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也就是杨素芸和张秀儿对视的那一瞬间，两人的视线撞出了仇人相见的激烈火花。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
接着张秀儿脸上就淌下了泪水。
那悲戚的模样连杨素芸都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你怎么了？”杨素芸生硬地问，她俩就隔着一道篱笆墙，张秀儿突然就冲着她跪了下来。
杨素芸差点儿就伸出手去抚她了。
“你这是干什么？”杨素芸皱着眉问，“还嫌误会不够多吗？”
张秀儿连连摇头，哽咽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只想求姐姐帮个忙……”
“别，”杨素芸伸出一只手做拒绝状说，“我比你小，辈分不能乱。”
张秀儿又擦了擦眼泪，仍旧用哭腔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求你……让我见见陈大哥吧……”
“你先说事儿，”杨素芸抱着胳膊俯视着她不为所动，“然后我再考虑你的请求。”
“我……”张秀儿眼中闪过一丝怨愤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她很快又恢复先前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哽咽着哀求：“我一个人真的怕得不行……根本不敢回家……”
“那你到底说不说？”
见杨素芸果真丝毫也没有开门的意思，张秀儿才瘫坐下去，垂着头说：“我家里……出事儿了……”
“你家不是早出事儿了吗？”杨素芸的语调仍然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但是这次……这次……”
“难不成你男人死了？”
张秀儿浑身一震，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定定望着杨素芸。
“对……”她颤抖着吐出几个字节说，“他……他突然……就死了……”
杨素芸咬着唇开始思忖起来。
“杨……妹妹，妹妹我求你了……我只能求你们了……”张秀儿扒着门框哀求，“我知道你不愿意惊动别人，我也不愿意啊，而且偌大一个村，人人都嫌弃老钱，我也不好叨扰别人……所以……所以……求你了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杨素芸低下头，活泛的眼珠子转了一转，才抬头道：“罢了，你先进来吧。”
“谢谢你……谢谢你……”张秀儿往地上连连磕头，那额头捣得杨素芸一瞬间都生出了怜悯之情。
杨素芸将她拽了起来，张秀儿哭哭啼啼地走进院子里，才站直了身子就跌跌撞撞直接往院子另一侧去。方才陈深打铁的叮咚声一直不绝于耳，她也不傻。
杨素芸忍住脾气快走几步跟上，倒想悄悄张秀儿想做什么妖。
蓬头垢面的张秀儿吸着鼻子走上前去，彼时陈深还在自己的小作坊里敲敲打打，看扬起颇为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张秀儿已经抽抽搭搭走到自己跟前。
“陈……陈大哥……”张秀儿擦着脸小声哼哼，“我……有事求你……”
突然听到张秀儿的声音，陈深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还有点懵，他看看张秀儿又看看杨素芸，甚是不解。
“她……”杨素芸张了张嘴，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她家里出了事儿，死了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
“所以你就把她带过来了是吧。”陈深直起身说道，与其十分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杨素芸还是有那么点儿慌。
“陈大哥，我求求你了！”张秀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才来求你的！想来想去，实在是没有别人愿意帮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愿意帮你了？这个想法在陈深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忍住了没有直接说出来。
“死了人？”陈深放下家伙边擦手边漫不经心道，“你男人死了？”
“对……”她抽抽搭搭地说，“他……他死得好惨……”
“怎么掺了？”
张秀儿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咬着牙使劲儿摇摇头。
“不能说？”
陈深问完之后，抬眸瞧了一眼杨素芸。
“我……我……”张秀儿挤出两个字，又捂着脸哭泣起来。
到底有多惨啊？杨素芸看着她的样子也忍不住猜想道，难以名状的惨状是被凌迟了吗？“那我能怎么做，”陈深两手叉腰俯视着张秀儿问，“你想让我怎么样？”
张秀儿抹了一把泪水说：“我……我不敢提什么要求，至少……能不能帮我把他……把他放好……我实在……”
说着她的泪水涌得更凶了，哭的浑身抽搐，几乎趴在了地上，看起来真的十分凄惨。就算她是演的，那杨素芸也认了，她的确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三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各自无语或是抽泣，一时气氛有点儿僵硬。
直到陈深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用询问的视线瞧着杨素芸。
杨素芸被这么一看也有点措手不及，这问题居然抛到她这儿来了？
于是她也低下头，沉默不语。
紧接着地上的张秀儿突然身体一歪，趴倒在地上。陈深上前走了两步止住了动作，还是杨素芸上前将她翻过来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昏倒了。
只不过杨素芸严重怀疑她是装的。
“怎么办？”杨素芸一手枕着张秀儿的脑袋抬头问。
陈深啧了一声，也蹲下身来翻开眼皮，掐了掐人中，但张秀儿就是不醒，他只好又站起身说：“先把她弄进屋吧。”
于是杨素芸两手拖着张秀儿腋下，让她面朝上把她拖进屋，陈深一根手指头也不肯来搭，她只能这么干了。
进屋后陈深终于肯帮忙了，两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张秀儿放在长凳上。
然后还是老问题。
“怎么办？”杨素芸又问。
“该干嘛干嘛去。”陈深拍了拍手说，“我饿了，咱们早点吃晚饭吧。”
“好……好吧。”
杨素芸回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仰面躺着的张秀儿，还是进了厨房。
陈深坐在桌边翘起了二郎腿，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弧度看着平躺着的张秀儿。果然没过多久她就“悠悠醒转”，那水汪汪的眼睛转了几转视线落在他身上。
“陈大哥……”她可怜兮兮地唤他，“你……你真是好心……”
“是素芸把你抬进来的。”陈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要谢就谢她。”
张秀儿脸上尴尬地抽了抽，还是努力挤出笑容说：“你们都是好人……可我……可我往后怎么办呢……”
“那我可爱莫能助。”陈深抱着胳膊摇摇头说。
“陈大哥，”张秀儿扶着椅子坐了起来哀怨地瞧着她说，“我……我对你什么也不敢奢求，哪怕我记着当初你我刚见面时你是怎样一副光景，如今提这件事倒又显得我是我逼你了，可我实在是寒心！家里那副样子，难道你要我回去等死吗！”
陈深嘴角那抹浅弧终于消失了。
虽说她对张秀儿没有好感，但也必须承认，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她的处境确实可以逼死一个弱女子。如果是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杨素芸怕也是得哭上好一阵不知所措。
虽然他刚才一直都是幸灾乐祸的模样，但要真叫他强硬地把张秀儿轰出家门，逼上绝路，他仍旧是做不出来。
他一向不屑道义之说，但也不代表他狼心狗肺，绝情绝义。
见陈深沉默，张秀儿立马从椅子上起来跌跌撞撞来到陈深跟前又跪了下来。
“算我求你了……”张秀儿哭着摇着脑袋说，“就陪我回去看一看……我真的没办法了……”
这时杨素芸端着第一盘菜走出了厨房，正看见张秀儿跪在了陈深跟前，立时呆住了。
陈深咬了咬牙，站了起来，扭头对妻子道：“你且做好饭菜，在家等着，我去去就来。”
“……相公！”
杨素芸欲言又止，张秀儿低着头撇过脸看着地面，陈深绷紧了脸。
良久后，杨素芸才吐出一个字：“好……你快些回来，这种天气饭菜凉了就不好办了。”
“我知道，”陈深伸手为她撩起一抹掉下来的碎发说，“很快回来。”
张秀儿恨恨地瞧着陈深的动作，等男人放下手转过身她又迅速收回视线，擦起了眼泪。
“走吧，”陈深拎起外套说，“去看看。”
“好……！好的！”张秀儿喜出望外，使劲儿抹着眼角站了起来，“多谢你！这份恩情我一定不会忘的！”
陈深翻了个白眼，什么也没说边套着外套出了门。张秀儿急忙跟上，临走了还在门口扭头望了眼杨素芸，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杨素芸也不想去纠结她这么一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心里乱的很，虽然陈深都吩咐了，可她还是没有心情做饭。
虽说她是有静观其变的意思，但看到丈夫真被张秀儿带走了，不安还是迅速占据了她的心灵。
他们能去做什么呢？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陈深看样子对张秀儿极其嫌弃，而且之前对前来哀求的她也出言不逊，想必对她并没有太多兴趣。
也许就是去看看张秀儿家里的情况，帮着她收拾一下尸体吧。
那然后呢？
不知为何，杨素芸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宽慰自己都没有用，那种强烈的不安怎么也无法抹去。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