……”杨素芸不禁打了个寒蝉,又问,“是因为这个……钱万军才开始打人的么?”
“不,村里不少人见过他在外头打他大肚子的老婆。”
杨素芸深吸一口气,这种事这种夫妇她不是没听说过,可听过了不代表她就对这种事无动于衷,习以为常了。
“那……张秀儿应该有试过逃走吧?”
“是啊,有一次被抓回来之后打断了几根肋骨。”陈深说话时与其毫无起伏,“钱万军打听道张秀儿曾藏在一个鳏夫家里,当晚就操着斧头上门把人砍死了。”
“……砍死了??”
“嗯。村里流传几种说法,有人说是几下砍破脑袋,有人说砍了四十多下,有人说一下毙命,这我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里杨素芸已经开始忍不住瑟瑟发抖了,陈深轻叹一声说:“所以当时我听说钱万军去家里了,一瞬间想过你可能已经……完了。”
“难……难道没人报官?”杨素芸发着抖问。
陈深的视线飘向别处,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弧度说:“这村子有多偏你心里也有数,连村民都清楚县里衙门官差整日里混吃等死指望不了,如此闭塞的山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是你你敢冒着被那种人报复的风险去报官吗?”
没错,是这样。杨素芸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真是被故事吓傻了,明明她当初嫁进来之前就稍微了解过平家村的情况,早就知道这是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好地方”。
冷静了一会儿之后,杨素芸才重又开口道:“看张秀儿家里的情况,她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想必钱万军即使在外边得了银钱也不会往家带的。”
陈深眯着眼瞧着她问:“难道你……开始可怜她了?”
“泥菩萨拿什么可怜别人,”杨素芸看着地上的残渣说,“我只是有点好奇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村里人时常救济她吧。”陈深抱着胳膊走到屋子中间背对着杨素芸说。
杨素芸已经认得他这个动作这个姿态了,一旦陈深抱着胳膊还背对他,那十有八九就是他心虚。
“你救济过吗?”杨素芸的声音响起在这样的屋里突然格外清冷。
陈深沉默了一段时间,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一段不算长的静默在杨素芸看来,已经说明了很多。
“没有。”陈深仍旧背对着他口气冷硬地回道。
杨素芸勉强自己露出了个状似轻松的笑容说:“我见你知道不少,以为……”
陈深突然转过身来拔高了声调说:“这样的地方,方才那几件事都足够震惊全村,讨论三天三夜了不是吗?”
杨素芸嘴角扭了扭,然后点点头仍旧笑道:“可不是嘛,咱们别谈天了,一起把屋子里收拾了吧,我一个人真的不行。”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