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后灵前冷寂,顾湛带着两个孩子进来,皇帝跪在地上,僵硬地转过来看他,海棠红着眼睛,先一步走到皇帝面前,软糯糯的喊了声“阿公”,把自己的帕子拿出来给他眼睛。
皇帝落在冰窖的心又暖起来,他哑着嗓子把海棠搂着,“海棠不哭了。”
顾亭贪玩儿,看见看见地上的火盆觉得有趣,想让顾湛抱他过去看看。顾湛把他交给身后的内侍,然后双膝跪地,盯着黑漆漆的,华丽的棺木久久没有言语。
顾亭可能觉得气氛不对,屋子里又黑,就不高兴了,在侍卫怀里乱动。
顾湛没注意到,皇帝拍拍海棠的小脑袋说,“海棠带弟弟去外面玩儿。”
海棠擦擦眼泪,小声说,“阿公,我给曾祖母抄佛经,弟弟太小了,我抄两份替他尽孝了。”
皇帝真是没看见过顾家哪个孩子有这么听话的,心里越发软了,“那海棠不要着急,慢慢抄。”
海棠点点头,从皇帝的臂弯里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海棠一回头,看见自己的父亲弯下了背,好像在发抖。她没有多看,赶紧出去了。
两个孩子一走,顾湛骤然发软,贴在了地上。皇帝便听见他压抑的呜咽,恍惚里他想,他这个长子如今竟然还能哭出来,好像连先帝去了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
上一回他嚎啕大哭,还是他母亲崔氏离世的时候。皇帝有心安抚于他,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归根到底,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发妻生下的这个长子,看见他哭,他心里也难受。
然而顾湛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没有半点异样了,他道,“父皇,请您下旨,让在外面的皇亲一律回来,给皇祖母送葬。”
“老七?”
“一并回来。”顾湛答。
“你...你有分寸就好,”皇帝迟疑了一下,又说,“那把椅子早晚都是你的,朕这辈子没有出息,妻子母亲,一个都没有保住,唉......你也别随了朕。”
皇帝哽咽起来,顾湛喉咙滚了滚,最终道,“也...也不全怪您,我母亲,还有皇祖母,母亲,皇祖母,还是皇祖父,怨不到您一个人身上。”
皇帝苦笑一声,“你那会儿怨朕,朕也是怨你的,早知道她......”早知道崔檬为了给儿子铺路连命都能交出去,他还不如不让她生顾湛呢。
顾湛慢吞吞地说,“可能崔家的女儿,骨子里都流着那样的血吧。”
“她都是为了你。”皇帝的声音包含怨怼。
“父皇也没能留住她,是吗。”顾湛毫不客气地反驳。
其实那会儿,崔檬生下顾湛就知道崔家和她都得完蛋,否则她儿子这辈子都摸不到那把椅子的边儿。
所以她就把崔家卖给先帝,自己撂挑子走了。如今的太后娘娘,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坐稳了皇位,却放心不下崔家,担心崔家门庭衰败,顺从了他们的计划,不成想也是无辜赔上了性命。
人死灯灭,谁也不知道她们当时在想什么。皇帝没有再出声,父子二人静默地跪在灵前。
李纯钧掸掸肩上的落雪,“你说你舍不得荣华富贵,我怎么觉得,你是舍不得皇帝陛下呢。”
小画眉浑身颤抖,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针扎似的疼,“别说,二姑娘不要说,我哪里,我哪里敢。”
小美人泪中带笑,喃喃道,“我是个男儿身,还是个遭人唾骂的娈宠,陛下不嫌我年长丑陋,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我还敢,我哪里还敢奢求什么。”
“二姑娘,你说我是不是痴人说梦?”
李纯钧扭过头,怕自己眼里的震惊被他看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是性格使然,也受顾湛的影响,李纯钧瞧不上皇帝,觉得他好色奢靡,软弱无能,唯以一明智的事情就是他生了顾湛。
这样的男人,就算长出朵花儿来,李纯钧都看不上他,没想到这个小美人能看上。
“为什么?”李纯钧问,他喜爱男人也无可厚非,李纯钧并不是狭隘的人,她只是不懂,为什么会喜爱皇帝呢,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李纯钧都不觉得皇帝哪里好了。
小画眉克制地擦擦眼泪,压抑地说道,“待我好,我这辈子没有遇上比陛下待我更好的人了,他知道我是齐王殿下送过来的眼线不嫌弃我,他也知道我以前遭过罪,也没有嫌弃我,他还知道我就是装傻充愣,我唱戏好听可我不喜欢唱,陛下就许我不唱了,宫中笑话我,陛下也全部处置了。”
李纯钧想嗑把瓜子压压惊,就说小画眉这张脸,男人们就是天天供着看两眼都能高兴坏了吧,他大概真不知道自己个惊天动地的美人儿吧。
可惜了了,果然如前人所言,长得好看的人里少有聪明的,长得不好的人里没几个傻的。这小美人是个大傻子,要知道,前朝的男宠们呼风唤雨险些谋朝篡位的不是没有。
李纯钧想着自己说再多他也听不懂,干脆道,“那你想要什么?”
“只要能看着陛下长长久久的,平平安安地就够了,我也不求什么。”小画眉道。
李纯钧心里想,顾湛真是命苦,不仅要为了盛京劳心费力,连个温柔可爱的小美人都没有,真是命苦哇。
“可我看你现在这副病殃殃的样子,恐怕是皇帝先送你走吧,你要看,就得看一辈子是不是,”李纯钧劝道,“别吃药了,你这个模样,再长也还是个美人,听我的。”
小画眉颔首,“我也没打算拿命开玩笑,太医也劝我呢,不能用药了。”
李纯钧说你知道就好,她正要再戏耍这美人两句,却看见杨护和宋秀一起进来了。
宋秀快走了几步,“二姑娘,飞景公子被人劫走了,尚不清楚是匈奴还是南方。”
李纯钧脸色骤变,走下台阶吼道,“何唯呢,带那么多人吃屎去了!”
“何唯重伤,生死难料。”宋秀简短地回答。
李纯钧闭上眼睛喘了口气,握着拳头没有出声,“去查,你和老江都去,先把飞景的性命保住。”
“这里...”
“太子在,我没事。”李纯钧道。
小画眉被李纯钧那一声吼惊了一下,料想她是有事,准备偷偷离开。
李纯钧抬手拦了他一下,压下心中的焦躁,“杨大人,有事说。”
“回二姑娘,韩三与崔植兄弟当堂大闹,把皇后娘娘扯出去了,宣王殿下让臣来问一问,这案子如何了结。”杨护委婉地问道。
李纯钧道,“毒害太后,意图杀害皇嗣,杨大人,你是刑部尚书,你问我这个案子怎么了结,问错人了吧。”
杨护从善如流,“下官明白了,不过那崔,韩二人想请您过去,是要对峙,而且您的嫌疑尚未洗脱。”
李纯钧冷笑,“我去干什么,我有没有嫌疑谁说了算,你们给个结果安慰,能按太后娘娘亡魂就好,平盛京流言蜚语就好,陛下就是这个意思,你告诉他们,输了就是输了,早死还能赶紧下去给太后娘娘赔罪,说不定太后娘娘原谅他们,就不因谋害至亲之罪被下油锅了,早点去投个胎吧。”
杨护心说失算啊失算,本来以为这位李二姑娘有心情来嘲讽一下对手的,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其实李纯钧担忧飞景,根本不想如何。杨护等人并不将李飞景放在心上,一个匈奴王子,死了也不值得他们顾念,至于李纯钧是否对李飞景用心,也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小画眉茫然,不知道李纯钧留下他做什么,静立一旁等待。
“昨日韩三意欲何为,眉公子,你知道吗?”李纯钧回头问他。
小画眉想起昨夜烈火焚烧,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由得胆寒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好像想起什么,往前迈出一步,道,“杨大人,我有......有证据。”
“眉公子有证据?”
“是,”小画眉道,“我跟您过去。”
“这...”杨护看了看李纯钧,看对方没什么表情,便道,“有劳您了。”
小画眉摇摇头,跟着他走了。李纯钧忧心忡忡,她有两年没见飞景了,这一回飞景要是真的被带走,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一回。
专门辟出来审案的正德殿里,乱做一团。韩三听完小画眉的言辞,马上道,“胡言乱语,这是胡言乱语!”
“我没有,”小画眉咬着牙道,“我昨日燃的是梅花香,你在房里待了一刻钟,衣服上肯定有那个味道。”
杨护心说这个证据好哇,没有香粉也得给他蹭点香粉,李纯钧可是说了,只要结果的。
“来人。”何正宁拍了拍惊堂木说。
韩三公子脸色骤变,喝道,“小贱人,你敢算计我!”
“我与韩三公子非亲非故为何要算计你。”小画眉回道。
“你算计的可不止是我,是谁说那两个孩子被崔家的人带走的!”韩三慌乱之下便说了错话。
“是啊,是我说的,我昨夜跟韩三公子说的,”小画眉看向何正宁,道,“大人,你听,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韩三公子,还有可辩的吗?”何正宁问了一遍,接着说,“请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过来问话。”
小画眉感觉到背后刺骨的目光,韩三咬牙切齿,冷笑道,“这年头兔子都会咬人了,挺厉害的。”
小画眉回头,看见韩三被绑缚着,走过去,一巴掌抡到他脸上,“谋害皇嗣,内宫纵火,哪一桩不是死罪,你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你罪该万死!”
这一巴掌打下去,小画眉的手颤了颤,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真是的,他委屈自己干什么,陛下那么宠爱他。他被这种人占了便宜都不敢还手,真是对不起陛下! 抱金砖的皇长孙