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陈深问话时心中已然有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

　　“薛家祖坟。”薛崇简简明扼要地做了回答。

　　陈深眯着眼望着他，有那么一瞬希望他不要再继续说了。

　　见陈深不言语，薛崇简自顾自往前走道：“你不是要找公主么，前面就是了。”

　　陈深咬着牙跟了上去，他什么也不想说，甚至不是很想往前走。

　　薛崇简带着陈深来到一座山包前，草坡下是一座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坟茔，陈深定睛一看墓碑，发现这就是薛绍的墓。

　　陈深揪紧眉头站在薛绍墓前，脑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不愿正视。

　　“我若是不说，不可能会有人知道，”薛崇简说着顿了顿说，“太平公主的陵墓怕是会变成后世难解之谜吧。”

　　“你……的意思是，”陈深咽了口唾沫说，“公主她……葬在这里？”

　　“其实你早该认识到了不是吗？”薛崇简的眼里是一片死寂，“这就是……她的愿望。”

　　“什么愿望？？去死吗！”陈深陡然拔高了音调吼道，“你是想告诉我她自己不想活了吗？？”

　　“事败之前自然不可能有如此想法，”薛崇简在墓前蹲下身说，“可你也应该知道，她本来在山中藏得很好，后来是她自己主动回府的。”

　　陈深嘴角抽了抽，他当然知道这是事实。

　　“我以为你很了解她，听说这种事之后难道还怀抱希望吗？”薛崇简冷笑医生说，“你不会真的希望她现在还活着吧？”

　　陈深实在忍无可忍，上前去就揪起薛崇简的衣领怒道：“是她亲口说的！风头过了回京寻她，她一定会等！”

　　薛崇简也不反抗也不动手，只是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容说：“她自己累了，可她希望你活下去，现在，她的愿望不正实现了吗？”

　　陈深咬牙咬得牙关疼，虽然他现在仍然不能接受事实，可面对这样的薛崇简他愣是憋不出下一句话，僵持了片刻，他也只能狠狠一推松开他。

　　薛崇简松了松衣领，轻咳了两声继续说：“其实不只是你，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已经是理想了。名分荣耀之类对她而言早已是身外之物，和我父亲合葬一处，也算得偿所愿吧。”

　　对，这都是事实，可陈深就是无法接受这所谓的最终真相，道理都明明白白地摆着，他的脑子却像无法运作一样，至今转不过这个弯。

　　“你冷静冷静吧，”薛崇简退到一边说，“我能做的都做了，今后你也别去公主府了，皇上优哉游哉地抄家，不知道能抄到猴年马月去。”

　　说完陈深耳边就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自然他无心理会，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到了地上都没有自觉，许久许久过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颓废地坐在墓前，眼眶又酸又涨，眨眨眼便淌下行一行泪。

　　怎么会这样……不该啊。

　　这个问题迟钝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与其说是问题，倒不如说是感慨。

　　时至如今，她还能鲜明地记起当时他偷偷潜入山中探望她时，她拽着他的胳膊迫切地告诉他先躲躲风头，过个一年半载，她也只能等他来和他相依为命了。

　　他真的以为，她的确是打算重新开始的。

　　现在要他理解这一年多经历的事全都是因为一场骗局，还要理解这其中的善意和深意，就是为了成全这世上他最亲近的血亲自寻死路，他做不到。

　　他曾经想象过许多次接到李令月之后的事，最差的情况顶多就是找不到人，而不是直接得知死讯。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年半多完全就是个笑话，正是自己如此愚蠢被骗离开，那个人才会选择赴死。

　　他使劲儿抹掉脸上那一抹残泪，望着只镌刻着薛绍一人姓名的墓碑，现在才勉强接受了他筹备了一年半载要见的人，现在就躺在他脚下冰冷的泥土中。

　　然后呢，他不知道，人生仿佛就此空白，完全失去意义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墓前坐了多久，等他想起抬头看天色的时候，略惊讶地发现现在居然是已经快傍晚了。

　　一整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

　　但是陈深不想起身，因为想不到起身之后该做什么。

　　可以的话他想在这里坐到不想坐为止。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感到了脖颈后传来一丝凉意。

　　虽然他一直沉浸在情绪中无法自拔，但几乎刻进身体本能的警觉，还是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岿然不动，全靠感觉判断背后，那手持利刃之人正一步步接近他背后。

　　然后——

　　瞄准他脖颈的利刃破空划过，陈深应着那锐利的风声扳下腰，让那利刃贴着他鼻端划过，然后旋身一个翻滚离远了开去。

　　那个一刀砍空的人还微微趔趄了一下，这回陈深看明白了。

　　竟然有五个人准备包抄他。

　　袭击者的衣饰虽然统一，但都是黑衣且毫无特点，还真看不出什么来头。

　　他慢慢站起身，对面那五个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个个面目狰狞，高举武器冲了过来。

　　*

　　洗干净了三口大锅，杨素芸已经累的腰都快起不来了。在娘家不似在自己家，干起活来一点儿也不敢马虎，就算杨母惯着她，那有的是眼睛虎视眈眈等着找她的茬儿。

　　所以她刷一个锅子花费的时间就相当于她过去刷三个，接着她就听到门口二弟的老婆刘氏在门口跟某人不满道：“这动作也太慢了，一口锅就洗那么久，得浪费多少水，我大着肚子也没动作慢成这样。”

　　之前也是她不满杨素芸干活太随便，说她洗的碗筷摸起来都是油腻腻的。

　　虽然杨素芸也早料到，但现在一个出嫁的女儿和连生三个儿子的媳妇儿，地位待遇之悬殊还是叫她有点儿不能忍受。说起来今年杨家也是喜事连连，先是杨叶开得了第三个儿子，又是最小的弟弟杨叶成刚刚完婚，不过说真的，这些喜事都和她杨素芸没什么关系。

　　哪怕她不是假冒的，也没关系。

　　门口刘氏嘀咕完，撑着腰说：“二姐，洗完没呀~？娘说帮我进了好些个山货，好像有……”两大,麻袋吧，又要麻烦你咯~

　　“知道了，”杨素芸把锅子放到灶上面无表情道，“一会儿就去。”

　　“大姐呀，这个锅子没必要洗那么久吧？油渍也不多，再说帮忙的人有的是嘛，你别洗了快出来搬东西吧。”

　　杨素芸简直想把锅整个扣她脸上，对那些要来帮忙的村妇说，我家大姐特能干，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所以你们意思意思别太累了。

　　多干点儿活是他的意思，干活仔细点儿也是她的意思，这些活大多数还都是为她干的，杨素芸自认寄人篱下勤快点也是应该，但在又出钱又出力这么久以后她有点儿吃不住了。

　　擦了把满头大汗，杨素芸围裙也没解就出了屋。照着刘氏的指使跟着杨再春赶去镇上，乘着直接从杨素芸家里弄来的马车，去接给刘氏和四弟夫妇俩弄来的补品。

　　路上杨再春还在絮絮叨叨：“这回给那娘们弄的可都是上等的好货，全都是山里时鲜的珍品，要不是看她大出血的份儿我哪儿舍得。就指着她下回再下崽呢，还有叶成新娶的媳妇儿，算是赶了趟儿了，等叶成也有儿子了我老两口就是死了也能闭眼。”

　　杨素芸对他的喋喋不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到了镇上之后，杨再春让她看车一会儿帮忙装货，杨素芸便在他离开时坐在车上发呆，直到杨再春喊她出来帮忙。

　　刘氏说的真没错，杨再春一搬就是两大袋山珍，要说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方呢，那当然是因为杨素芸出了一半的钱。

　　反正自从住进娘家后，杨素芸出钱出力都不需要理由，不知不觉的大家也都习惯了有需要就朝她伸手。不管杨素芸怎么尽量克制，都免不了形成无底洞。

　　当然现在她只能闭紧嘴，帮杨再春把大,麻袋往扯上搬，就在她把东西往车里推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那杂货店老版笑嘻嘻地问：“老哥，这是你媳妇儿？真年轻啊。”

　　“扯什么犊子呢，”杨再春嫌弃道，“那是我闺女儿。”

　　于是那店主也惊讶道：“你闺女儿……不在家相夫教子，怎么跟着老爹外头抛头露面的？”

　　“嗨呀，他男人不要她了，我看着可怜给接家里来，家里头吧儿媳生娃娃小儿子娶媳妇儿，要帮忙的事儿太多了，大家都很忙，让她帮点忙也无可厚非嘛。”

　　“话是这么说，唉，也是可怜见的。”

　　“可怜什么可怜，他男人把她惯坏了，在家不干活，天天闲晃悠，冲她要几个子儿就扣得跟什么似得，我看她在家里不肯干活才叫出来帮忙的，唉，这泼出去的水真是没得救，整天还念叨他那个不回家的男人，烦都烦死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杨素芸好半天没动静了，于是吼了一声：“闺女儿！！干啥呢！别发呆！”

　　杨素芸咬了咬牙，应了句“来了”，转身又去搬运山货。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