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芸心里一咯噔。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没把梦中那青年认成别人,那就是陈深无疑。那是年轻了许多岁,还是个翩翩青年的陈深,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她之所以对他的面容印象如此之深,不仅仅是因为惊鸿一瞥,更加因为他浑身浴血,手提人头,肩扛长刀,双眼泛红,见人就杀。
她记住他,是因为他那时正在杀自己的路上。
怎么会把那样的刽子手杀人魔梦成一个温柔漂亮的青年?杨素芸使劲儿甩甩头,一直不敢抬头直视丈夫。
“你怎么了?”陈深低头凑近她问,“不舒服?做噩梦了?”
“不,没有。”杨素芸努力冷静下来摇头,又抬头问道,“你的伤怎么样?处理了吗?”
“嗯,这里药材很多,不用担心我。”
杨素芸伸手轻轻抚过男人侧脸,她脑中闪过更加年轻的他,囔囔说了声:“瘦了好多,你本来就够瘦了……”
“你不在,是这样。”陈深无力地勾勾嘴角,没有多说。
杨素芸凑近她跟前,捧着他的脸问:“这次你进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陈深默默咬紧牙,头垂得更低了。
这肯定是出事儿了呀!而且应该和被人追杀又是另一码事,否则他也不至于现在才开始显现情绪。
但这两件事之间,应该或多或少有些联系。
这些都是压根素芸的猜测,她担忧地看着垂首垂眸且沉默不语的陈深,心渐渐掉到了嗓子眼。
似乎是经过了好一番内心纠结之后,陈深伸手握住了杨素芸贴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杨素芸发觉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深哥……你……”
话到一半,陈深抬起头俩,眼里一片通红,干裂的嘴唇抖了又抖,才低声道:“母亲已经过世了一年多……我才知道。”
杨素芸确认了一遍自己没听错,然后微微张大了嘴。
就在她震惊的时候,陈深那早已摇摇欲坠的脑袋突然重重埋在她肩头,大手紧紧握住她纤细的胳膊,捏得生疼。
心疼揪紧了杨素芸本来疑虑重重的心,她伸出双臂抱住了男人微颤的宽大双肩,心想她当真是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欲绝的模样。
或者用伤心欲绝来形容都太浅薄了,只有一件事是她可以确定的。
他现在很脆弱。
虽然男人极力压抑了,可破碎低沉的呜咽还是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杨素芸努力将胳膊收紧,然后略惊讶地发现,男人这般高壮的臂膀,居然也是可以被她抱在怀中的。
就在陈深埋在她怀中低泣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抱着男人望着窗外,想着他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父亲又是什么样的人。母亲的逝世他为什么隔了一年多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陪在母亲身边,父亲又去哪儿了?
他的过去是怎样?就在他屠戮她的家族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官二代,过着锦衣玉食,不知疾苦的富足生活,还被惯得没心没肺,狂妄不堪,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她自然对他改观许多,甚至可以说成见全都推翻了,可他的出身,父母亲族还是一团迷。
也许等他冷静下来会说?杨素芸抱着这么有点希望想着。
陈深到底是个硬汉子,虽然悲痛却也没有沉浸其中,没多久他就悄悄抹了泪水抬起头来,眼睛还微肿通红。
“还好吗?”杨素芸问着温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痕,陈深无力地笑了笑说:“还能如何,就那样。”
“我……”
“你不必说什么,”陈深扶住她的肩虚弱地笑笑说,“我明白。”
杨素芸舔了舔嘴唇,纠结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了:“我能问问……你之前说要去办事,就是去确认你母亲的情况吗?”
“嗯。”
“如果你母亲安然无恙……你会接来一起同住吗?”
“会吧。”
“那还真不错,可惜……”
她还是很想问,那你爹呢!
当然她忍住了。
“深哥,你听我说。”杨素芸凑到他跟前柔声道,“咱们趁着夜色,先回家去,给这家人留个字条来日再来送钱,你需要休息,”
“不行,”陈深拒绝得干脆,“你还在高烧,伤口有溃烂的迹象,我的手法毕竟不如真正的大夫,你必须……”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门口传来吱哑一声。
陈深和杨素芸齐齐瞪大眼,接着男人就站了起来。门口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个老人和年轻男人。
那定是靳氏父子无疑了。
陈深和杨素芸面面相觑,突然门外就安静了下来,看来靳氏父子发现屋内异常了。应该是陈深用了他们的东西却没有收拾。
接着那个年轻男人小声说了句什么,陈深转身面对着门口,强作冷静,两手却紧紧绞在一起。
接着,一个男人的脑袋谨慎地从门外探了进来。
果然是靳长则。
靳长则一见陈深,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走进屋里一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你……你们……”
接着他的父亲靳老大夫也跟着进了屋,他的表情比他儿子更夸张。
“我……我们有麻烦!”杨素芸在床上努力探出身体说,“我们都受伤了所以……”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素芸需要治疗。”陈深借了话,回头看了一眼杨素芸说,“她是血太多,还在高烧,再不救她就真的来不及了,所以……所以我只能闯入你们家中……”
杨素芸从未见过陈深如此局促,她总以为他无所不能,总是从容。
“这叫什么话!”靳老大夫先喊了起来,“为了治疗你们就能私闯民宅??那这样的话大夫也不要了,每间药方都敞开门等着病人自己来就行了!”
“我先给二位赔罪了,”陈深上前拱手弯腰低了头说,“我知道现在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可内子的确危在旦夕,别处都没有这里的条件,我只能……”
“别说了!”靳老大夫怒不可遏,大手一挥说,“你们马上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这样的闯入者,任何理由都不行!我不仅要让你们离开,还要报官!别以为你是什么‘村头一霸’我就怕你了!快走!”
靳长则凑到父亲耳边小声劝了居:“爹,先治了人再说吧。”接着靳老大夫就挑起眉怒道:“怎么着,你还胳膊肘往外拐??这两个人不请自来就无异于小偷!我不会给小偷治病!”
突然,陈深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包括靳老大夫都目瞪口呆。
“擅闯宅邸之事,晚生在这里赔罪。”陈深说着磕了个头说,“还请二人大人有大量,救救内子,她就快死了。”
杨素芸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自己快死了什么的根本触动不到她半分,但是这个跪着的男人就让她瞬间心碎。
她挣扎从床上起来,下床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陈深赶忙直起身转过头去,杨素芸已经手脚并用来到了他身边。
“你起来。”她蹲着身抱着他的胳膊说,“起来,咱们回家,取了钱来,双倍还给你他们,我给他们磕头赔罪。”
“你们不必如此,”靳长则突然开口说,“先躺下,我来治。”
“正清,你……”
不等父亲说完,靳长则就上前来和杨素芸一道将陈深从地上拉了起来,虽然杨素芸看不清,但她确定陈深此刻脸色肯定很差。
“好好好,随你便!”靳老大夫挺着腰忿忿道,“要治你治,休想要我帮忙!”
靳长则莞尔道:“放心吧爹,您刚回来,当然要去休息了,其他我来办就好。”
靳老大夫默默看了儿子片刻,叹了口气说:“你这脾气,迟早害死你。”说完他便负气转身离开。
“你先躺着吧,”靳长则指了指床对杨素芸道,“接下来得请你丈夫帮忙,毕竟……授受不亲。”
“嗯,明白了。”陈深点点头,转身把妻子扶着上了床躺下。靳长则检查了一下陈深给杨素芸用了什么药物,虽然没用错,但都是些止血清洁的药物,如果杨素芸的外伤真像陈深说的那么严重,这些处理的确是远远不够的。
“你确定伤口清理干净了吗?”检查完了之后他回头问陈深,陈深点点头说:“用干净的温水洗过伤口了,但……”
“我知道,你能做的很有限。”靳长则打断他说,“但至少没做错,之后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问什么务必如实回答,毕竟我不能直视你夫人的伤口。”
“嗯。”
于是在靳长则的指挥下,陈深拿了药物重新给杨素芸清理伤口,上药敷淤,老实说这样折腾杨素芸也是疼得很,但她始终都咬紧嘴唇连哼哼都没发出来,加上高烧不断神智不那么清醒,倒也不是特别难忍。
终于忙活完之后,屋里又多了几盆混着血迹的污水,靳长则特别想问到底是怎么受的这伤,但是看看陈深,他又忍住了。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