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降临，陈深和张秀儿一前一后在田埂上走着，远处传来的乌鸦嘶叫声显得私下里的气氛多多少少有点儿荒凉，陈深望着不远处越来越接近的钱万军的颇寨子，心头升起一种越来越强烈，却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既然他认得路，自然也不需要张秀儿带头，女人一直低头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两人无话。如此沉默着陈深来到了钱万军家宅门口，院门虚掩着，陈深在门口顿住了脚步，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直感，是他在过去刀尖上过活的多年经验中累计出来的，接近于野兽般的警惕和直觉，不需要说明理由，他在门口就察觉到了不对。

　　于是他嗅了嗅弥漫在鼻尖的气息，闻到了那么一丝冰凉的，不详的味道。

　　死亡，尸体，骸骨。

　　陈深脑子里闪过这些意向，张秀儿见他停在门口迟迟不动，怯怯地问了句：“怎么了陈大哥？”陈深扭头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时他也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一边继续嗅着越来越浓的诡异气息，一边接近房门，果然，就在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好歹陈深也是见识过各种猎奇现场的，还能稳得住，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张秀儿畏畏缩缩躲在门口，满脸恐慌，看样子是压根不打算进来。

　　陈深稳住心神，继续往里走。

　　很快他又嗅到了别的气味，这是一种奇特的香气，是煮熟了的肉类的香气。

　　非要说是香也不太洽淡，就是熟肉都有的气味。

　　陈深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他循着越来越强的气味一路走进厨房。

　　厨房里都是湿柴火强行点燃后冒出来的烟雾，虽然还不至于阻碍视线，但莫名让人感到烦躁。陈深慢慢靠近那口冒着白烟的大锅，肉味就是从这里头不断冒出来的。

　　然后他揭开了锅盖。

　　张秀儿抱着胳膊蹲在门口。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怕还是不怕，翻来覆去思考了许久，终究还是怕多一点吧。

　　毕竟她动手的时候是情绪极其激动亢奋的，等那股子劲儿一过去，她会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胆子还是那么小。

　　听到陈深的脚步声比她想的要快，她忐忑不安地站起来，演都不用演，脸上的神态可以说是足够逼真了。

　　陈深又两手叉腰，扭头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叹口气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天晚上……”张秀儿说着又抽噎起来，“我猜可能是……因为我昨晚没有睡在房里，我怕我睡在他身边，他还回答我，他以前就干出这种事，所以我一晚上都在客厅里裹着毯子睡的，结果……我早上起来就去找吃的了。陈大哥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家里真的一点粮食都没有了，我只好去跟王婶子借了点东西，如果我不弄点儿食物进屋，又要挨一顿好骂，所以中午才回到家中准备做饭……”

　　“然后你就看到了？”

　　“对……”说到这里张秀儿浑身又抖了起来，“我当时就见厨房里不对，一股肉香，还浓烟滚滚……我还心想，家里怎么还有人能做饭呢？当时我就挺害怕的，后来我一想……这是不是说明我进屋前，那个凶手可能……可能正在……”

　　“添柴加火？有可能。”

　　张秀儿倒吸一口冷气，又瑟瑟发抖起来。

　　叙事顺序逻辑严谨没有任何混乱，还用上了好几个形容词，但凶手在描述中的行为还是十分古怪，难以理解。此外现场地板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呕吐物，并且因为尸体存留的部分都被煮开了，无法判断大致死亡时间。陈深不动声色地盯着垂眸发抖的张秀儿，突然打心眼里感到一股寒意。

　　说真的看着她从始至终的表现挑不出什么纰漏，陈深也无甚表示，直到张秀儿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了，陈深才转头往院子外走去。

　　张秀儿赶紧缩着肩膀跟上，两人一起来到院子外站好，陈深的面色已然是柔和很多。

　　也许是他直到自己已经受了太多惊吓，所以也变得温柔起来了吧。张秀儿如此想着，心头不由得甜蜜起来。

　　“我记得，你是被买到这村里来的呃？”

　　陈深这话问得挺突兀，张秀儿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就老实点点头说：“是啊，全村都知道。”

　　“那你还记得童年时的家里人吗？”

　　虽然陈深的神情语调很温柔，但张秀儿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陈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反问。

　　“出了这种事，你最好回去找你的家人。”陈深微笑着答，“没准我也可以帮忙。”

　　这话听得张秀儿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虽然不完全算是，但也可以说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我……我过去……家里是开药房的。”张秀儿通红着脸说，“我只记得一点点儿了。”

　　“那这么说，你被拐走时还很小？”

　　“是啊，”张秀儿眉间染上了几分哀愁说，“可能……就四五岁吧，小到我都记不清具体年龄了。”

　　“是嘛，”陈深莞尔道，“那这么说，你对来平家村之前的事，完全没映像了？”

　　“嗯……只记得一点点，都是待在屋里，依稀记得是个挺大的宅子，但是别的就记不清了。”

　　“看来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啊。”陈深笑着点点头说，张秀儿脸更红了，撩了下耳边碎发小声说：“现在不过是个粗野村妇罢了。”

　　接着抬头望向陈深的她就突然有种怪异感，总觉着现在的陈深太亲切，话太多了。可他这样的表现又让她禁不住的欣喜，总想多相处一会儿，更没有理由有什么意见。

　　所以那一丝丝的怀疑只是一掠而过而已，可能她自己都没有留意。

　　“那……怎么办呢现在？”张秀儿又一脸焦躁问，“咱们先……先把那些……尸体埋了吧？”

　　“埋了？怎么能埋了呢？”陈深抱着胳膊皱眉道，“我们应当立马将村长请来，最好马上把官府也叫来，现场保护好他们才能更快破案啊。”

　　张秀儿眼神闪烁了一下，走近了两步，靠近陈深跟前低声道：“陈大哥……应该很清楚这里官府是什么德行吧，下至里正，上至州府，压根就没有一个当官的把我们这些小民的事放在眼里，加上我家那个……本就不是好东西，就算去查大概也只会查处过死不足惜的结论来，你这样费尽心思为他们提供证据……真的有用吗？还是……陈大哥你只是在说笑？”

　　这女人……陈深微微眯起眼俯视着她，张秀儿倒是仰着头直面他的目光，眼睛里尽是无辜。

　　“那你也得把村长叫来。”陈深坚持道，“这样的大事，这小村子里是无论如何瞒不住的，你想瞒住吗？”

　　“不能瞒住吗？”张秀儿的口气有点儿期待。

　　“就算我们处理掉了尸体不留痕迹，钱万军断了腿的事儿也全村皆知，失踪还是可疑，你要如何解释？”

　　张秀儿咬咬牙说：“钱万军曾经说过，他在城里有好些兄弟哥们，一段时间不见他就会把他接走，我……”

　　“算了，你想如何就如何吧，我管得太多了，”陈深摆摆手说，“总之你去找村长吧，我得回去了。”

　　“别！”张秀儿一把抱住他胳膊哭道，“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我也不敢去找村长！我真的害怕！”

　　这会儿害怕了？陈深忍不住想冷笑，刚才是谁脸红耳赤，还振振有词的。

　　“那你想要我如何？”陈深甩开她的手说，“留在这里陪你？”

　　“我……我知道你急着回去见你娘子。”张秀儿吸了吸鼻子说，“我只求你帮我做一件事，否则……否则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要跟着你！”

　　陈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快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把尸体从锅里弄出来，我实在受不了这股味道了。”

　　陈深咬了咬嘴唇看了张秀儿好一会儿，终于败给她了。

　　“行，行。”陈深吐出一口气说，“你待在此地别动。”

　　张秀儿乖巧地点点头，陈深转身过去，进屋前考虑过可能被人目击到不太合适的画面的可能性，但又转念一想，钱万军夫妇俩在村里都是无亲无故的，男人又极其讨人嫌，除了这种烂事，谁还会靠近呢？还是赶紧完事了走人比较好。

　　于是他重新走进厨房，把窗户全都打开，然后皱眉看了看大锅子。

　　本来就没必要太上心，只要弄出锅就行了，别的可不管，赶快完事赶快走人。

　　他这么想着两手握住锅子的两个柄将它抬了起来，这满满的锅子真是异常地沉重，陈深也费了些劲儿才把锅子搬出来，然后顺手那么一倒。

　　哗啦一声锅里头的肉块和浑浊的汤水都撒在了地板上，陈设看着滚落一地的残骸，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头少了什么。

　　于是他蹲下身去凑近了些，刚刚打算仔细辨认一下，就听到门口脚步声。

　　哗一下门帘就被掀开，陈深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抬头就见着了王婶子的脸。

　　她压根没想放慢脚步，进来之后脚尖就踹到了一个东西。

　　哪怕其他部分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那人的脑袋她也是能一眼看清的。

　　然后陈深就听到了他这辈子听过的最震撼人心的尖叫声。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